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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协律郎 第115节

第181章 争入大内

  河南府群属在府廨中守候多时,却并没有等回大尹孟温礼,而是等到了一位来自刑部的官员,刑部员外郎裴宽。

  “孟大尹向都省奏事,途染风寒、几致晕厥,御医诊治后业已送归坊邸休养,因心系府事,留书一则以示少尹并群僚,着少尹暂宗府务,诸曹各司其职,切勿懈怠、贻误公务!”

  裴宽来到衙堂中,便将孟温礼留于尚书刑部的手书示于众人,同时口中说道。

  衙堂内众人闻听此言后顿时面面相觑,他们忐忑不安的等了这么久,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一时间都有些傻眼。大尹直接回家养病去了,他们这些僚属又该怎么办,还被关在别馆中的那两个纨绔怎么办?

  好在裴宽交待完孟温礼的情况后,接下来又开口说道:“孟大尹入言廨内所纳刑事尚未诉明,因知此事牵涉重大,刑部卢尚书着某入此细问究竟。请问涉案诸员如今安在?”

  众人正愁不知该要如何处置此事,听到裴宽主动言及,当即便连忙将裴宽向别馆引去,希望其人索性直接将两人引去都省盘问。

  不过裴宽只是受命来询问案情,却并没有押引案犯的权力。

  他先来到张岱所在的房间中,自报家门之后便又向张岱说道:“卢尚书因览卷宗尚有未尽翔实之处,故着某至此来问。请问张郎,何以断言惠文山池园是为王太子仆使人所焚?”

  “此事我并不确知,因为当时王太子仆引众入宅,我家人慌乱不安……”

  张岱一边回答着裴宽的盘问,一边打量其人。

  这裴宽也是开元年间一位名臣,因其资历深厚且声望颇高而被李林甫视作竞争对手并屡屡加以陷害,甚至被逼得想要出家为僧以免再遭受政治倾轧。

  同时裴宽的夫人还与之前的韦坚同宗,不过关系也并不亲密,所以裴宽也并未因此而对张岱心怀成见、报以冷眼,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逐一询问卷宗中描述不够清楚的事情,并且认真的记录下来。

  因为裴宽的到来,张岱也知道这件事竟被孟温礼给捅到了刑部去,也不由得感叹这些朝士们一个两个都是人精,眼见不能将事情推脱出去,那就索性搞得更大、把水搅浑。

  裴宽言中所谓卢尚书,乃是如今的刑部尚书卢从愿。去年年中,原刑部尚书韦抗病逝,工部尚书卢从愿继任为刑部尚书。

  卢从愿这个人很有意思,尤其是在后世一些相关的学术议论当中。

  卢从愿曾担任校京官考使,御史中丞宇文融因括田户功而被本司评为上下考,但卢从愿却并不认可,不肯给予上等的考评,由是结怨宇文融。

  之后宇文融密奏卢从愿广占良田,从而使皇帝对之心生不喜,乃至于日后挑选大臣出任宰相时,有人推荐卢从愿,都被皇帝以卢从愿不廉而拒用。

  正因为这相关事迹,在后世“文学与吏治”的罗织学中,卢从愿往往被一些人归为文学一派,反对并打压括田括户的宇文融,并且自己广占良田,简直要素拉满,宇文融就是来刨他们根的!

  但实际上,从这种观点定义而言,卢从愿恰恰是吏治派,而且是比宇文融还要根正苗红的吏治派!

  首先卢从愿在姚崇执政时期长期担任吏部侍郎并主持典选,一个宰相、或者说权相,人事权必须要紧紧抓在手上。

  就像张说担任中书令时,他便与担任吏部尚书、同时也是裴宽堂兄的裴漼相交莫逆。张说被罢相之后不久,裴漼随即被免。

  卢从愿主持典选长达六年时间,完全覆盖了姚崇四年的执政期。而姚崇的政治盟友、被称为伴食宰相的卢怀慎,更是在临终遗表中上表称荐卢从愿等人。

  所谓的吏治派以姚崇为宗,而卢从愿长期都是姚派的中坚力量,并且与张说之间颇为不合。

  开元十一年,张说拜中书令,第一时间便将时任中书侍郎的卢从愿踢出中书省、甚至踢出长安朝堂,以工部尚书领东都留守,彼此成见深到难以同署共事。

  张说的执政期内,卢从愿基本都是被投闲置散。但即便如此,因为卢从愿与宇文融之间有矛盾,所以仍然被一些人归纳为所谓的文学派,由此也可见这种观点之扯淡。

  如果再继续牵强附会下去,可能连姚崇都要被开除吏治派,唯李林甫为正宗了,因为毕竟姚崇还应制举出身、且以文华著名,但李林甫却是纯门荫以进。

  总之,时任刑部尚书的卢从愿既跟张说关系不睦,还和宇文融一派有仇。但是现在,三方却因为这一桩案事串联起来,需要一同承担来自北衙王毛仲的压力,这就让情况变得十分有趣了。

  当裴宽这里还在询问张岱相关问题的时候,门外又有人走进来,乃是张岱的姑父郑岩。

  郑岩时任刑部郎中,算起来还是裴宽的直属上司,他在得知这一事情之后便先匆匆赶往康俗坊大宅中了解情况,而后又被张说派来、连同其他一些张家的族人仆佣们守在前来河南府保护张岱。

  得知裴宽入此问事,郑岩便匆匆赶来这里,只是站在一旁等待两人继续问答。

  待到裴宽问话完毕之后,郑岩才走上前去,接过裴宽所记录下来的证词浏览一遍,见到并没有什么应答不妥而后才又递还给裴宽。

  裴宽因为还要去询问王守贞,于是便先告辞离开,转往别馆另一跨院而去。

  “六郎不要担心,外间族属丁壮俱守候在此,即便北门官再用强施暴,亦绝不许之入此伤你!”

  郑岩在送走裴宽之后,又转回头来对张岱说道,安慰他不要紧张。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老实说他心里倒并不怎么怕。

  王氏父子之所以让人畏惧,其一在于乃是天子贵幸,掌握着北衙兵马;其二则在于行事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不遵守规矩。但只要他们守规矩,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如果王守贞真的安排亡命之徒将自己掳出城外再大加报复,这是真的让人防不胜防。可是其人居然以诬告自己私纳其逃奴作为报复手段,就说明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父子也是有所忌惮,不敢完全不守规矩。

  眼下随着事态的发展,其实已经不是张岱与他们父子的矛盾,而是王毛仲或者说北衙群体还要不要遵守国法、唐律还能不能约束他们的问题了!

  当下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来的,已经有左金吾卫、河南府、刑部这样的执法机构。

  之前万骑或许还敢仗着与左金吾卫密切的人事关系而耍横,但现在人已经被河南府接收、刑部备案,如果王毛仲再派兵强行把人带走的话,那就得问他是不是想造反了!

  事实也确如张岱所料,随着最新的情况传回北门,王毛仲已是脸色铁青,他怒指着无功而返的万骑营将马崇怒声道:“你等当真废物,既已用强,怎么能容许我儿再被引往他处!”

  “末将等也没想到杨思勖这阉奴竟敢致使家奴相与缠斗,之后信安王更招聚街徒围擒某等。末将还是因被暗纵才得走脱,如今还有多名儿郎受拘金吾卫中……”

  那营将马崇垂头丧气的说道,因见王毛仲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便又连忙说道:“当下已知太子仆已被引送河南府,河南府总没有太多街徒甲兵驻守,末将今便率引亲信前往将大郎劫出!”

  “胡说什么!攻打府廨,你要作乱?”

  王毛仲闻言更怒,拍案呵斥道。

  之前他派兵往金吾卫去,还盼着能里应外合的把王守贞接应出来,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进攻金吾卫衙署,如今人已经流转到了河南府,若再故技重施,无疑更加的作死。

  他也没想到仅仅只是教训一个小子竟然让事情变得这么棘手,心内还在思忖接下来该要怎么办,忽然又有下属奏报道:“启禀霍公,虢公自北重光门经东宫入大内!”

  太子生母去世,正居大内服丧,因此眼下东宫无人。杨思勖此时经东宫入大内,毫无疑问是要避开他的眼线入宫面圣奏事。

  只不过杨思勖近年常常掌兵于外,并不知他对东宫宿卫同样掌握很深,所以提前暴露出来。

  杨思勖这一行为却给他提了一个醒,让他想起来自己儿子还任职太子仆,于是他连忙召来次子、任职太子家令的王守廉,对其吩咐道:“你速向河南府去,告河南府官你兄需主太子仆寺,请于北坊太子仆寺安置听审。”

  若将儿子继续留在河南府廨,王毛仲既担心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言行,又感觉太过丢脸,于是便打算暂借职务之便把人先捞出来。太子仆寺正位于河南府北面的恭安坊,往来也近,河南府官员们想必应该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与此同时,他又担心杨思勖到圣人面前诬蔑中伤自己,于是便也连忙来到玄武门处,着中官入奏请见。

第182章 圣躬所在,天下之本

  大内仁寿殿,王毛仲刚刚被引入殿堂中,便见到圣人正与赐席落座的杨思勖笑语交谈着,心内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虢公新至,霍公便来,你两位何不北门同入?”

  圣人私下里面对心腹元从的时候,态度向来都是亲切随和,待到王毛仲入前作拜见礼时,他便微笑着招手示意王毛仲也免礼入座,并笑语道:“霍公急急请见,欲陈何事?”

  王毛仲暗窥圣人神情虽仍和蔼,但杨思勖却眼神阴恻恻的望着自己,便也不敢入座,而是仍然跪在殿中对圣人说道:“臣惭愧,教子不谨,与人忿争坊间,为金吾卫误执。有其相好徒卒待于清化坊左金吾卫衙署外听判,却为虢公使奴惊逐,复为金吾卫所执……”

  “有这回事?”

  圣人闻言后眼神顿时一凛,但还维持着微笑的表情,转又望向杨思勖笑问道:“事确如虢公言?”

  杨思勖闻言后便点头道:“有从游门下的小子受执金吾卫中,臣往视询问一番,即将离开时却为万骑徒卒相阻不行,门仆仗势言行过激,霍公若因此怀忿,倒也无需控诉于上,某于此向你致歉了,还请霍公见谅!”

  说话间,他便颤颤巍巍的扶案准备起身来向王毛仲道歉,圣人见状则连忙示意一旁侍者入前搀扶。

  而王毛仲看到杨思勖竟然直接向他服软道歉,一时间也不免大感错愕,他一路上已经打好了要如何与杨思勖据理力争的腹稿,却没想到全然用不上。

  “若事止于此,霍公何不笑释此怨,勿使朕心腹不安!”

  见杨思勖向王毛仲深揖为礼,圣人便又望着王毛仲开口说道。

  王毛仲听到这话后才忙不迭起身相避,望向杨思勖的眼神中满是狐疑,搞不清楚这老阉奴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他自知眼下事态已经扩大,很难瞒住圣人私下处置,索性便又直接发问道:“敢问虢公门下游历的小子何人、所犯何事?竟然有劳虢公亲往探视。”

  “此徒倒也不是世道之内的生客,乃是去年得圣人赏识赐名的张燕公孙张岱。某去年出征于外,归后闻此儿雅号,于是召入门中略作鉴赏,确是禀赋不俗,怪不得能为吾主所赏!”

  杨思勖闻言后便有笑语说道。

  “虢公此言差矣!此徒巧言令色、表里不一,望似略有卓然之姿,实则私德败坏、人所不齿!”

  听到杨思勖这么一说,王毛仲脸色顿时一变,旋即便神态激动的说道:“日前我儿亦为其俗名所迷,邀之坊邸设宴款待。

  不意此徒性淫好色、恃宠生乱,凭其姿容动人、暗逞邪才,投艳辞于家奴、惑与私奔,收逃奴于其户!”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想到自家女儿为其迷惑一事,心内自是越发愤怒,难免有几分真情流露,神态深恶痛绝,语气咬牙切齿。

  “若只寻常家奴,随之淫奔亦是小事,知其何人,日后远之则可。唯其所挟乃圣人日前所赐惠庄故邸奴婢,岂敢由此君恩流散于外?是故臣子心不能安,探知内情后,便直入其邸讨还。”

  讲到这里的时候,王毛仲又换上了一脸沉痛的表情:“然臣家本非名门,传教子弟者无非忠义耿直。臣子之性既愚且直,只道讨还失物天经地义、人莫能咎,不意此徒奸诈狡猾、反诬臣子于金吾卫衙堂。

  后燕公并追入此间,以其门故众,复教此儿诉诸刑司。臣恐竟因此小事而遭南省公卿诘责,故而匆匆入此请罪,并乞圣人垂怜赐计、何以自全?”

  言及于此,王毛仲又深拜殿中,语气中自带上了几分忐忑不安。

  杨思勖坐回席中后,听到王毛仲这一番颠倒黑白、刻意卖惨的言论,眸光也不由得幽幽闪烁起来。

  他虽然是太监,但却并不以城府深沉、手段阴柔而著称,反而是一种武将做派,几从定乱、全凭功勋才得有今时的地位,听完王毛仲这一番进奏后,也不由得暗生佩服,他实在没有这样的辞锋与心机。

  圣人在听完王毛仲的陈述后,脸色则变得严肃起来,就连那浮于表面的敷衍笑容都敛去不见了,他转过脸来望着杨思勖沉声问道:“虢公既曾入金吾卫衙署,想来也略知内情,事情确如霍公所言?”

  听到圣人如此发问,王毛仲顿时心绪一沉,这明显是心存怀疑、不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辞,而且直接问向素来与自己素来不睦的杨思勖,那质疑之意无疑要更加的浓烈。

  杨思勖闻言后却摇摇头,并开口说道:“臣与此张氏子,不过坊邸之中简短相见,略问时俗而已。此番入金吾卫衙署,亦非专程前往,而是途中偶然路过,因知此事便入内略望。

  臣非处断之官、亦非此徒亲长,纵有略闻闲言,亦未深辨真伪,不敢将此进告圣人。臣今日入宫投拜阙下,实因另有一事急于进奏吾主。”

  王毛仲听到杨思勖自言并非是为张岱一事入宫来见,心内虽然略感奇怪,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己这里先奏告于圣人,哪怕圣人并不尽信,但对于此事也已经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这无疑对自己是极为有利的。

  圣人听到杨思勖并非是利用此事来攻讦王毛仲,紧绷的神情也微微一缓,旋即便又说道:“那便先听听虢公何事以奏。”

  杨思勖闻言后便又欠身道:“臣今日所言,亦与霍公有涉,粗浅计议或有不周,还请霍公也能为拾补周全,以供圣人采纳。”

  王毛仲眉头又微微皱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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