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67节
夫妻俩硬着头皮走入堂中,先向张说夫妻作拜问安。张说仍不发声,元氏则让家奴在他们席旁又张设一席,让张均夫妻入座。
张均坐定后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族人们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鲜少有人正眼打量自己,这不免让他有些羞恼:且不说我今官居中书舍人,你们今日所贺还是我儿高中解头,非我父子,能有如此欢愉时光?
他心里这么想着,暗窥父亲神情却仍阴沉得很,自然也不敢做什么放肆发言,低头看着面前食案不再说话。
随着张均夫妻登堂,其他张氏族人们也都言行谨慎起来,搞不好哪句话说的不合适,就得被张均大义灭亲。因此堂中的气氛一时间也是欢愉尽去,沉闷至极。
张岱却最不怕这样的场合,他端起一杯酒来行入堂中,向着堂内众人环作一揖,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然后才又开口说道:“入夏以来,家变陡生,诸类扰乱,纷至沓来,使我家门欢声尽敛、老少不安……”
堂内众张氏族人们听到这话后也都深有感触的点点头,如果说之前他们张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是随着四月家变到来,整个家势情形都急转直下,仿佛一步从盛夏跨入了寒冬,许多族人都大感不适。
先唤起众人感情上的共鸣,然后张岱又指了指他老子张均,口中沉声说道:“日前我耶又、唉,为人子息,不言父过。只能说身各有系,各有难处,行或违心,但本意却还是希望家室祥和!”
张均闻言后连连点头,只觉得总算还有一个儿子能体谅自己的苦处,然而其他族人们望向他的眼神却更露怨念。
就连一些本来已经心情平复的族人们也都忍不住怨气大涨:只见到你卖亲求荣,谁见到你让家室祥和?事情做出到现在不闻一声道歉,反而让儿子出来求情卖好,下贱!
“资业没官,诚是一痛。所失钱帛,非闲言能补。我亦知诸亲众因此而大遭物困,无以为表,唯入世以来凡所积累并先母所遗,有物三千余贯,俱献宗族,以补各家,恳请诸位亲长能宽宥我耶,勿复怨望!”
张岱说完这话后,又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一脸诚挚的望着在场众族人们。
“六郎、六郎何须如此……儿郎如此孝义,舍人能无愧否!”
堂内众族人们闻听此言后,顿时一片哗然,更有几名族人直视着张均怒声道,只觉得他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好儿子!
第107章 捧杀主母
张说也没想到张岱竟会这么做,他还沉浸在对儿子的怨念当中,闻听此言之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胡说!家业散于我儿,与尔少徒何干?他自有力,力竭有父,卖子求恕,非人哉!”
张说拍案而起,抬手指着张均喝问道:“你既然自谓前事情非得已,且有计谋补偿,今日众亲徒齐聚一堂,你便将心中所计详细道来。若得家人认同体谅,是你智谋出众。若计无所出,仍有老父为你回补。”
他心中虽然对这儿子怨念至深,但也不能看着张均遭受族人如此排斥,原本还打算之后再将家事徐徐处置,但今天张岱都已经作此表态,他也须得拿出一个态度。
既然是自己儿子结怨族人,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要兜底,否则整个宗族都将彻底的没有了凝聚力。
“我、我……”
张均本就不觉得自己这件事有什么错,在他看来那些宅田家业也都是族人们在他们父子权势庇护下得来,如今主动放弃、给自己换取更高的官位,从而再给家族提供庇护,这不是理所应当?
等到他在朝中站稳,之前放弃的宅田再重新收拢回来也是轻而易举!如今族人们对他的怨望,只是鼠目寸光、难相谋事。而父亲对他一再诘问,也实在是对他太过苛刻!
张说见张均迟迟不语,眼神又变得冷厉起来,他甚至都已经主动表示要给儿子兜底,如今的问责也只是让张均给族人们拿出一个求得谅解的态度而已,当然也是为的在族人们面前重新强调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
“大父勿谓少辈不能当事!我耶不只有父,并且有儿,我兄弟今虽力微,但总有能擎门庭之时!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大父为家为国操劳半生,安车载还颐养天年,子孙若仍以家事进扰,有何面目立于人间!”
张岱这会儿却一副要维护他老子不受祖父诘问的架势,走到张垍席侧一把抓起瞪眼看戏的张岯,口中喝问道:“有没有要为阿耶还债补过的志气?”
“我、啊?有、我有啊,阿兄,我真的有!”
张岯生怕又会有一顿老拳招呼下来,忙不迭举手大声说道。
被儿子如此力挺,张均脸色也略有好转,从席中站起身来垂首说道:“之前预谋此事时,未向阿耶请教,未告家中亲徒,我的确……”
张岱闻言后登时一瞪眼,你怎么能认错呢?你就得主打死鸭子嘴硬,我才能唱一个大红脸!
“大父曾为国之宰辅,我耶亦在朝通贵,但使爵禄有传,家人何忧饥寒?子孙若肖,不患无出头之地;子孙若不肖,良田美宅无非酒色之资!”
张岱又大声说道:“今我奉私物三千贯于族,并不是狂妄到自以为可以嘲笑诸亲长营家治业之能,而是希望能够以此奖艺劝学!
此番解试得成,使我深感家学精深,我欲恃此成名,南省相公犹且难阻!通得一经,胜田百顷!习得一艺,赢屋千尺!
唯今族学治业草草,子弟充位敷衍而已,紫袍绛服犹且不羡,何贪区区宅田?今我置物族学,入冬试艺,子弟能得案首者,赠物千贯!余诸钱帛,亦皆分赠学艺优秀者。”
“六郎所言当真?族学案首真能得钱千贯?”
他这里话音刚落,便有在堂的堂兄弟忍不住惊声问道。张家虽然是权门豪富,但也不能随随便便拿出上千贯巨款来供子弟挥霍,尤其宅田资产大量损失后,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的。
上千贯的钱帛足以用来再买田治业,如果任由少年郎自己挥霍的话,急头白脸一顿花也能当上足足几个月的大靓仔!
因此不只是那些还在族学里的少年郎,其他成年的张氏族人也都关心起来。
“怪不得宗之能取京兆府解头,单单这一份见解便已经胜过了许多入世多年的老物!好一个通得一经,胜田百顷,我宗族子弟若都能如此好学崇艺,何愁家学无传、家业不兴!”
张说的兄长张光之前便对张岱多有欣赏,听完这番话后,更是忍不住拍掌赞叹。
张说这会儿也是一脸的自豪欣慰,同时又忍不住恨恨瞪了一眼自己儿子:明明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你但凡留三分心机不往下传,都不至于如此窘迫。单单这一番话,就能让你学一辈子!
张均望着儿子的眼神隐有几分激动,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之前可能不是,但现在是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明明一桩自己理亏的坏事,能说的这么义正辞严,让人无从反驳!
张岱这么说,当然不是为的给他老子开脱,而是自己从此以后便要正式介入家族事务的管理,尤其是对年轻一代的管教!
他要把族中优秀的年轻人都团结到自己的身边来,不只要在家族之中做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同时也要提高张家年轻一代的成材率,让他们有能力内居台省、外处方伯。
在这中古时代,宗族力量是一个人能够倚仗的最靠谱的力量。他放弃脱离张家,连张均这么一个恶劣老子都忍下来,当然要把张家的潜力和前程都抓在自己手中!
若在之前,他就算得到张说的赏识欣赏,若想插手张家的族学教育,别人也不会搭理他。而今有了京兆府解头这一头衔,自然有了让人信服的能量。
一时间,堂中众族人们都不再去急于问责张均,而是探讨起这个族学考试的事情来。
张家固然是有着通常权门的一些陋习,但本身作为一个新出门户,还不像五姓家那样扒开光鲜表面、内里一团污秽臭不可闻,族人们也有崇尚学问的积极一面。
也正因此,张岱在考取京兆府解头后在家中的地位才又有了一个直线上升,对功名的尊重也体现了他们对诗书文艺的推崇。
诗书文艺固然不属于严格意义的经世之学,但这种心态无疑要比五姓家那种羊水战士更积极的多,起码愿意在一个评判标准中争求上游。
看到话题被轻轻松松的引导开来,张均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又趁着族人们众说纷纭、各陈己见的时候,又望着张岱说道:“你既然对你耶苦心知会的这么透彻,愿意揽事上身,就一定要用心把事做好,不要辜负了族人们的一番期待。”
张岱听他又开始装大尾巴狼,心内一笑,你不会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吧?老子这是抢班夺权,是给你擦屁股的?你自己拉的这一滩,还得你两口子趴下来自己吸溜回去!
他归席坐定后,便又一脸感慨的说道:“阿耶年富力强,夫人风华正茂,反观大父近日老病缠身、祖母也鬓染白霜。但今内外家事维系起来却又比往年艰难得多,阿耶、夫人也应当各自用心,辅助高堂恩亲治家处事。
这些话本不应该我作为一个晚辈来说,但若等到恩亲力不能支,则言之晚矣。今日我便趁着错得宠爱之际,进言阿耶、夫人,请你们为大父、祖母分担家务。薪火相传、前后相继才是营家之道啊!”
张说老两口子听到这话后都是一愣,感情你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这就撺掇父母来夺权了?
至于张均,早已经以父亲政治遗产的接班人而自居,甚至已经做好了在势位上全面取代的准备。而郑氏则惊诧的瞪大双眼,她自不相信这小子会有什么好心,因此打定主意在看清其意图前绝不说话。
张岱则继续说道:“大至一国,小到一家,皆需规矩分明、主次有序。尊者不需俯察琐细,贤者不应自处事外。
合家百口、仆佣更倍,力用所入、饮食所出,皆应处置妥当,家事才能井然有序。尤其如今资业锐减,更加需要量入为出。
夫人乃名门贤淑、家人尽知,入户多年,宜家宜室,躬亲家事出入,亦其份内。诸事虽微,亦妇功之所彰显。事不付之,更当付谁?我冒昧进言,未知祖母何计?”
郑氏听到这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一直就非常重视当家主妇的威严,只不过家中翁姑太强势,让她没有争事的胆量和余地。
但今张岱主动提及此事,无论此子是何心肠,她却不能退缩,于是便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六郎的夸赞,实在让我汗颜。家人或有不知,还道我母子为了争事而一味自夸。
但是见到阿姑操持家务多有劳累,妾是由衷不忍。今日亦斗胆伏告阿姑,家中大事未敢启齿干涉,但繁琐细微的小事,但有所命,妾绝不敢辞!”
话讲到这一步,元氏纵然不放心这个儿媳,也不能当众落她面子,只能微微颔首道:“新妇此心可贵,来日到后堂,我与你细话家事。”
瞧着他奶奶愿意交班,张岱脸上也露出欣慰笑容,便又对家人们笑语道:“过往旧事,不必多说。今有贤妇掌家,纵然资业锐减,想必仍能出入有序、收支从容!些许家事的不协,一定也能很快揭过。”
郑氏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僵,但仍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微微颔首附和着张岱的话,只当视线一转望向自家丈夫时,眼神变得幽怨起来。
第108章 玉真观中逢王维
一场家宴总算是顺利结束,没有闹出什么家丑纷乱。等到张说夫妻起身返回后堂时,其他家人也都陆续离席,倒是有一些年轻子弟还要继续,便也都由之。
张岱自从返回洛阳来便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如今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再加上今天一整天下来跌宕起伏的,他的精神也很疲惫,拒绝了堂兄弟们的挽留,直接返回集萃楼去休息。
他这里刚刚在阿莹的服侍下洗浴一番、消解疲惫,躺在内室横榻上等待头发风干,忽然外间传来脚步声,旋即便有人声传来:“六郎睡下了么?郎主、夫人来见。”
听到这话后,他便让阿莹将他头发草草挽起,然后走出了房间来,便见张均和郑氏坐在外堂里,他拣下首一个席位坐下来,开口问道:“阿耶、夫人还有事?”
“我道你应试疲惫,有事可以明天来说。夫人却心甚不安,一定要今夜便来致意。”
张均还在维持着之前的态度,但神态细微处也可以看得出有些刻意的模样,总归还是认识到如今的张岱已经不是他能仗着父亲的身份便可以轻松拿捏了。
郑氏的变化则就更大,张岱走进来时,她直接从席中起身,待其落座后,自己也才坐回去。
不过这些外露的态度也都是刻意做给人看,张岱对此倒是不在意,反正他也因此不会对郑氏有所改观。
“打扰六郎休息了,但有些话不说清楚,此夜恐是难眠。”
郑氏入座后让自己神情显得和蔼些,又沉声说道:“日前搬往惠训坊别业,一是你耶与阿翁争执不下,二则我新受孕信,家居不安,所以过去短暂休养。但请六郎放心,那邸内的陈设、储物都未有动。
方才得益六郎进言,你祖母肯将家事付我,我也不便再离家别处,所以来告诉六郎一声,明日将一些私物搬回,再认真打扫,六郎随时可以往居。”
讲到这里,郑氏不免有几分心酸,只觉得数遍两京人家大妇怕是都没有自己这般委曲求全、对一个庶子百般忍让者。
“小事罢了,还劳夫人特意来告。”
张岱闻言后便随口答道,他近日倒是没有再搬回别业的打算,但是想到过段时间难免会有一些相识的都内儿郎前来道贺访问,也的确需要一个场所接待。
惠训坊那别业地理位置上佳,环境也优雅,他还是挺喜欢的。至于被这两口子霸占一段时间,放在总账里一起算就是了。
两人本就话不投机,若非被张均强拉着,郑氏也不肯大半夜还来低头服软。但既然来了,也就不便再端着。
“阿莹这侍婢近年越发出挑,听说你日前侍奉郎君西行,今又奉从东归扬名,真是一个难得忠心得体的女子。”
郑氏口中说着,抬手示意身旁一个仆妇入前来,将一绸布包裹摆在案上,从中拿出一件珠衫来,强笑说道:“有这样的忠仆,就应该重赏。这一件珠衫是我少年闺居家中所制,留存多年今已不再合身,便且赐你以作慰劳。”
“婢子侍候阿郎是本分,不敢受主母重赏!”
阿莹闻言后,连连摆手说道。
张均则在一旁说道:“夫人治下向来大度仁厚,你这婢女侍奉得我儿如此妥帖,理当有赏!所在又不是什么刻薄吝啬的人家,但受无妨!”
“夫人厚爱,你便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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