回档少年时 第63节
初见一怔,小脸认真地说:“怎么能说这种丧气的话呢,分数高低不是最重要的,中考状元也或许没什么,但是考什么分数,都是自己能力的体现。”
张云起发现这丫头在某些事上特较真。
来到教学楼下后,他停好车,和初见一起上楼来到168班教室,初见有班上教室的钥匙,因为她天天最早来教室,最晚一个离开教室,所以班主任就给了她一片钥匙。
拿了书包,两人并肩下楼离开学校。
江川市只是西南内陆的一个小城,它没有大城市的辉煌灯火,也不可能出现“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等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的夜生活场景,这里,有的是安静行弛在街道的车辆,还有那被风吹得倒伏呈涟漪状扩散的大片青草地。
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之下,张云起骑着自行车载着身后的女孩缓慢地游移在街道之上,穿过江川市的大街小巷,掠过波光粼粼的梅湖江畔,有轻风拂过,把背后女孩身上的香味吹过来,他心里有一种沉静纯粹的感觉。
一路上,两人聊了会儿今天晚上文艺汇演的事情,初见问张云起说:“今天晚上表演节目的时候你在哪儿,我怎么没有在班上同学坐的地方看见你?”
张云起笑道:“那时候我没和班上同学坐一起,一个人找了个地方,单独欣赏初见同学妙曼的舞蹈。”
初见的小脸红了,细声细气地问:“跳的好看么?”
“So·very·good!简直就是个被学业耽误的舞蹈天才。”
“有那么夸张么?”
“这可是真话,前边真没想到你跳的这么好,而且你等着看吧,从明天开始,咱们班上外面的走廊上指定多出一个加强排的男生,全都是打听洛神的。”
“越说越不正经啦。”
张云起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说道:“对了,明天说不定班主任会找你们舞蹈队的谈话。”
初见一怔,问:“谈什么?”
张云起说道:“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在今晚校庆文艺汇演上打广告的事情,不出意外,他明天应该会找你们六个女孩子问这件事情,到时候你就直接告诉他,这事儿我干的,你们只是出于同学友谊给我帮忙的。”
舞蹈队的几个单纯的女孩子或许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件事儿在某种程度上违反了学校的规定,私下给外边的商家打广告,这种事儿在高中学校里自然得归到歪风邪气的范畴里面,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被江立华批评几句,但张云起还不至于LOW逼到让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替他背锅。
两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红山弄。
红山弄贫民窟没有路灯,到处都是乌漆嘛黑的,远处低矮错落的平房里,隐隐亮着模糊的灯光,但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上依然很黑,在红山弄的深处,偶有狗吠响起,还有婆娘拖长声音呼叫孩子回家睡觉。
好在今晚天气和初见的心情一样好,张云起籍着月光骑着自行车慢慢地来到了初见家门口,只是他还没有下车,就听到了初见家的那间低矮的平房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还有小孩子的哇哇大哭声。
张云起怔了一下,背后闪过一道倩丽的身影,初见已经下车跑了进去。
张云起停好自行车,跟着走了过去。
走到狭小拥挤的平房门口时,落入他眼睛里的是满屋子的狼藉,木桌被掀翻在地上,初见的课本扔的到处都是,还有打碎的锅碗瓢盆,哇哇大哭的是初心,这个低能儿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但真正让人惊心的一幕,是正在打架抢夺东西初见爸爸和她妈妈蒋凤。
两人抢得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塑料袋上面沾着灰尘,还有些许没擦掉的蜘蛛网,像是藏在某个角落里的,里面装的是钱,有几张一百的老人头,十块的大团结,还有零零碎碎几块的几毛的几分的。
初见爸爸似乎喝了不少酒,那张干瘪脸膛子红通通的,一边抢塑料袋,一边骂骂咧咧说些难听的脏话。
初见的妈妈蒋凤死死拽着塑料袋不撒手,嘴里呜啊呜啊的拼命抵抗。
“臭娘们,你给老子松开!”初见爸爸心头火气,一脚把蒋凤踹翻在地上,夺过那个装钱的塑料袋,转身就要出门。
“这是妈妈辛苦打工赚来的钱,你不要拿去赌!”初见已经冲了过来,挡住她爸爸的去路。
她爸爸甚至没有多一秒钟的考虑,反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初见的脸上。
嘴唇被打破了,有鲜血溢出来。
第113章 空灵
这一幕真的出乎了张云起的想象。
他上辈子活了四十多年,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没经历过的也都见过了,这世界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大概可以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来形容。
其实家境穷困潦倒,爸爸打女儿,这些事情并不新鲜稀奇,每个年代,每个角落,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上演着这样的相同剧情。
他想不明白的是,初见这样一个各个方面都乖巧出挑的女孩,放在学校里是人人倾慕的学霸,人人喜欢的乖乖女,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每个父母的心头肉,他的父亲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
前世张云起自己就有一个小女儿,他深切体会过拥有一个乖巧的女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重生回来,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他已经能够慢慢的放得下前世的妻子,毕竟他俩都是过了结婚的年龄,在父母亲的压力下,为了结婚而结婚,两人之间压根就没有爱情,他妻子人挺好,但生活在一起大架小架没少吵,更多的是一种朝夕相处的亲情吧,但是他怎么也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有时候在路边看见小女孩,想起自己的女儿,心脏就像被别人用刀子割走了一块肉,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所以在心理层面上,他和初见爸爸一样都是为人父母的成年人,因此看到他干脆利落的一巴掌扇在初见的脸上,扇出了五道手掌印,扇出了鲜血,绕是他二世为人心肠已经极硬,依然有点无法保持冷静。
“叔叔,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为什么打人呢?”张云起几步就走了过去,挡在初见爸爸面前,虽然初见爸爸做的很过分,但他中年男人的基本思维逻辑还是在的。
对方不是路边小混混,是初见的亲爸爸,如果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他一个外人对初见爸爸做一些鲁莽的行为,或许眼下能帮助一下初见,能出一点气,但是初见以后在家里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关你屁事,这我家事。”初见爸爸醉眼朦胧的眼睛瞪着张云起,口气格外恶劣:“小兔崽子,你是初见的同学吧,以后少来我家,我女儿用不着你送!”
“谁送我不用你管。”开口说话的是初见,虽然眼下的景象如此不堪,但她却变得十分冷静,那张沾了血渍的小脸上有着一股冰冷,说道:“你拿钱走吧,去赌吧。”
“女大不中留,白费老子养你这么多年。”
初见爸爸哼了一声,撕开塑料袋,把里面的钱一股脑全抓出来塞进兜里,然后越过张云起摔门而去,在这间简陋拥挤的平房里留下了一地狼藉,和一个哑巴、一个低能儿、一个今天才满16岁的高一女孩子。
是的。
今天是初见的16岁生日。
但在这个濒临崩溃、充斥着野蛮暴力的家庭,是没人会在意这些的。
包括初见自己。
此时此刻,在这个简陋的平房里,面对着患有残疾的妈妈和妹妹,这个女孩成了这个残破的家的脊梁骨。
她用手臂擦掉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竟然还微笑着对张云起说:“云起,你先回去吧,实在不好意思。”
随后,她走过去把嚎啕大哭的妹妹初心抱入怀里,对瘫坐在地上抹眼泪的蒋凤说道:“妈,没事的,钱没了我去赚,我去打零工,你不要哭,你等我长大,到时候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说到这里,初见又轻轻地拍打着怀里初心的肩膀,轻轻地说:“初心不怕,初心乖,姐姐在,姐姐在的,你不哭哈,姐姐明天带你去买咪咪虾条……”
那时已经很晚,夜色很浓,窗外有月光洒进来,张云起没有走,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那颗老男人的心脏在不停地悸动。
三个小时前,这个女孩以风华绝代的姿态登上市一中88周年校庆文艺汇演,她的容貌、她的舞姿,她身上所散发的那股独特的空灵清澈气息,在颦笑之间惊艳了全校师生。
两个小时前,林子昊开着那辆上万块钱的铃木王机车,找各种各样蹩脚的借口想送她回家,作为市一中最拉风的风云人物,或许林子昊的一句话,就能够让学校70%的女生跪倒在他的牛仔裤下唱征服,但是在这个女孩面前,却只能像一条狗一样跪舔。
一个小时前,这个女孩安静的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吹着春暖的风,说着有趣的话题,开心的像个孩子。
现在,这个女孩在这间破烂的平房里,褪去了那层高不可攀的光环,一改往日那种柔美纤细的乖乖女的样子,将内心的坚定表现的淋漓尽致,像个母亲一样照顾着两个残疾人。
生活的落差瞬息万变,但这个女孩身上闪烁着的可贵品质让人动容。
张云起不愿意去打扰母女三人,默默地把掀翻的木桌重新规整好,把打碎碗碟用撮箕清扫干净,把散落一地的书籍一本一本捡起来,拍平后整齐的堆叠在木桌上。
直到十一点多,初心才被初见哄着哄着没有再哭了,躺在她怀里睡着了,而蒋凤的情绪已经平缓过来,抹着眼泪起身,对着张云起“啊啊啊”了几句,才从初见怀里接过初心,去了里面的卧室。
房间里只剩下张云起和初见两个人,长久的沉默后,初见才说道:“云起,时间不早了,我送下你。”
张云起点头说成。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在路边停下了脚步,初见侧着身子看着张云起,低声说:“今晚,不好意思。”
张云起笑了笑:“这个时候跟我说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初见,我想问一下,今晚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
初见仰头望着天空,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他爱喝酒爱打牌,不管家里有多少钱都能输掉,就是因为这件经常跟我妈妈吵架打架,欺负我妈妈,几个月前,有个好心的老板请我妈妈送货,我妈妈就把发的工资都藏在墙角下的一个洞里,应该是今晚被他发现了,后面,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张云起想了想,问道:“那你爸爸一般拿着钱去哪里赌博?”
初见苍白的脸上笑:“他不是我爸。”
累到醉了,第四更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抱歉,实在是手残,但承诺的一定做到,继续码字!
第114章 小芳
张云起一怔:“今晚那个男的不是你爸?”
初见点点头,沉默了一下,问:“你不急着回家么?”
张云起笑:“不急的。”
初见说:“那我们走走好么?云起。”
张云起点头说好。
他知道这个女孩怀揣着难以排解的心事,承受着难以承受的压力,她总是习惯于把事情放在心里,但久了,会崩溃。
在寂静的夜色下,两个人沿着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走着,张云起跟在初见身边,初见对这一片很熟悉,带着他来到一颗香樟树下,香樟树下是一片青草地。
两个人坐在青草地上,初见两只手抱着曲卷的膝盖,仰头看着夜空,夜空有月亮,有繁星点点,她突然说:“云起,你想听下我的事情么?”
张云起一直在等初见开口:“你说。”
初见道:“其实今天你在我家遇到的那个男人,是初心的亲爸爸,不过只是我的继父,他叫初大鹏。而我的亲生爸爸叫做赵世雄,是首都燕京人,七零年代的知识分子,到我妈妈的老家梧桐村插队的知青。”
张云起怔了一下,但是没有做声,继续默默地听着初见的诉说,大概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他就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甚至凭借着多年为人处世的经验,和他对70年代知青上山下山那段时期的宏观了解,理解的更加透彻与清晰。
初见的亲爸爸赵世雄,是土生土长的燕京青年知识分子,父母都是大学教授。
至于赵世雄,他在七四那年以知青的身份插队到江川市的贵平县的梧桐村,他人长大的高高大大,很精神,眼神活泛模样周正,嘴皮子也利索,当时很招村里队里女人喜欢,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偏偏看上了村里大队长的哑巴女儿,也就是初见的妈妈蒋凤。
蒋凤年轻的时候人长得也算秀丽,只是她打小就是一个哑巴,一直没嫁出去,被赵世雄这么一个有才华又俊朗的年轻人看上,蒋凤爸爸都高兴坏了,蒋凤对赵世雄更没有抵抗力,所以这门亲事水到渠成,七六年,赵世雄和蒋凤有情人喜结连理。
两人结合后,因为蒋凤的爸爸是村里大队长,赵世雄避免了很多繁重的农务,不但在生活质量上有了提升,而且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看书搞学习。
1977那年的今天,蒋凤生下了初见。
只是那时候的初见不叫初见,叫赵煜,这个名字是她亲爸爸赵世雄取得,取自《太玄·元告》当中的一句话:“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
是光芒的意思。
同样在这一年的十月份,还发生了一件举国关注的重大事件,国家结束“白卷英雄”的时代,恢复了高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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