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14节
这案卷一式三份,一份留堂,一份发给苦主,一份则随王守贞这个案犯一起送往河南府。而由于王守贞也控诉张岱匿其逃奴,所以张岱也属于案犯之一,要一起到河南府接受审理。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理应是由金吾卫派人将相关人等移送河南府。不过这会儿万骑人马已经冲进坊中来,堵着金吾卫衙堂叫嚣放人,而且金吾卫本身就与北衙人事往来颇为密切。
李祎就任未久,也不能将这些人事关系完全梳理清楚,如果安排金吾卫护送,怕是半途就有可能直接将王守贞给放走,所以最好还是把王守贞捏在自己手里。
张说一行虽然都是文士,连带随从也有几十人,押送一个王守贞自是足够的。但问题就在于门外已经堵了数百名万骑甲卒,恐怕不好突破。
“我着门仆冲散北门奴,你等且由侧门速向河南府去!”
杨思勖对于打击王毛仲自是十分上心,往常是没有什么章法、一直处于弱势,但现在好不容易王毛仲父子得罪了张说祖孙,杨思勖自然要帮上一把,尽量把事情闹大,也想看看张说这个南省前大佬会有什么手段报复王毛仲。
金吾卫衙堂前本就比较空阔,此时站了数百名万骑军士则就显得拥挤混乱起来,那些万骑军士也羡慕金吾卫日常有巡游诸坊、耀武扬威的机会,这会儿能触金吾卫的眉头,自是喊叫的十分卖力。
然而此时衙署内却突然冲出几十名手持长杖的壮卒,冲进万骑军士乱糟糟的阵型中便是一阵殴打。反应过来的万骑军士们也是愤怒不已,双方很快便当街混斗起来。
趁着外间大街上混乱不堪,张说一行立即便从金吾卫侧门进入曲巷中,然后一路往坊外而去。
至于张九龄、贺知章等相随至此之人,则就没有同行,他们要等到外间骚乱告一段落后赶紧返回皇城拟写检举奏劾的文书。
“别打了、别打了!王家大郎被从侧门引出,执往河南府去了!”
金吾卫中同样也有北衙的将士,看到外间万骑军士与杨思勖家奴打斗不休,当即便忍不住攀上墙头去叫喊提醒。
与此同时,李祎也在衙署中将留守兵丁召集起来,指挥他们冲上街头去把那些打斗的人员全都控制起来。
他固然是不想直接与王毛仲发生冲突,可这些人在其衙署门前打斗,他作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却不闻不问,那无疑是严重的渎职,当然要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做出反应。
且不说清化坊中的纷乱,张说、张岱祖孙一行押着王守贞一路疾行。
王守贞平日里固然是胆大妄为,但这会儿也是有些慌了,连连颤声道:“张六、你要引我去哪?若是存心加害,我耶、我耶绝不会放过你!你放了我、我不再追究前事,此番是我冒犯,但也没有伤了你……”
“堵上他嘴巴!”
张岱懒得听他絮叨,便对押着他的安孝臣喝令道。
安孝臣闻言后便从腰际解下一块平时用来擦拭匕首、革带和靴子的毡布,揉成一团直塞进王守贞的嘴里。
这毡布上沾满了油垢污秽,味道难免辛烈腐臭,突然塞进嘴里来,顿时把王守贞熏得连连干呕、眼泪横流,甚至直翻白眼。
“府衙我自去即可,大父且先归家罢。”
张说就算不是宰相,也还是堂堂尚书右丞相,自然不好直入官府讼告,而且发生这种事情后,必然也会有亲友着急登门询问,正需要张说在家里接待亲友,以期接下来能发出最大的声音。因此在来到宣范坊外后,张岱便又对他爷爷说道。
张说闻言后先点点头,然后又叮嘱道:“北门官嚣张跋扈,金吾卫衙署尚且敢聚众滋扰,河南府也难保安稳。稍后其徒若入府夺人,你不要与之相抗,重要是保障自身安全!”
张岱也连忙应是,他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向来很重视,不该莽的时候绝不莽。
至于说北门可能要到河南府来抢人,要的就是他们这么干,他们闹得越欢,事情的影响就会越恶劣,就越能逼迫朝堂上那些执政大佬们发声。
待与张说分开后,张岱带着其余家人们押着王守贞便直向坊中河南府官廨而去。此时的官廨前站着的衙役还是之前的人,毕竟上层再怎么大换血,与他们这些处理庶务杂事的胥吏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些人对于之前搅得府中鸡犬不宁的张岱自是记忆犹新,此时看到这煞星又气势汹汹向此而来,顿时被吓得腿筋打转,当即便分出两人来直向府中报信:“那煞星、不对,张燕公孙张六、他又来了!”
新年刚刚过去,河南府众官吏们还沉浸在节后的余韵中,署中也没有什么紧急事务要处理。
可当听到这呼喊声后,各曹参军、甚至是大尹孟温礼都直从衙堂后方冲出来,大声喝问道:“他来做什么!”
且不说衙堂中一派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张岱径直来到官廨门前,向着匆匆迎上前来的胥吏喊话道:“速速入告府中孟大尹,我有案事讼告,贼徒入坊掳掠我家、并纵火烧我宅园!”
“张六、郎来告状,他家遭贼劫、宅园被烧了!”
一名胥吏闻言后忙不迭又向府中疾行,一边奔走还一边大声呼喊道。
张岱站在这门口,听到这喊话声却是直摇头,虽然他是有意要把事搞大,但这些胥吏至于喊的那么大声?而且他要是没看错的话,那家伙是一边喊着一边咧嘴大笑,一副欠收拾的幸灾乐祸样!
孟温礼听到吏员的奏报,皱起的眉头略微舒展,旋即便抬手一指站在前庭看热闹的属官法曹参军道:“既是入讼,法曹受纳即是,不要在官廨中失态叫嚷!”
说完这话后,他当即便折身返回衙堂后方去。身为府中大尹,他才没有闲暇桩桩小事都亲自过问。
可是他这里刚刚回到后堂坐定下来,还未及处理之前的案事,便又见刚才那法曹参军手持卷宗、神情惶恐的疾行入内:“使君,大事不妙、大事不妙!那张六入署讼告的,乃是霍国公王开府子、太子仆王守贞!下官实难擅断,只能入禀使君!”
第180章 十恶不赦,八议不赎
河南府衙堂里冷风凉飕飕的,人们的眼神似乎也很冰冷,总之张岱在这里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他见河南尹孟温礼坐在衙堂上方,捧着卷宗皱眉阅读了半个多小时,始终一言不发,于是便开口道:“孟大尹于卷宗若有疑惑,敬请垂问,小民无不尽言!”
“衙堂之上,不得喧哗!”
孟温礼作为宇文融曾经的上司与荐主,年龄也已经不小,须发灰白,神态老迈,被张岱这一问,捧在手里的卷宗便抖落下来,旋即他便不悦低喝道。
王守贞原本担心张岱或会将他带向人迹罕至的地界进行私刑惩治,路上还忍不住忐忑哀求,如今又来到有规矩的官府中,心内才略有安定,但也还未敢放肆。
此时他见河南尹对张岱的态度也并不友好,心思便又活络起来,当即便也开口道:“此卷宗乃是金吾卫衙堂强权逼我,与事实多有不符。孟大尹若想知真相,仍需细致垂问。张六窃我家奴事迹确凿,大尹若是不信,可以传召我家奴前来作证……”
“你也住嘴!”
孟温礼心情正烦躁不安,对王守贞同样不假辞色。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将这两个无事生非、搅闹旁人不得安宁的家伙全都施以重惩,但这显然是不行的。
从卷宗上看,两人各自都自称是苦主,只不过张岱控诉王守贞的罪责要严重得多。金吾卫的卷宗虽然有些简略,但也将事情经过大概描述了一番,是非曲直有所定论。
河南府这里如果再想做详细审判的话,那就需要在细节上进行更多的取证。可孟温礼自知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一旦插手进去,恐怕不好抽身出来,去年的前车之鉴仍然不远,他也说不清贸然接手会是什么结果。
略作沉吟后,他突然指着张岱沉声道:“王太子仆乃是四品命官,纵有违规行迹,自有专司纠劾,岂容尔小民私自拘禁牵引!”
虽然从卷宗上看来,王守贞的性质要更加恶劣。但是从过往的教训来看,还是张岱这小子的破坏力更惊人。所以孟温礼在考虑一番后,还是决定先抛开事实不谈,看看能不能在程序上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推出去。
王守贞可不是什么白身纨绔,其所担任的太子仆乃是从四品的高官,理论上来说纵使犯法,也不应系于州县问断。如今张岱竟以一介白身将王守贞执送官府,这无疑也是违法的。
王守贞闻言后也连连点头,并又大声道:“此徒不独将我拘押至此,途中更指使奴仆多加虐待,恳请孟大尹主持公道!”
张岱一听孟温礼这么说,便知其人根本就没有细致阅览卷宗,看样子一直都在想办法推脱此事。可是且不说他自己满腹的坏水,就连他爷爷都出手了,又怎么可能任由孟温礼这么轻易的推拖出去。
“孟大尹所言确是常理,然则如今王某所犯之罪却非寻常。在下家中失物,中有御赐袍服一领、玉带一条,并受火势波及之西邻乃惠文太子山池院,此诸皆涉大不敬之重罪。所隶府县宜应严加纠察,再奏闻于上!”
日前宫中参宴受赐袍服玉带,张岱一次也没穿,出宫后就收在了惠训坊别业中,到底有没有失窃,其实他也不知道,毕竟他下楼之后便被强逼离家,无暇计点。
但是岐王山池园的确是被其家中火势蔓延而焚烧一角,这一点在金吾卫中时便又街徒奏报证实。
孟温礼闻听此言后脸色顿时一沉,当即便又捧着卷宗细览一番,旋即便抬手召来一名属官,着其率领衙役们速往惠训坊去查看一番。
岐王在世时虽然地位也尊崇有加,但还只是一个亲王,毁其宅园固然有罪,但还算不上大不敬之罪。但其去世后追封惠文太子,便等于是过世的嗣主,若是再有什么不敬之举,那后果就严重得多。
“十恶不赦,八议不赎,虽贱民执之,有功无罪!”
十恶之罪乃是律令当中最为严重的罪过,哪怕地位再怎么崇高之人只要有犯此类,所有超然待遇都自动取消,就算是其家奴捉拿举报,一旦查实也是一项功劳,而非欺主的罪过。
“他冤枉我、他冤枉我!”
王守贞虽然官达四品,但基本上也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说他是个法盲也不为过,之前在金吾卫衙堂上还不太清楚这些指控的具体意义如何,反正在他看来,就算再怎么严重的指控,到最后他老子总能把他捞出来。
可是当听到自己所为已经涉及到十恶不赦的大罪时,他顿时慌了神,忙不迭大声争辩起来。
孟温礼眼见事情甩脱不出去,心情更加烦乱,又拍案沉声道:“是真是伪,此间自有明断。只是案事相关仍需细察证据,需另择日再审断案事。事了之前,你两位俱不得离署,暂需收监衙中。你们各有什么需求,可诉于衙役,也可传信家人递送物品。”
既然事情推脱不得,他便打算先拖延下来,一方面是将内情详细了解一番、掌握更加完整的证据链,另一方面则是寄望于事情发生什么新的变故,诸如他们各自背后的大人发力,把纷争挑去更上层的执法机构处置,那自然就不需要他们河南府夹在当中难作。
“我有、我有!请孟大尹安排衙役传告我家人,我今身在河南府中。张岱将我私劫出金吾卫衙署,我家人今或还不知我在何处,快、快!”
王守贞闻言后又连忙说道,他跋扈耍横、仗势欺人是一把好手,可是现在听到自己都要被扣上十恶不赦的罪名后,心里便慌张的没了主意,只希望他老子赶紧再派人把他捞走。
张岱也在一旁说道:“孟大尹欲将事情妥善处置,诚然是好,但有一事亦需提醒大尹。方才有数百北门兵冲入清化坊、于金吾卫官署门外哗闹,因恐事态别生枝节,某等才匆匆至此。为免府廨亦受此扰,孟大尹还需有所防备啊!”
孟温礼闻言后脸色又是一黑,恶狠狠的瞪了张岱一眼:既然金吾卫已经遭受滋扰,你却又急匆匆把人送来河南府,不就是为的别生枝节吗!
他心中虽然厌恶极了这个专爱给他们河南府找麻烦的小子,但也不敢因为疏于防备而被北衙将人在府廨中劫走。真要发生这种事情,那他这官职也做到头了。
“将此两方分别拘于别馆,各派衙役周全守护,绝不许与外有所接触!”
他连忙吩咐一声,也不敢把两人留在府廨中,而是暂时关押在下属别馆里,这样即便人被劫走,起码没有在府廨劫人那么难听。
做出这些交代之后,他也不敢闲坐署中,准备前往皇城去通知并察望一下事态风向,临行前还叮嘱下属们待命衙堂,在他返回之前不需私自离开。
接着孟温礼便离开府廨,他年事渐高、不耐颠簸,日常出入府廨所骑乘都是性情温顺的母马,但是今天为了快速前往皇城,还特意交代属员牵来一匹雄骥,翻身上马然后便疾行而出。
这雄骥快是快,但一路奔行下来,当来到皇城左掖门时,孟温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几乎被颠移位了,下马时甚至都踉踉跄跄有些站不稳当。
但他也来不及休息调整,在侍从的搀扶下直往皇城内疾行而去,一路赶到了皇城中的门下外省去。好在宰相源乾曜今日正在外省当直,并不需要再转赴别处寻找。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源乾曜都已经处理妥当案头积事准备回家了,当见到孟温礼在这数九寒天里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走来,心内也是一惊。
他忙不迭起身将孟温礼请入堂中来,同时沉声问道:“何事竟令孟大尹如此惊慌来访?”
“相公还记得张燕公门下孙张岱?”
孟温礼这会儿气都有点喘不匀,也难一口气说太多话,先以短句发问,同时又连连喘息。
源乾曜听到这名字后眸光便是一凛,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连忙问道:“莫非此子又生事端?”
孟温礼连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不错,此子方才入府廨讼告、讼告霍公王毛仲子……”
他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讲述一番,而源乾曜也越听眉头便皱的越深,旋即便沉声道:“此必张说用计,欲逼我等见恶霍公,大尹不应轻率纳之啊!”
听到源乾曜言中指责之意,孟温礼又气得有些接不上气,他怎么知道这小子那么能折腾!况且河南府开门临民、受纳诉讼,那是他能选择的吗?
“而今两人都在别馆拘押,张氏子有云北门兵前已有扰金吾卫,我恐霍公又复遣员往河南府廨滋扰,相公能否出具文书、着彍骑入访?”
他也来不及仔细分讲,又连忙向源乾曜请求道。
源乾曜闻言后稍作沉吟,旋即便连连摇头道:“若真如此,事成何态!难道还要彍骑、万骑对阵城中?不妥不妥,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事若不应,恐怕不止河南府,御史台亦将不安。这样,孟大尹你且向刑部去,先向刑部告事留簿,使诸司俱涉,这样来日追究也不会专诘河南府。”
孟温礼这里屁股都还没坐热,便又被源乾曜打发往刑部去,他这里刚刚离开门下省,又想起一事须得请示源乾曜,折返回来后便见源乾曜匆匆离署,便发问道:“相公欲何往?”
源乾曜听到这问话,身形顿时都佝偻起来,一脸惨笑道:“节时前后已有不妥,今日骤寒,体中更觉不安,须得告假归家休息几日。大尹且去,寒日奔走也要谨防风寒啊!”
上一篇:大明:靖难戍边,称霸天下
下一篇:融合小金人,加入女神聊天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