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52节
他在署中检视了一番,约莫着尚书省诸司官员应该也已经各自归署,于是便离开太常寺,往尚书都省而去。
张说如今还任职尚书左丞相,加上还担任考课使,因此近日都将都省当作其办公场所。张岱来到这里,顺便给其带来一些换洗的衣衫。
“你日前在曲江诸新作诗辞都很不错,连日都有南省同僚来问聚会,待到考课完毕,归家再大宴亲朋。”
张说连日都不回家,但却仍然精神矍铄,见到张岱被引入都堂来,当即便笑语说道。
“大父勤勉于事,诚是少类表率,但操劳国事之余,也要保重身体。”
张岱眼见大清早张说的案头上就摆满了籍卷,这公文量要比他在太常寺大半年处理的还要多,一方面感慨于各司署执掌轻重有别,一方面也有点担心他爷爷的身体。
“老夫又不是初初入仕的少年,心中自有分寸把握。”
张说闻言后又笑语说道,这些曾经手握权柄的政治人物,权力对他们而言就是最佳的祛病延年的良药,真要彻底的闲散下来无所事事,身体才会垮得快。
张岱见张说案事繁多,便也不再打扰,旋即便提出自己想要了解一下近来尚书省一些相关事宜。张说闻言后也没有多说,直接写了一张便笺,让他拿着去寻找尚书左丞韦虚心。
尚书省的长官虽然是左右仆射、即如今的左右丞相,但仆射往往只是虚职,真正主持省试的乃是尚书左右丞。
公廨本钱还在的时候,通常由刑部下属的比部负责监管,而钱事的度支管理则是户部负责,眼下针对数年前的一些钱事进行追究,必然是由尚书省的有关部门发起的,所以张岱才来此询问。
由于张说早年改组政事堂,以中书门下设立五房来直接对接六部,使得尚书都省职权也大减。张岱找到都省直堂的时候,当值的尚书左丞韦虚心正闲着翻看一卷时文选集。
“宗之当真潇洒美少年,来此何事?”
韦虚心见到张岱来拜访,当即便放下手中书卷,对其笑语说道。
他这么说可不是在拍马屁,而是语带调侃,因为他的外甥就是齐国公崔日用之子、玉树临风的崔宗之。
“确有一事来询韦左丞,事关近日尚书省追究公廨本钱余账……”
张岱先递上他爷爷的便笺,待到韦虚心看完之后才又开口道明来意。
他兼任门下省左拾遗,属于谏官,本身对于朝政的决定和执行便有一定的谏议权,是可以直接询问尚书省一些事务的执行情况,了解之后再对此进行评议谏奏。
但规矩是规矩,形成组织的却是一个个具体的人。他区区一个八品小官,在日常是几乎不可能对接尚书都省的长官以直接了解情况,所以还得扯他爷爷这个大旗,否则韦虚心怕也懒得搭理他。
韦虚心不久前才从潞府长史入朝担任尚书左丞,对于都省事务也还不是很清楚,看完张说的便笺后,他抬手便召来当直属员,着令将近日相关文书搜集整理一番奉进过来。
属员做事倒也很有效率,只用了小半刻钟,便捧着数卷文书呈送上来。
韦虚心在伏案浏览一番之后,才又对张岱点头说道:“是有这么一桩事,左司郎中张敬舆、员外郎韦恒联名奏事,道开元五、六、七三年间,尚书诸司有应收公廨本钱回利七千余贯列项给复却未见书令,属应收而未见,宜加彻查。”
“诸司公廨本钱至今已罢数年之久,过往回利散诸用途,不见旧令自应申诉于所事有司,溯源不得则追惩之,都省何不诉于中书门下,反而追究枝节?”
张岱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皱眉说道:“下官日前行于坊中,因见群徒呼冤却诉之无门,入前问之何事,才知此俱长征兵家属。其家丁卒戍边,行赐给半,余数则以公廨本钱回利逐年发给,事过数年,官府忽然加以追问,此群徒皆猝不及防……”
“这些钱使于长征兵?”
韦见素闻听此言,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在入朝之前长年历任地方,就曾在陇右河西任职数年,对于戍边之长征兵相关的事情也比较关心。
因此在听完张岱讲述原委后,他当即便站起身来,对张岱说道:“宗之你且稍待片刻,待我召相关人等细问一番再给你答复。”
张岱自知韦虚心要召人询问尚书省内部事宜,他自然不方便在现场旁听,于是便先站起身来告退行出,到了另一旁庑舍中暂坐等候。
很快数名尚书省官员被召入都省直堂中,时间一直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被召见的官员们才陆续的行出,其中就包括任职左司员外郎的韦恒。
韦恒在离开直堂后并没有径直离去,而是向着张岱所在的房间看了好一会儿,眼神中有警惕、有思索,总之就是很不善。
等到张岱再被召入直堂中来,韦虚心的脸色变得较刚才要凝重严肃得多。
“宗之你少年俊才,又深得圣宠、列职供奉,每有雅言进谏多数受纳。我虽然久处边外,但也多闻你的才名与事迹。”
韦虚心待到张岱又入堂坐定之后,才又开口说道。
张岱闻听此言,心绪便不由得一沉,这一开口就开始给自己戴高帽,接下来的话语怕是就不怎么中听了。
果然接下来韦虚心又开口说道:“有的事或许不合格式,但也是应时应急、不得不为……”
“韦左丞的意思是,都省委托金吾卫抓捕那些休番边人勒取旧债,是应急举措?那所应又是何急?”
张岱听到这话后,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这先给自己戴高帽、接着又说权宜,完全一副想要息事宁人、劝自己不要再追究的态度。
“开元十年虽罢公廨本钱,另税天下百姓,以户税充官俸食料等用。但开元十四年以来,河南河北连番受灾,今灾情虽已缓解,但民生仍然脆弱。税钱多留州给复,以益民生。又逢边中有事,军需激增……”
韦虚心讲到这里,也是一脸忧苦之色,口中叹息说道:“财司虽有度支之计,但仍不免国用日蹇。方才询问员佐,才知省司已经欠俸一季。今岁财计未已,欲补需待秋后。若不有事应急,省司群僚恐将断炊矣!”
张岱对于财计了解不深,虽然知道财政挺困难,但却也没想到就连尚书省这些郎官们都已经被拖欠了一季俸钱。看样子也是因此,都省才无所不用其极的进行创收,想要搞点贴补。
“穷则生变,本无可厚非。但是那些长征兵家人本来素无恒业,唯凭佣佃谋生,生计贫弱,纵然刑之勒之,也只是无钱缴付,徒然虐士而已!”
张岱又连忙开口说道,讲到这里,他又忽然思绪一转,继而便开口说道:“都省想要凭此吓众,克扣边人程粮?”
韦虚心听到这话后,神态也变得有些不自然,旋即便叹息道:“京官俸禄微薄,不乏举债度日。若不加以体恤,恐怕更无事心、政务为废啊!”
“那边士呢?他们以身为篱、卫国戍边,数年始得一归,又要将血泪来饲朝臣,他们又犯了什么罪孽?”
张岱听到这话后,当即便又瞪眼喝问一声。
第401章 财富搬运工
韦虚心面对张岱的控诉,只是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张岱见他这个样子,便也明白再继续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所谓谁付出的更多、谁的福祉更加重要,纠缠于此也于事无补。既然已经发生了这种事情,就说明尚书省官员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这里如果要再继续追究下去的话,那就等于是在跟尚书省六部二十四司过不去,是不想让这些郎官们吃饭!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张岱便又开口问道:“请问韦左丞,京兆府下涉此边士有多少人?”
“大约千员左右,大多都是开元初年征募赴边、今年休番之边人。都省此番追事虽然有些突兀,但这些边士若当真有功于戍所,自然也会有赐物的积累,些许旧债不足为扰。”
韦虚心见张岱发问,便又开口答道:“这本来也不是一件剧要之事,难得宗之你耳目敏锐,有所察觉。我新执都省事务,诸事尚未厘清,多谢你此番提醒,稍后一定会遣员告于金吾卫善待这些边士,不要迫之过甚。”
张岱听到这回答后便皱起了眉头,人和事之操蛋就在于,哪怕明知道自己错了,但既然没有办法改正,便要在受害者身上挑错。
如果这些边士当真有功勋赏赐,追究这些旧事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叫事,如果叫个事,那就说明这些年都在徒劳无功。
可问题是,尚书省这些郎官们功劳在哪?如果你们把国家政务治理的都很好,至于他妈的工资发不出来还要喝兵血!
“左丞宅心仁厚,既作此言,我相信事情一定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
张岱站起身来,向着韦虚心作揖说道,然后便告辞行出。
他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再争下去也只会让韦虚心对他心生厌烦,但不会对事情有什么实际的改善。
所谓善待边士、不要迫之过甚,屁话罢了,手段如果温和,怎么把发出去的钱再要回来?更何况这当中不少人本身就是赤贫之家,根本拿不出来这些钱。
他们这么搞边士,难道就不担心这些边士心怀怨恨,休番结束之后播怨边中、动摇军心?
这纯粹想多了,区区千余边士,分散在漫长的陇右河西防线上又算是什么?而且大部分戍卒常年只是驻守自己所在的一片区域罢了,如果没有什么大规模的会战,根本就不会见到自己防区之外的人。
更何况,事情如果真的闹得很难看,搞得这些边士们怨气满满的,休番结束后他们未必会再赴陇边,直去岭南也说不定。
军队固然很可怕,但若具体到一个个士兵,又拿什么跟朝廷的行政力量对抗?
所以边士们就应该学安史叛军,团结在节度使的周围对抗朝廷,如此才能让朝廷正视他们的诉求?有这样的想法更加愚蠢,安史之类的胡将利益与这些底层边士们从来也不相通,他们才是真正无时无刻不在喝兵血的饕餮!
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边将好功,消耗的人命不可胜数,拿士卒性命换功勋只是最基础的操作。玩的更骚一点的,养寇自重、瞒报战损、排除异己等等,士卒的性命在他们手里玩出花来!
将这件事捅上去,让圣人主持公道?
事情做了也就做了,无非侵占千余士卒些许权益而已,可要真摆到朝堂上去闹大了,那才是真正的捅了大篓子!朝堂上一次朝会讨论所造成的恶劣影响,那可不是千余士卒口口相传的传播所能相提并论的!
张岱在离开尚书都省的时候,心里基本上也有了一个决定,这件事通过官方渠道无论怎么反馈举报,都不是妥善的方法。
就算他据理力争,搞得尚书都省收回这一决定,但这一缺口总还要别处找补。这种计划外的创收,挑的就是软柿子,这一刀割不动,下一刀又不知会落向哪一批弱势群体。
到时候他救了这一批,难救另一批,总不能直接建议朝廷把尚书省郎官们给优化了,降低用工成本。
所以张岱干脆决定自己这里掏钱,帮助这些边士们破财免灾,先把这个几千贯钱的窟窿给堵上,后续有机会的话,再收拾一下始作俑者!
毕竟他爷爷个大硕鼠贪了那么多,他也不妨再做个财富的搬运工,把这些钱再用之于民,收买一下人心。
不过这些钱该要怎么再散出去,还是得稍作计议。直接发钱那肯定是不行的,他要敢这么直接出头去做,非但救不了这些边士,自己都得搭进去。钱数虽然不多,但直接的钱帛输送实在是收买人心的意味太浓了。
张岱自皇城返回家中,便见到陈东带着几个边士家属等在门外,他将几人召入前堂来,对他们说道:“今早我向南省去稍作问事,省中追债是真,但只要钱帛缴足,便也不会另作刑罚,你等对此也不要太过担心。”
“可、可是,奴等哪来的钱帛缴债啊!况这本来是官府应给的行赐,怎么忽然又转成了钱债?就算是债,也实在是破家难还……”
这些人又一脸忧苦的说道,就算他们认下这笔债,也根本没钱还。
“我已经拜访南省主官,请求都省转告金吾卫宽待羁押人等,让你等家人从容筹钱。你等虽然无钱,但也不必愁苦,稍后我安排家人向西市柜坊去帮你们问一问,如果能够商量借贷,尽快把人赎出才是正计,余事可待事后再作计议。”
张岱又开口说道,他自己不能出面给钱,只能通过一些商贾途径帮助他们解决忧困。
那几人听到这话后,又是不免感激涕零,连连向张岱叩首道谢。
待到几人先行退出,陈东却又留下来,向着张岱作拜道:“凭此诸家赤贫家境,柜坊又怎么肯借钱解难,必是六郎不爱虚名、转借他们各家。
六郎相助已经太多,这钱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多拖延。只是各家贫困,难有现钱偿还,唯此一身技力,愿意长为六郎做工、以工赎债!”
“事情心知即可,也不必说的太直白。此番确是朝廷财计困难,诸方措用以支京官俸料。我如果强为他们出头申诉,事情最终还不知会有怎样一个结果,他们这些人家也未必经得人事的纷扰。不能给他们争回一个公道,只能稍微纾困而已。钱帛于我事小,无谓更增他们的负担。”
张岱闻言后便又开口说道。
“下官明白、明白!满朝朱紫亲贵,又哪需要六郎出头给众边卒争一个公道?六郎仁义心善,厌见人间悲痛,尚义高风,是某生平仅见,受益良多,无以为报,盼能长投六郎门下,为仆为奴,报此恩义!”
陈东又深拜于张岱的面前,一脸诚恳的说道:“某位卑才拙,无一可取,唯在事勤恳,不敢疏忽!此事岐王府旧僚亦可为证,六郎可自察访!”
张岱倒没想到自己这一番作为让这陈东对其心悦诚服、纳头便拜,他起身入前将陈东搀扶起来,旋即便又说道:“我的确家事不少,需要才士分别主持,陈东你既愿入我门下,我也不推辞。你且专心职事,休沐得暇,又无私事系身,可来门中听用。”
“郎主请放心,仆一定竭诚效忠!”
陈东听到张岱愿意接纳他,一时间也是喜出望外,连连叩首道。
张岱也欣喜于自己的队伍也多了一份力量,这个陈东虽然不是什么经世大才,但其做事勤恳认真,最近这段时间在给自己建造宅邸的时候,张岱也都看在眼中,对其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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