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66节
张岱听到这话后自是一奇,但也不敢怠慢,连忙向裴敦复等拱手作别,然后便和张垍一起往天街行去。
张均本来还在中书省官署中徘徊不定,想要再入堂细察一下宰相李元纮的态度如何,但终究还是不敢,得知父亲到来后,便索性也直接离省,匆匆行出。
此时的端门外百官离司归坊,人马往来络绎不绝,张家的马车就停在端门的侧方,张说神情严肃的深坐车中,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皇城行出的官员们,心内自是感慨万千。
“大父几时来的?”
张岱匆匆行出后便直往自家马车方位而来,待至近前便欠身问道。
张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望着张岱沉声道:“选人们哗闹于都省时,有故僚入坊告我,才知你并非往河南府应试,竟然遭受这般人事诘责!”
“孩儿处事不妥,让大父担心了。姚氏子新迁河南府功曹,阻我应试,恐扰大父安养、未敢进告,求于玉真长公主门,因得补京兆府试。所幸艺能可称,竟得错爱,举得解头!”
张岱讲到这里,也有几分自豪,今日事情峰回路转,但他总算是做到了最好。
张说早从过往朝士闲聊口中得知结果,此时再听张岱讲起过程,心中又不免感慨不已。
他不顾自己的病体,直接走下了车来,紧紧抓住张岱的手,口中则沉声说道:“你大父如今尚可保全几分颜面,儿郎之力!有孙如此,当真快哉,人间谁能笑我?”
他这段时间积郁成疾、又因忧惧而加深病情,但今总算可以一吐积聚多时的闷气,心情也是畅快至极。
“张燕公竟然至此……燕公有好孙,恭喜恭喜!”
这时候,一些朝士们也注意到了站在车旁的张说,便有人走上来作揖寒暄。
“门下孝孙今日都省应试,恐他应对不周,入此等候。”
张说将张岱拉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又指着身边的孙子向着往这里聚来的朝士们笑语说道:“此张说之孙,诸位今日有见,才性堪赏否?”
他仿佛一株饱受风吹雨打的残枝老树,陡见到根旁一棵新苗茁壮长出,于是便喜不自胜,急于向世人炫耀自夸。
“张郎才情高逸、文采雄奇,今日百司群僚尽有所闻,各有称异,明春省试必能蟾宫折桂,燕公家学得所传承!”
一些素来便与张说友善的官员们这会儿也都不吝夸奖,夸的张岱都有点脸红了。
张说听到这话后却更高兴,便又笑语道:“区区解试,不值一提。唯此小子能得当世才流称赞,来日于家设宴款谢赏识!”
遭厄以来,张说便一直闭门谢客,许多旧日的僚属亲故都求见不得,唯其子张均近日行事颇为招摇,也让时流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听到张说居然要开门设宴款待宾客,一些朝士也都欣喜不已,连连表示一定前往道贺。
这时候,张均也气喘吁吁的从皇城中行出,听到他父亲此言,一时间脸色不免微微一变,待到群徒稍退,他才入前来小声道:“阿耶,阿六取解小事而已,因此大宴宾客有些不妥罢?”
张说刚才还是满脸笑颜,这会儿脸色却是陡地一沉,瞥了张均一眼也没有说话,眼神冷漠的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转身上车摆手示意家人们回家。
张均被晾在了当场,脸色自是青白不定,举步却又落回,神情很是落寞。
张岱行出几步后,想了想又折转回来,向着张均说道:“阿耶为人子,儿亦为人子,窃为阿耶度事,天下岂有父子成仇?阿耶日前行事的确有些乖张,但能庭前恭立受杖,大父又怎么会长久怨望?”
“我儿知我!你大父今甚喜你,归后为我进言,待其怨怀有转,我再归家认错。”
张均听到这话后,连忙抓住儿子手疾声道,他忧愁不知该要如何获得父亲谅解,这会儿也顾不得再拿架子,对儿子都用起了央求的语气。
“阿耶此言谬矣!人情所以交恶,大半都是生疏所致。我父子日前所以疏远,便在于久不相见、见亦无言。我还想问阿耶,谁教阿耶避出于外?若是家奴进言,此奴实应杖杀!”
张岱向来有仇必报,哪怕是他老子也不能免,可是如今张均住在外边,吵闹起来难免搞得满城风雨,就是得把他两口子再劝回张家,然后再关起门来收拾。
张均听到这话后,不由得也是老脸一红,老实说在见到就连他直属上司李元纮都难能刁难张岱后,再想到自己之前被李元纮骂的狗血淋头,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要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个儿子,心中对其所言也是暗生信服。
这种心理说白了就是畏强,之前敬畏父亲、不敢忤逆,但是随着父亲权势渐衰,他便不复恭敬。对夫人郑氏的信服,也是出于对荥阳郑氏这一门第的敬仰。
而今随着他儿子展现出来的才能越出众、时誉也越高,他也渐渐的开始生出顺服的心理。
“阿六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只不过当时你并不在家,不知你大父如何顽固,实在难与细言,只能避出于外。
但今你一鸣惊人,勇拔京兆府解头,来年及第易如反掌,也是家门一喜。希望你大父念在我为家续此良嗣,肯于原宥……”
张均想了想之后,便点头说道。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微笑道:“阿耶当真有意以我为嗣?”
“这、唉……夫人其实也有将你视若己出之想,只不过幼少见疏,长成后情难弥合,但她常常以你做榜样教诲你阿弟。”
张均讲到这里,左右瞧了一瞧,然后更加凑近张岱,小声说道:“我身为人父,哪个孩儿长进也是我乐见的。况且禀赋才性的差距高下立判,并不只是单纯的教养能够补足。
择嗣以贤,宗族乃昌,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只不过如今家事有序、名份难逾,我亦为难,只盼望孩儿们莫贪父禄,人间勇进!”
张岱听到这话后,心里暗暗给他老子竖个大拇指,这货真是绝了,你说他蠢吧,他还有点腹黑。说他精明吧,心机又跟和尚头顶的虱子一样无从遮掩。
“夫人是何人性,我知并不比阿耶更浅。她或薄我怨我,但待阿耶总还有一腔真心,不会任由阿耶苦苦受此伦理孤立的困境。
阿耶可共夫人双双归家、负荆请罪。况且夫人于家将有添丁之功,游移在外,人情能安?”
张岱又跟张均说了一声,让他别忘了把郑氏一起带回家分担怒火。两口子加起来大几十岁了,做事还跟个小孩似的,你们不回家,怎么方便我收拾你们?
张均闻言后又连连点头应是,当即表示这便去引郑氏一同回家,又叮嘱张岱一定先替他美言几句。
待到张岱赶上他爷爷的马车,张说从车里探头出来,小声问道:“你父子言何事?”
“我劝阿耶归家,凡所纠纷,事定于内、勿乱于外。”
张岱也没隐瞒,直接回答道。
“他答应了?”
张说又问了一句,待见张岱点头,他神情先是一缓,然后又叹息一声:“尸必以孙,古人诚不欺我。观其行事,无孙,吾祭绝矣!”
第106章 孝义六郎,合族归心
自从四月家变至今,张家大宅便一直沉浸在一种低调沉闷的氛围当中,一众张氏族人们用度被削减、行为也受到严格的管制,可谓是倍感压抑。
五六月时家中大量的隐田产业又被抄没入官,使得家产锐减,可谓是损失惨重,这又给了族人们沉重的打击,使得家中氛围越发的凝重。
但今天情况却有不同,一直严格约束家人的家主张说却着令家奴归告置备宴席,要热烈庆祝一番。就连一些已经搬出大宅、独立居住的族人们,也都被邀请回来。
至于庆祝的主题,便是府中六郎张岱荣获京兆府解头!
张家虽然诗书传家,且不乏子弟应试及第,但像京兆府解头这样的荣耀却还是第一次获得。
尽管解试之后还有省试,但京兆府试号称天下第一府试,京兆府的解头省试及第也几乎没有什么难度。甚至如果省试中不取京兆府解头,京兆府都可以发文向选司问询质疑。
除了庆祝张岱力拔京兆府头筹,这场家宴对于一众张氏族人们还有另一层意义,那就是笼罩在张家众人头顶上数月之久压抑紧张的氛围,似乎也有将要化解开来的趋势了。
所以当张说已经返回家时,张家大宅中合家出迎,甚至就连燕国夫人元氏都在仆妇们搀扶下离开内宅,站在门内等待。
当然,已经搬去惠训坊别业居住的张均一家三口自是不在这里,不过这会儿也根本没人在意。
张岱行至门前看到这一架势,忙不迭翻身下马入前去搀扶他奶奶,并垂首说道:“孙儿归迟,竟累祖母久候。”
“我孙在外振奋家声、扬名于时,你祖母闻事如饮甘饴,盼能早见贤孙!”
元氏同样不吝对孙子的夸赞,对张岱简直越看越满意,转对身边的张家众妇人们笑语道:“老身不是自夸,我孙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儿郎。日后谁家女子欲与相亲,须得细细挑选,不得老身认同,他父母所言都做不得数!”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暗叹一声,张均夫妻的做法真的给老两口子极大的心理阴影,甚至就连他奶奶这会儿都借着家人集聚在一起的时候,发声要将自己的管教权从张均两口子那里拿来,避免他们对自己的进一步干扰。
等到张说下车,众人便又一起簇拥着他直往府内中堂而去。张说今天心情畅快,也不像之前对家人们那般厉态相待、动辄斥骂,而是和颜悦色的欢声笑语。
因为乃是一场家宴,家中也无分男女、俱列堂中,夫妻共席,子女侍坐。至于张岱,则干脆被安排坐在了他爷爷奶奶旁边。
宴席开始,长辈们自是对张岱赞不绝口。
京兆府解头这个头衔的确是光耀门楣,甚至要比进士及第还要更加的引人瞩目,毕竟进士每年都有那么十几二十多个,京兆府的解头却只有一个,而且还是先后在都省、中书省等诸司连试所获得,真可谓是前无古人!
虽然达成这一成就本质上还是因为张家声势衰落,所以事情才凭添这么多波折,但话说回来,这么多波折都一力闯过,可见儿郎才力卓著,家势中兴不远!
老家伙们欣慰于家族传承总算后继有人,年轻子弟们则半是羡慕、半是崇拜的望着张岱,但更专注的还是甩开膀子来猛吃。
这段时间里,家中无论衣食起居还是声色娱乐都大受限制,也让这些小子们熬的很辛苦,甚至就连肚子里油水都少了许多。
如今总算是等到了开荤的机会,那自然要大块朵颐。尤其是想到下一顿这么丰盛的家宴估计得等到几个月后的明年省试结束,这些小子们顿时吃的更猛了。
“吃,就知道吃!蠢物但得六郎三分才性,能省父母多少管教的心力!”
堂中不断响起这样的训斥声,那些张家男女族人们看到张岱丰神俊朗、气态卓然,再看自家儿子们一个个饿鬼投胎一般哼哧哼哧的猛吃,顿时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有几分这样的不和谐,但堂中家宴整体的氛围还是很欢快,一直持续到张均一家三口回家。
“孩儿拜见大父、祖母,恭喜阿兄,解试拔得头筹!”
张均夫妻还在外间磨磨蹭蹭不敢入堂,只将儿子张岯先遣入进来探探风头,张岯缩头缩脑的入堂之后,便连忙向堂上的祖父母作拜见礼,并按照父亲的叮嘱向兄长道贺。
过往张说夫妻对这嫡孙也是喜爱有加,但人和事最怕对比,再加上受张均夫妻行为的连累,此时看着畏畏缩缩的孙子便有点不怎么能入眼,家人面前尚且如此,几时才能指望他待人接物应对得体?
但对儿子的怨气自然不便发泄在孙子身上,张说一抬手示意道:“去你阿叔席上坐。”
张岯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便低头钻进了叔叔张垍的身旁忐忑坐定,接下来便又一言不发,全然忘记了入堂前他父亲嘱咐让他求祖父允许父母登堂请罪的话。
他这里不说,张说自然也不会问。至于其他的张氏族人,这会儿多数都还对张均满腹怨气,乐得看其人遭受冷落,自然更加不会主动去说了。
被冷落在堂外的张均夫妻迟迟不受召见,心情便也越来越恶劣,郑氏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妾早便说归来必受诘难冷落,夫郎却……”
“你住口!鼓动我离家时便早该想到,去则易、归则难!若不趁今我儿喜得功名,来日欲归更难!阿六劝我回家,他不会弃我不问。只是你要紧记得,一定要和颜待之,若再增我父子间隙,只是令夫妻情薄!”
张均小声厉斥着,而郑氏在闻听此言后,肺都几乎要气炸了,但也终究还是不敢发作。
张岱倒是没让他老子失望,见张岯也是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性格,已经安心在席上吃喝起来,根本不管他父母还在外边等着这一茬,他便开口问道:“阿七,你是独归,还是有人送回?”
张岯正庆幸没人再责问他,闻言后神情顿时一僵,然后才低头小声道:“是耶娘把我送回,耶娘还在外……”
张岱听到这话,便又转头望着张说请示道:“孩儿去将阿耶引入?”
张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元氏则抬手示意张岱可去,她终究还是关心儿子、不忍过分冷落。
于是张岱便起身行出,来到堂外打量一圈,在左侧外廊里见到站在阴影下的张均夫妻,于是便走上前来,向张均说道:“阿耶,祖母着我请你入堂。”
张均闻言后连忙应一声,然后又回首不悦的看了一眼站在原处面无表情的郑氏,郑氏见状后才向前迈了一步,几度张嘴才涩声道:“六郎今日喜得京兆府解头,实在是让家人欢欣。你耶归来告我,言辞多有兴奋,我也深为庆幸。”
张岱也懒得回应她,只是举手示意张均先行,总之今天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有质量的家斗,可不只是暗地里下绊子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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