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44节
在这上巳节的盛会当中,除了这些纨绔子弟和一众风月中人之外,最活跃且受人瞩目的还有另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那就是新科进士们。
省试放榜通常在上巳节前后,进士及第后的曲江宴也往往与上巳节重合。每到此日,新科进士们往往在大慈恩寺集结,雁塔提名之后便沿街出游,自曲江头登船而后便绕池游乐。
今年同样也是类似的流程,众新科进士们一大早便在雁塔下集结完毕,然后就被堵在了大慈恩寺里出不来了。因为圣人将要亲临芙蓉园,他们这些进士眼下连官身都没有,在没有特别的恩命之下,自然不会被获准放行。
这些新进士们被困在大慈恩寺将近一个时辰,之后才被放行,而这时候芙蓉园里早已经开始汇演,曲江北岸的码头早被各家游船占满,迎接他们畅游曲江的游船根本就靠不了岸。
好在安排曲江宴游的进士团还算给力,一番奔走运作之下好歹搞来几条小船将新进士们逐一接到游船上去,时间也已经来到了午后。
尽管之前遭遇了不少波折,但是随着游船在曲江池中航行起来,新进士们的心情也变得欢快起来。尤其是随着圣驾离开芙蓉园后,此间士民的注意力也渐渐被吸引过来,向这些人报以热情的叫好喝彩声。
大唐进仕途径众多,但当下时流公认难度最高的,就是科举进士科,因此进士及第者也往往会获得舆论的赞扬。
这些新科进士们眼下尽管还没有获得官身,但俨然已经是士流瞩目的种子选手,仕途和成就要比其他杂科出身者更加顺畅和醒目!
因此进士游船在曲江池当中也获得了众多的关注,不乏同在船上闲游的权贵朝士们着令家奴来送给一些酒食,表示对这些新进士们的欣赏礼待。
同时也有一些伎馆花船主动靠拢过来,船上艺伎争相献艺,以期能获得这些士林俊才们的青睐恩顾。若能获邀登船,对她们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荣耀,以后馆舍待客时,要价都能高上几分。
当见到众多花船将进士游船围拢在当中时,船上和岸上便不乏看热闹的群众大声起哄道:“诸进士春风得意,何不早遣探花郎!”
进士探花也是近年越来越热闹的一个游戏环节,所谓探花郎还无后世科举名次的含义,只是在新进士当中挑选一两名青春年少、风采出众之类,沿曲江遍游名园、采花而归,若被花园主人拒绝,或者是被别人将花先撷走,则就要返回接受惩罚,以此游戏助兴。
曲江左近名园主人多是当时名流,自然不会刻意的刁难拒绝这些探花郎,但也往往会设置一两道难题来略作考验助兴,这难题通常就是诗赋时文,也是进士们最擅长的领域。
随着左近时流的呼喊,游船上很快也选出两名年纪不大的新科进士,乘着小舟便向岸上靠来,顿时便获得更多人的喝彩。
只是这些新进士们备受关注,自然会引起周遭那些同样希望博得关注的纨绔无赖们的不满,这些人或是没有非凡的艺能,但却懂得叫闹起哄。
“杏园监园使谁人?一定要守住门户,不许这些探花郎轻易撷走杏花!”
他们大声叫嚷着,准备挑选出一位监园使出来,较量诗辞将这两名探花郎给阻拦下来,以此打击新进士们的气焰。
只不过这些纨绔往往也都乏甚诗辞之才,毕竟真要有那能力的话,他们也去应试去了,何至于浪荡游街。
突然有人高声喊叫道:“张岱张宗之所处最近杏园,他还是往岁榜首、群徒前辈,由其监园、考校后进最是得宜!”
第387章 探花郎难入杏园
张岱是开元十五年进士及第,那时圣驾还在洛阳,自然没有什么曲江宴之类的安排,一群同年在新潭船市喝了几顿花酒然后就被张岱带去了河南。
开元十六年虽然回到了长安,但是那一年的省试放榜很早就完成了,当时还是天寒地冻,曲江冰封都没有完全消解,新进士们的庆祝活动自然也就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今年好不容易赶到一个正点儿,张岱也坐在帐前乐呵呵的等着看热闹,想要补全一下有关进士及第后庆祝活动的见识,哪怕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在一旁看看热闹也是很不错的。
然而他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他的事,不知为何游荡在曲江边的行人们便纷纷高呼起了他的名号,听得他一愣一愣的,旋即便有人策马飞奔至此,向他高喊道:“请张郎担当监园使、坐镇杏园,考校后进!”
听到这些人解释一番,张岱才了解到监园使是做什么的,当即便摆手笑语道:“众进士举业不易,我今于此不过一个看客而已,何苦刁难?诸位盛情只能谢拒,不妨另择才流监此!”
他只想安安静静做个看客,而那些请他监园未果的看客们听到这一回答后,有人不免大失所望,有人则径直返回到曲江岸边,向着即将靠岸的两名探花郎大声喊话道:“张岱自言若由其监园,尔徒必然探花不成!为免扫兴,着你等可从庸才之中访人监园助兴!”
这些新进士们正是春风得意时刻,闻听此言自是气得不得了,不待两名探花郎答话,游船上众进士已经大声回话道:“人间才流自有高低之判,张岱往年得志,今时未必独秀!某等金榜题名,正要验看过往选司是否得人,何惧张岱!”
纨绔们乐得挑拨离间,听到这一回答后,当即便又乐呵呵返回张岱家帐幕前,向其喊话道:“诸进士们正要考验选司往年取士是否公允,不许张郎拒事!”
张岱心里多少猜到这些家伙是在唯恐天下不乱的挑拨离间,但话都说到这一步,他如果再退避不应的话,那就真成了被别人踩着扬名的工具人了!
于是他便站起身来大笑说道:“既为监使,当有判司员佐,尔徒为我助事,不许诸进士入园撷走一枝!”
众纨绔们巴不得有人为他们出头打击那些新进士们的气焰,闻听此言自是大为欣喜,纷纷下马来到张岱身边,将毡毯座席统统移到杏园门口,又将帐幕张设起来,左右横列于外,恭请张岱上座。
这些家伙正事或是做的不怎么样,搞起乐子来那可都是专业的,不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设起了关卡,而且还在左右奔走造势,很快就聚起了起码数千人在附近围观看热闹。
当两名探花郎上岸来到这里时,看到此间如此阵仗,心里也不由得打起了鼓,脸色都变得有些忐忑起来。人的名树的影,哪怕张岱近年来鲜少佳作问世,但毕竟是旧年三榜榜首,两名探花郎也不敢笃言能在文采上完全压过张岱。
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也就容不得他们再作推却,当此众目睽睽,未战先逃可是要比落败更加的丢人现眼,于是两人只能对望一眼、互相打气,然后便硬着头皮一起向杏园走去。
“来者何人!”
几名纨绔们拦在前方,狐假虎威的指着两人喝问道。
张岱坐在更后方,瞧着渐行渐近的两人,心中则是一乐,这里面居然还有一个老熟人。
同行两名探花郎,其中一个年轻人赫然正是前年跟他一起参加省试的京兆府贡士杜孟寅,至于另一个,年纪同样不是很大,瞧着二十几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张岱却没见过。
两人被纨绔们阻拦下来,多少有点气急拘谨,那杜孟寅远远便向着张岱拱手道:“张协律旧年以诗辞惊世,而今却要以声势退人?”
张岱自知这杜孟寅因为当年被自己夺走了京兆府的案首而一直心怀愤懑,他对这生硬态度倒也并不怎么在意,抬手示意前头几名纨绔暂且退在一边,任由两人行至近前。
“前进士贺兰进明,因受同年厚爱选作探花使,欲入杏园撷芳而归,还请张协律赐教。”
两人来到近前后,另一名张岱不认识的探花郎先行作揖见礼道。
“你是贺兰进明?”
张岱问其自报身份,不免略感错愕,先是认真打量对方几眼,又忍不住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南霁云,心中不由得大生感慨,这两人眼下还完全不认识对方呢!
“张郎竟知某名?”
贺兰进明闻言后忍不住问了一句,旋即便意识到自己今天过来可是作为挑战者的身份,而非是干谒拜访,于是便又向张岱作揖道:“薄名不足挂齿,今受诸同年所托,欲与张协律略作君子之争。此举业之暇所作几题,恭请张协律赐教?”
说话间,他将一诗卷掏出,两手奉入张岱面前。
张岱见这贺兰进明以其旧卷作为较量之题,想是不以捷才著称,恐怕临场考验发挥不佳。
他作为监园使,其实是应该由他提出考核的形式和内容,但既然贺兰进明已经先作表态,他也不再纠结于此,当即便接过贺兰进明的诗卷翻看一番。
这贺兰进明所作律诗尤少,大部分都是古体乐府诗作,其中有《行路难》《古意》等旧题倒也颇为典雅、意蕴可观,可见能进士及第,也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张岱在想了想之后,特意将贺兰进明几首水平最高的诗作摘抄出来,然后便又对其笑语道:“这《行路难》之题,恕我历事犹短,无所感触以应此题,便且以《古意》为题,试拟一篇,你意可否?”
贺兰进明还未及答话,旁边已有纨绔大笑道:“张郎年未弱冠,已是名满天下、奉宸御前,如此少年得志,安有行路艰难之叹!”
周遭围观群众们闻听此言后也都不由得大笑起来,笑声中则多多少少夹杂着几分羡慕。这张岱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如果还为了应景而强拟《行路难》之题,那可是真有无病呻吟之嫌了!
贺兰进明也连忙欠身道:“张郎少年俊士,天下皆知,某若强以失意之题刁难,胜之不武,弗胜为笑。但凭所思,直抒胸臆即可。”
听到这贺兰进明作答,张岱便开始沉吟构思起来,而贺兰进明那诗作则被好事者拿起来向着围观群众们大声诵读起来:“秦庭初指鹿,群盗满山东……”
《古意》通常是指的拟古诗题,抒发心意之作。在同题诗作中,尤以卢照邻《长安古意》诗作最佳,诗仙李白同样也有《古意》诗作,但相较卢照邻的诗作还是不够意蕴绵长。
张岱在思忖一番后,便也开始提笔写来: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月缺魄易满,剑折铸复良……
这是宋代梅尧臣《古意》诗,这一类的拟古诗作素来不以文辞精巧著称,而以意蕴、气节取胜,毫无疑问梅尧臣这一首诗作志气满满,读来不只琅琅上口,更给人以百折不挠、雄壮不屈之势。
“势利压山岳,难屈志士肠。男儿自有守,可杀不可苟!张郎当真好气魄,此诗雄壮不屈,正是我三秦子弟心意写照啊!”
随着张岱落笔写定这一首诗作,周围那些看客们也都纷纷吟诵起来。
这些纨绔们别管平日里是何行径,但却最是崇尚这种豪义壮节的气概,加上这一首诗用词直白,也并没有什么晦涩的典故,很快便以此为中心,在曲江周围传唱开来。
饶是贺兰进明自觉得张岱这一首诗作太过直朴、欠缺修饰,并不如自己的诗作那么典雅意长,但是见到群众争相吟咏传诵的场面,也是只能低头欠身道:“张郎诗作声雄气壮,在下确是略逊一筹,于此献丑,让张郎见笑了。”
张岱闻言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将视线转望向杜孟寅,但他还未及开口,杜孟寅已经连忙说道:“某并无诗作留备,敬请张协律赐题试酬。”
他见到贺兰进明这遭遇,担心自己先呈献诗作的话会被张岱后来绝杀,于是便打算换个形式。
张岱对此也并不挑剔,执笔手中笑语说道:“早间奉舆至此心有所感,略成章句,便且示于杜郎。”
一边说着,他一边信笔写来:万乘亲斋祭,千官喜豫游……从今亿万岁,盛世纪春秋。
这一首《曲江侍宴应制》诗在王维一众诗作虽然水准不算最高,但是作为其艺术生涯后期之作,也充分体现出其诗中有画的艺术特征,读来那种皇家仪仗车马喧嚣、气派非凡的画面恍然就在眼前。
杜孟寅在看到这一篇诗作后,脸色当即便是一白,他低头皱眉,口中念诵有声,但却迟迟不能成句,就这么过了大半刻钟,才在周围渐起的哄笑声中红着脸对张岱说道:“在下并非奉舆侍臣,实在难能描摹胜景,能否有请张协律另赐别题?”
第388章 探花空手归,如何簪花行
杜孟寅话音刚落,现场顿时响起了一片嘘声,更有人不客气的笑骂道:“小子奸猾!即便不是侍臣,方才舆驾出入盛况无见?为何不能拟成联句?难道过往成诗,尽是亲身经历、耳目所见?”
杜孟寅听到这些调侃嘲讽声,心中自是有苦难言。上午圣驾入此时,他们一众新科进士都被堵在慈恩寺中出不来,自然无缘得见。
尤其张岱这诗作画面感极强,使人诵来便自觉一副舆驾盛壮的画面就在眼前,哪怕他也亲临其境、耳闻目睹,也没有能够胜之的才情与信心。
眼下贺兰进明已经自叹弗如,而他若也甘拜下风的话,此番探花行免不了就要空手而归,此时曲江周边起码有数万群众游赏玩乐,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们自然要沦为笑柄。
尽管自知这理由很牵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希望能够更换一个胜算大一些的诗题。
张岱对此倒也并不深作计较,抬手示意周遭众人不要再作喧哗,旋即便又笑语说道:“舆驾盛况,杜郎无缘细睹,那这曲江春景,想必是历历在目,便且以此为题,你意下如何?”
杜孟寅闻听此言,心情略感轻松,当即便开口说道:“张协律已有前作佳篇以示众,此题便且由在下先着笔献丑如何?”
张岱对此自无不可,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和要挑战的是怎样的存在,说是献丑那就是真的献丑,他又何必阻拦呢。
“千顷碧波似镜平,垂天映日江水清。堤外杏园春色暖,飞花蝶舞伴莺声。”
杜孟寅提笔疾书,很快便写成一篇描写曲江春色的七言绝句。他参加这样的聚会宴游,当然也要准备一两首诗作与同年们唱酬尽兴。
曲江春景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应景的诗题,类似的题材他自然也有所准备。所以当张岱提出这一命题的时候,他当即便心绪大定,从容的写出这早就准备好的诗篇。
这也是他日常习拟得意之作,就连家中亲长们都夸赞此诗颇有宋之问余韵,可以拿出以见世人也不必怯场。就算张岱有同题诗作,彼此也能辨一个各有千秋,他总不至于一无是处。
“张郎大意了,不应作此寻常之题。这杜某早有认真雕琢的诗作准备,此番怕是不好痛快胜之。”
大唐是一个诗歌的国都,寻常百姓就算没有拟写章句的才情,但耳濡目染之下也都拥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当见到杜孟寅这一篇绝句时,也都不由得承认确是具有一定的水平。
听到周围看客们私语议论声,杜孟寅也是不由得面露喜色,今天这一场较量对他而言可不只是能否成功探得杏花,更是要一雪数年前被夺京兆府解头的前耻!
他直接将笔递向张岱,口中笑语说道:“恭待张协律赐教!”
张岱也不推脱,接过笔来便在纸上挥毫书写起来:“翠黛红妆画鹢中,共惊云色带微风。箫管曲长吹未尽,花南水北雨濛濛。”
杜孟寅在看完张岱这一诗作后,眉头先是微微一皱,旋即便又慢慢舒展开。与张岱同题同韵的此诗相比,自己的诗作虽然意境泛泛,但却视野更大,曲江池碧波千顷、江天一色,杏园中鸟语花香、春色正浓。
张岱此诗虽然意境更胜一份,但却只是特写曲江中游船画舫、风月意趣,即便是意境更浓,但却视野狭隘。因此两首诗作间也并没有拉开明显的差距,仅仅只是描写各有所专、各有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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