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17节
先天年间他协助圣人铲除太平公主势力,因功拜相,却不想为姚崇所陷而遭斥逐,自此以后在外流转多年。一直等到他担任幽州都督时,才总算获得一个入朝觐见的机会。
这时候张说敏锐的察觉到圣人因为国力日强欲兴边功,对于宋璟那一套不幸边功、过于保守拘泥的治国策略已经厌烦了,所以他索性以戎装入朝、彰显自己忠勇雄壮的一面。
此举果然大获圣人的好感,张说也得以在不久后接替张嘉贞担任并州长史、天兵军大使,由此踏上一个以边功归朝的道路。
想到这些过往扭转逆境的故事,张说脸上也不免露出几分自得的笑容。可当再联想到当下处境的时候,他的神情又变得有几分黯淡。
“往年能扭转困境,是君有所好、某自恭行,得势于上,自然无所禁忌。而今北门官俱君之肱骨爪牙,触之损之,谈何容易啊!”
张说长叹一声道:“圣人虽雄才大略,但察人用人也是暗藏惰性。其志气雄大、懒察微细,所以凡所选任皆精明干练之徒,其但御二三之士,国事治矣。
所以人处其下才能集权专事、职权大长,然历任南省官皆专权却不能久任,我亦难免折此。但王毛仲自先天以来即专处北门之任,圣人至今未见有分权夺职之筹划,此番若想制之也难。”
当今圣人选贤任能颇有几分用人不疑的气度,这一点在宰相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
开元初年姚崇任相时,向圣人进奏进用郎吏之小事,圣人甚至都懒得搭理。所以只要是有能力的官员被圣人选任之后,其才能都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不会有太多的限制。
故而宰相们的权力也越来越集中,等到张说担任宰相、将政事堂改造为中书门下之后,更是使得宰相彻底凌驾于三省之上,政务大权揽于一身。
但这并不意味着圣人对于朝情局势就失控了、会被权臣架空,相反的圣人只要牢牢把握住宰相和几名专职的重臣,就能牢牢控制住局势。
封禅结束后,张说的权势威望也达到其个人的巅峰,但接下来就是快速的崩溃。
圣人首先是从人事权下手,分吏部铨选为十铨,就连主管人事的吏部尚书都被排斥在外。参与主持十铨的皆是国之重臣,张说如果要质疑其结果,那就是与这十名重臣都发生矛盾,进一步的孤立自己。
接下来就是从御史台的监察权下手,直接将张说的政敌都安排进御史台当中,让这些人去做斗倒张说的急先锋。
专权但是不能久任,是圣人控制朝堂、尤其是宰相的最重要一个手段。
但是这一手段却并不适用于北衙,北衙王毛仲深得圣宠,从先天年间至今始终没有改变,甚至还在逐年增强,且始终没有进行替补人员培养的迹象,说明圣人对于改变北衙人事的意愿不强。
这也是张说并不看好此次行动的重要原因,圣人固然有着英明果断的一面,但骨子里仍是顽固、甚至有些偏执。对于不能迎合其心意的人和事,往往都不会有太大的耐心和热情。
元氏听到丈夫这么说,便也忍不住叹息道:“这个六郎啊,真是让人不省心,他安安分分在家治学举业不好吗?偏偏出门去搅入那些让人不安的人和事!”
“此妇人之见!当权、弄事,哪一桩让人省心?人间谁不知权势好,又岂有坐等天授的道理!”
张说听到夫人批评自己孙子,当即便皱眉不悦起来:“处此人间,若与人全无利害的牵扯,废物而已。我孙处事已经颇有分寸了,如今遭逢此般刁难,尚有各种反击之计。我只是愁困于该当如何化解儿郎危机,至于其他,则得益不浅呢!”
他虽然之前还规劝孙子不要与北门人事牵扯太深,但也不意味着就要一味的忍让退避。事实上张岱这一次把事情闹大、把水搅浑,是制造了不少浑水摸鱼的机会,有助于张说一派趁机收复一些失地。
但是就张岱个人而言,他为王毛仲父子所记恨这一事却不太好解决。起码当下是难以将王毛仲给彻底扳倒,而王毛仲只要还掌握北门权力,就还能随时伺机报复。
张说如今已经将张岱视作家族未来的希望,自然不想其一直身处这种威胁之中,但他眼下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心情自是有些苦闷。
他这里还思无定计,昨晚在宣范坊河南府别馆中守了整晚的郑岩等人也来到了府上,张说又问起张岱情况如何了,得知这小子还在蒙头大睡,不免笑骂道:“此儿倒是心有静气、临事不慌。”
张岱倒也不是临事不慌,而是慌也没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也不是他爷爷能控制住的了,而是外朝这些司法体系对抗皇帝恩幸群体的事件。
他们在这场事件当中,能够做的就是尽量将自己归为一个受害者,去请求、推动那些相关的官员们捍卫律令秩序。
如果这些人也愿意这么做,自然就能帮助他们对抗、问责王氏父子的违法行径。
如果他们不愿意或者说不敢维持律令公平,那么自然就是失职,会遭到张说及其党羽、或者其他政治群体的责难,引发新一轮的人事倾轧。
张说一行在家略用早餐,然后便向皇城而去。来到皇城端门外时,张九龄等亲友们也早已经等候在此。
在盛唐一众宰相当中,张说的确是比较擅长团队建设之人,哪怕已经失势将近一年的时间,此时遇到了纠纷刁难时,仍有一二十名朝士自发聚集在其身边肯于声援。
这在人走茶凉的政坛之中,也是颇为难得的。尤其张说本身便性情急躁,并不是那种和颜悦色、宽厚随和之人,仍然有此人脉声势,可见带团能力着实不俗。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收拾他没收拾错,在他之前的姚宋之流固然也都是一时之权相,但讲到结党营私,较之张说还是略逊一筹。
张说不只是文坛宗主,在封禅过程中还大肆奖进心腹,被摁在地上摩擦将近一年的时间,如今在朝中声势仍然不小,可想而知在此之前是个什么情况。
今天虽然并非朝日,但是宰相们也要聚集诸司官员于朝堂,针对昨日各类奏状、事则进行一个简会来加以处分。
因此百官也都一大早便纷纷返回皇城,张说这一行人在端门聚集起来,也是吸引了不少官员的驻足观望和问询。
一些原本附从于张说、近来却疏远了的官员们当见到团队居然还存在,也都陆续加入进来。从端门往皇城走的这一段路程中,竟然又多聚来十几人。
可是当一行人来到朝堂附近的时候,又有人阔步迎上前来,乃是内廷大太监高力士。
“某已奉圣命于此等候多时了,圣人着燕公归朝后无需至署,閤内相见。”
高力士来到张说的面前,开口对其说道。
张说听到这话后不免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他可是打算在今天宰相主持的朝堂会议上敦促有司推动相关事宜,并且重点问究几人。
皇帝一大早便安排高力士于此等候,明显是不欲他参加朝堂中事,其意如何也让人深思。
尽管心中有些迟疑,但他也不敢直接拒绝入见,先示意高力士暂待片刻,然后才又将张九龄唤至一边来,小声吩咐道:“我今需入拜圣人,你等于朝堂暂勿发作。若刑司不奏其事,则复进状于宰相、以待朝日。”
交待完这些后,张说才又返回来,与高力士一起向大内而去。
途中高力士又对张说低声说道:“我昨夜居家,并不当直,儿郎归奏才知有事。昨夜虢公、霍公俱已觐见,南省二相公也已见召。”
张说闻言后心中便有所了然,看来圣人是对情况已经有了多方面的了解,今早又来召见自己,不知对此是何态度。
他心里这么思忖着,很快便被引至大内同明殿,当其趋行入殿作拜时,圣人则从殿中降阶而下,向着他叹息道:“朕与燕公岂寻常君臣!家事遭困,不诉于朕,更诉何人?”
张说当即便听出圣人是有要大事化小的意思,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赶紧俯身作拜道:“户下少徒不知何事见恶权贵,今仍自系河南府中,臣亦未往训责、解事未深,安敢以此困扰冒昧进扰圣人!”
第185章 信口雌黄
“今日召公入此,正是为你解事!”
圣人示意张说免礼起身,然后才又继续笑语说道:“昨夜霍公亦难自安,入宫略陈内情,原来是户下小子因色结怨。公孙张岱姿才勾人,竟使霍公家奴仰慕相思、淫奔相投。霍公子拙劣失众、驭下无术,羞恼所催、登门寻衅。
朕初闻此,也不免哑然无言。张岱小子才趣卓然可赏,竟然受此浊事纠缠,也难免羞于启齿自白。区区一桩小事,竟然扰及诸方,当真可笑可恼!”
张说闻听圣人所言,神色又是微微一变。显然这只是王毛仲的一面之辞,但圣人竟就这么当作事实告知自己,简直就是不加掩饰的偏袒王毛仲父子了!
圣人固然需要王毛仲执掌北衙、对其多有崇信,但眼下这种完全的偏袒还是让人心生怀疑,他是在急于掩盖什么?甚至都不肯给自己一个辩白的机会,便就要这么摁着自己接受这样一个所谓的事实!
他昨日回家后也设想过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各种各样的情况,但却仍然没想到圣人的态度竟如此的偏颇,似乎完全不容许旁人借此去攻击王毛仲。
这种态度甚至都超过了君王正常宠信臣子的程度,就说现在王毛仲已经控制住整个后宫,拿圣人妻儿、甚至圣人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威胁圣人偏袒他,张说都有点信。
他上一次这么愕然、感受到巨大落差的时候,还是先天政变结束、圣人终于大权独揽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将他们这些功臣统统贬逐出朝堂那时。
他心内固然有诸多的不满和不甘,但也清楚当面跟圣人争辩讲道理乃是下计。圣人也不是在跟他解释什么,只是彰显自己在此事当中的一个态度。
如果自己这里因持不同意见而与圣人相悖,那接下来情况将更加不好挽回。
于是在略作思忖后,他便故作羞惭的顿首作拜道:“臣惭愧,往年身处朝堂,唯将此少徒养于洛下乡里,未曾细致管教。去年此徒逢事扬名,饱受时流赞扬,臣亦欣欣自得传承有继。
然此徒自恃机敏,事多不告亲长,若非圣人垂告,臣竟不知尚有此节内情。如此看来,此徒当真顽劣!霍公之子责之应当,臣亦惭于问究。”
圣人听到张说恨恨所言,一时间也不免面露讪讪,须知他也是去年赞扬此徒的时流之一。
这会儿他想要大事化小,不要让事情继续发酵吵闹,以免更多的人和事被搅闹起来,所以选择了相信王毛仲那明显有问题的说辞,这会儿也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燕公倒也不必羞惭失落,儿郎仍少,还有管教的余地。更何况,此事因由也不在张岱。他得人羡赏不是罪过,朕日前都屡有称之,知慕少艾、容留奴婢,也不失仁心。”
圣人又开口说道,略作找补安抚:“霍公之子行事确有几分骄狂,他若宽厚有量,家奴又岂会弃之别投?以此怨责别人,也是有欠自知。”
“既知有所错爱,便不能隐匿纵容。臣知此事后,羞惭不已,不敢再作申诉,唯有一事乞于吾主。请将此徒引于陛前,圣人再赐以处事良言,因言为律,日后若再有行差踏错,臣必凭此严加杖责!”
既然圣人要为他解事,那张说便顺势请求圣人再当面赐言、帮他管教一下孙子。
作此请求也是出于对张岱的信任,他自己是不能当面质疑圣人所言,但张岱作为一个孟浪小子,顾忌不必像自己这么深重,即便有所失言,也能找补回来。
圣人闻言后略作沉吟,旋即便又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燕公便也于此稍候片刻吧。将霍公并其子一并引入,朕今日专为你两家解事,化解旧怨,和气相处!”
他想大事化小并不是对王毛仲父子偏爱过甚,主要是不希望因为此事再牵连出太子官佐配置的问题。
太子固然有自己的一套僚属班子,但是皇帝一直都在刻意淡化此事。他所选任的东宫官佐,基本上都是选的与自己关系非同寻常之人。
诸如武惠妃的两个兄长武忠和武信,早年间便担任太子家令与太子仆,他们因丧母服丧而去职,才又将其官职选授王毛仲的儿子们。同时还有张说之子张垍官居太子洗马,内官担任太子六率将领等等。
这些人事任命尽责与否还在其次,关键还是要让太子不能形成自己的一套人事幕僚班底。为了避免这些人和太子产生太过密切的关系,皇帝干脆还让他们任官而不居署治事,甚至限制参拜太子的次数等等。
杜暹昨晚抨击王守贞等不配担任东宫官,这无疑就触及到了不能深讲的禁忌话题,所以才让圣人有了这么讳莫如深的态度。
他恐张说在南省把事情搞大,所以一大早便将其人召来大内。这会儿又要主动化解两家的仇怨,其实也是因为担心王毛仲再继续不依不饶,让这事情没完没了。
王毛仲昨晚面圣之后,也被圣人那态度搞得坐立不安,一大早便待在北门,哪里都不敢去,得到圣人的召见后便又匆匆赶来,当见到已经坐在殿中的张说时,他也不由得面露狐疑。
双方各存心事,彼此也都没有进行什么深入交流,寒暄几句后便各自归席坐定下来。
就这么时间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内官才入坊将张岱和王守贞都给引到大内来。
待到登殿拜见圣人之后,张说才突然瞪眼指着张岱怒声道:“你这孽徒,谁给的你胆量勾引、藏匿霍公家奴!今霍公已经将事禀奏于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之处?还不快速速向霍公作拜请罪!”
王氏父子心内也都略存忐忑,可当听到张说这厉言呵斥后,各自心内顿时一定,看来张说还是敬畏圣人对他们一家的恩宠,选择认下这一罪过了。
张岱来时也在思忖,明明昨天都已经确定好一级一级往上闹的行事节奏,怎么今天又被召入皇帝面前来。此时听到他爷爷的呵斥,心内也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被王氏父子恶人先告状了。
当着圣人和王氏父子的面,张说也不方便传递太多讯息,这就让张岱搞不清楚王毛仲已经把事情扭曲到何种程度。但见他爷爷都认下此事不敢争辩,可想也是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于是他也不急着发声反驳,转身作拜于王毛仲的席前,两眼垂泪却不说话。
王毛仲心内自是深恨此子坏了自己的好事,见其这副模样,便忍不住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狂徒日前自逞邪才艳姿,诱我家奴淫奔相随,若是主动归还、而非私匿户中,何至今日身受所扰、还连累你祖父张燕公体面丧尽!”
张岱听到这话,心中暗有了然,他擦擦眼角泪水,转又说道:“霍公误会了,我哭霍公也。霍公半生精明,无奈有子如此,若不早觉,家破身死不远矣!”
“竖子狂言!”
王毛仲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狂妄到当面诅咒自己,当即便拍案而起,瞪眼喝骂道。
在这殿堂之中,张岱自然不怕王毛仲会对自己做什么,他又转身向圣人作拜并说道:“若非得圣人召见,臣实不知世间竟然有人胆大若斯、颠倒黑白、蒙蔽君父!
小臣不才,亦知廉耻,携奴淫奔之事断不敢为。实情是王守贞于坊邸宴请臣,席中臣告以治事之计,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教其多储防疫兽药以备疫情,王氏因喜,赠奴酬我。凡此若有一字是假,臣愿身受极刑!”
圣人听到这话,脸色也顿时变得铁青,旋即便指着王守贞沉声道:“王守贞,张岱所言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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