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395节
待出了荣庆堂,贾赦心有不甘,思量一番又去了梦坡斋。
入内眼见贾政形容憔悴,顿时痛心疾首道:“二弟,你糊涂啊!”
贾政性子方正,说不出揶揄的话儿来,只得闷头听着贾赦数落。心下郁郁不已……曾几何时,这些话都是贾政说给贾赦的,如今怎么反过来了?
待好半晌,那贾赦尽了兴,方才算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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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兄弟二人暂且不提,却说清堂茅舍里。
那外间波澜乍起,自有小喇叭芸香通风报信。耳报神半个时辰一个来回,将外间种种尽数说与了陈斯远。
一会子太太气晕了,一会子老爷去荣庆堂请罪,一会子赵姨娘被赶出梦坡斋,一会子又是贾赦教弟。
非但是芸香,这府中的丫鬟婆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就没有不嚼老婆舌的。
随即又分作两派,一派笃定傅秋芳进不了门儿,一派押宝傅秋芳说不得就是来日的主母。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陈斯远一听一乐,也不理会,只闷头读书。待过了晚饭,正待往园中游逛,便有平儿匆匆而来。
彼此厮见过,平儿就叹道:“奶奶打发我来与远大爷说一声儿,明儿个怕是不能去瞧那工坊了。”
因着什么,陈斯远自是知晓,当下便笑道:“无妨,可着二嫂子就好,二嫂子何时有空,咱们咱去瞧也是一样。”
平儿颔首应下,说过几句紧忙匆匆而去。
陈斯远读书一日,这会子双目酸涩疲乏,于是略略小憩一番,便往园中游逛而来。
才路过沁芳闸桥,遥遥便见晓翠堂左近空地上花枝招展、衣袂翩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仔细端详,却是探春、惜春两个带着一群丫鬟在踢毽子。
忽而剪子高高飞过头顶,探春干脆纵身一跃,用手中的团扇将毽子打了回去。
此举自是惹得惜春好一番打趣,叽叽呱呱热闹不已。
陈斯远瞧得莞尔,随即心下一动。这膠乳是现成的,那羽毛球是不是就能做出来了?仔细思量,好似没什么难的,往后倒是可以借此与宝姐姐、林妹妹耍顽一番。
陈斯远拿定心思,眼见实在热闹,便禁不住过去凑趣。惜春遥遥瞥见陈斯远,忽而做了个鬼脸儿,又朝着没瞧见的探春使了个眼色,陈斯远顿时心领神会。
他缓步上前,待到得探春身后正要吓她一跳,谁知此时毽子飞来,探春招呼一声儿身子前倾,右脚竟倒卷而来。
唬得陈斯远慌忙叉手一挡,探春一脚踢在其双手上,顿时诶唷一声儿身子摇晃,陈斯远反应快,探手便将探春扯了起来。
探春眨眨眼,这才瞧见来的是陈斯远,赶忙嗔道:“远大哥来了也不说一声儿……方才可是踢着了?”
陈斯远讪笑道:“本想吓唬你的,谁知险些被你踢了。”
探春眼睛小瞄,顿时俏脸儿一红,扭头便瞪了惜春一眼:“定是四妹妹作怪!”
说话间慌忙挣脱陈斯远的手,张牙舞爪扑向惜春。
惜春咯咯咯笑着绕着一众丫鬟转圈子,奈何人小腿短,到底被探春拿了去,好一番磋磨方才放过。
恰此时陈斯远余光瞥见一抹嫽俏身形,抬眼便见宝姐姐正打潇湘馆出来。陈斯远面上一笑,与探春、惜春两个说过一声儿,便过了翠烟桥来寻宝姐姐。
那宝姐姐面色古怪,审视地扫量探春一眼,待陈斯远到了近前方才面色如常,笑道:“你今儿个一直在读书?”
一旁莺儿道:“姑娘本要去寻远大爷的,听香菱姐姐说远大爷在用功,这才熄了念头。”
陈斯远笑道:“是啊,读书读得昏头涨脑,这会子出来走动走动。”
宝姐姐应了一声儿,团扇遥遥往西边一指,道:“大嫂子种的菜如今都挂了果呢,不若咱们往那边厢走走?”
“好。”
王夫人气得背过气去,宝姐姐自是去瞧了一番,眼见王夫人并无大碍,这才别过薛姨妈。谁知刚进大观园,便瞧见陈斯远与探春嬉闹在一处。
换在往日,宝姐姐自不会去多想。奈何头晌的事儿宝姐姐早听莺儿说过了,这会子便不免多了几分心思。
当下二人并肩而行,过了蜂腰桥,便说起今日之事来。这爱恋中的女子,难免会疑神疑鬼,加上陈斯远本就招蜂引蝶的,宝姐姐难免心下觉得不安。
且前些时日给陈斯远庆生时,宝姐姐可是见过尤氏姊妹的。那姊妹两个颜色不输人,尤二姐心思多,一直极力奉承自个儿;尤三姐却浑不在意,显是仗着陈斯远宠溺而有恃无恐。
今日贾政之事给宝姐姐提了个醒,她便思量着道:“那尤氏姐妹,你往后是如何打算的?”
陈斯远一怔,立时便知宝姐姐的心思,于是笑道:“如何处置,自是依着妹妹。不过三姐儿喜爱自在,想来是不愿意进门的。”
宝姐姐道:“这却不好说了,人这心思都是一时一变,这会子不想进门,焉知来日不愿进门?”
陈斯远心下一惊,暗忖三姐儿要孩儿,莫不是便盘算着来日携庶长子进门?随即又暗自摇头,这生男生女又不是三姐儿说了算的。且依着三姐儿的性子,想什么便说什么,断不会如此算计。
于是便笑道:“来日便是进了门,也要给妹妹敬茶……妹妹有何担忧的?”
宝姐姐一琢磨也是,当即笑道:“我哪里担忧了?只是她们养在外头总是不妥,我看还莫不如接进门儿来呢。”
眼看到得李纨的稻香村,忽见李纨领了贾兰出来,二人虽私下心意互通,大家伙也心知肚明,可总不好让人瞧了去。
于是宝姐姐心下赧然,便匆忙与陈斯远别过,往蘅芜苑回返。待进得家门,宝钗忽而顿足吩咐莺儿道:“你往清堂茅舍走动走动,扫听扫听今儿个赵姨娘与三姑娘去做什么了。”
莺儿应下,自去寻小丫鬟芸香扫听去了。
这日再无旁的事儿,本待连着三桩事儿,府中总要清净几日,谁知转过天来陈斯远下晌时正在用心读书,便有芸香匆匆奔进来,道:“不好啦,老太太发了火儿,这会子正打发人去寻大老爷呢!”
第270章 埋祸
却说凤姐儿这日再是不情不愿,一早儿也出了门儿,先行往理国公府寻去。
凤姐儿能说会道,与理国公府几位太太、奶奶说过半晌话,这才提起正事儿来。谁知甫一开口,便有奶奶讶然道:“昨儿个贵府大老爷才来了一遭,我们府中三千两银子赔得只剩一千出头儿,怎么又来讨银子?”
凤姐儿顿时为之一怔,赶忙追问了一番。另有位太太便将昨日情形说了一遭,气得凤姐儿好一阵堵心。眼见几位太太、奶奶推说府中一时不凑手,凤姐儿干脆撂了挑子,下晌时便匆匆回了荣国府。
一径寻到荣庆堂,气咻咻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遭,直把贾母也气了个仰倒!
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各家勋贵开枝散叶,府中都是不少人口。这人吃马嚼的,自然岁用不足。尤其是工部的营生一断,各家能勉强维系了体面就是不易,让往外掏银子填补亏空,须得好生商议了才好。
事有轻重缓急,偏大老爷这个没起子先可着自个儿将各家勋贵坑了一遭,如今凤姐儿再登门讨银钱,人家能给好脸色就怪了!
善财难舍啊!
贾母气得浑身哆嗦,当下打发婆子道:“去将大老爷叫来!”
婆子不敢怠慢,紧忙往东跨院去寻贾赦。这会子贾赦正躺在小妾肚皮上自鸣得意呢。
亏得他昨儿个先行一步,将各家的银钱结算了,不然来日登门哪里还有好脸色?这般盘算下来,算上孙绍祖送上的五千两银子,大老爷手头还剩下两千两银子。也就是贾珍是自家人,不然说不得贾赦这会子不但不亏还能小赚一笔呢。
至于账目……他大老爷张一回口,都是亲朋故旧,那几家好意思盘账?
正志得意满之际,忽有管事儿的在房外道:“老爷,老太太叫老爷去呢。”
贾赦含糊应了一声儿,任凭小妾给自个儿穿了衣裳,这才挪步出了房。那管事儿的忙道:“方才二奶奶一回来就去了荣庆堂,不一刻便来了婆子请老爷过去。”
贾赦眯眼道:“知道了。”
能为了什么?一准儿是为了银钱。只是大老爷贾赦底气十足啊,盖因他素来公私分明。
如今是二房掌家,公中也是二房在管,没看他大老爷都被挤兑着来东跨院了吗?这东跨院先前可是贾家的侧花园,算算位置,跟东府贾蓉住的地方一模一样。
那荣禧堂虽闲置着,可贾政夫妇住的可是东跨院后头的正房!
且不说老太太偏心不偏心,既是二房掌家,那这亏空又跟他大老爷有何干系?什么?有干系?那先前自个儿那亏空二房为何不认?
若不是他大老爷机灵,只怕早就赔的底儿掉了!
冷哼一声,贾赦挺胸凸肚慢悠悠迈着四方步便往荣庆堂而来。
半晌进了垂花门,沿抄手游廊过了几进院儿,总算到得荣庆堂里。
因王夫人气病了,是以这会子只凤姐儿、贾母……怎么还有贾政?
贾赦上前见过礼,随即纳罕道:“二弟怎么回来了?今日不用坐衙?”
贾政面上愁闷,叹息着道:“代郎中停了我的差事,说何时将亏空凑上来,何时再去坐衙。”
“哦,左右你那差事也是应付事儿,若我说,树挪死人挪活,二弟不若琢磨着换个地方。”
贾政苦笑着没言语。他心下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停了差事不说,那傅试又寻了过来,拐弯抹角逼着贾政给他跑官儿。
贾政自个儿才从五品的员外郎,哪儿来的本事再给傅试跑官?再说傅试不过是举人出身,做不得正印堂官,说不得也要先升了员外郎……到时候恩主与门生官职一般无二,这上哪儿说理去?
贾政这会子隐隐回过味儿来,敢情昨儿个不是傅秋芳有意要闹,分明是自个儿那好门生傅试催动了傅姑姑来闹的!所求的,自然是升官发财!
贾政心下郁郁,刻下倒是想去傅秋芳处歇一歇。
不提贾政心思,那贾母端坐软榻上,一拄拐杖,蹙眉说道:“大老爷,昨儿个你可是往各家都走了一遭?”
贾赦理直气壮道:“那营生虽亏了,可各家还有银钱在儿子处,这账目总要算清楚。”
贾母气得直哆嗦,喝道:“岂不知是有轻重缓急?总要可着那公中的亏空先来吧?你如今抢在头里,这让凤哥儿怎么与各家分说?
今儿个凤哥儿刚一开口,便被理国公府噎了回来!
”
大老爷贾赦乜斜凤姐儿一眼,说道:“那工部营生当初各家既然分润了好处,这亏空自然要各家填补,此乃天经地义……这事儿又与儿子那营生有何干系?”
“你——”
不待贾母说全乎,贾赦就抢白道:“再说了,前儿个二弟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将那营生也算在公中亏空里,如此一来,一并往各家讨要,岂不便宜?谁知二弟含含糊糊不肯应承!
儿子那东跨院人吃马嚼,每月抛费也不少,为了那营生,外头可还欠着钱呢。总不能因着公中的事儿,便让东跨院上下喝西北风吧?”
贾母气得哆嗦不已,半晌才喘匀气儿来,瞧着贾赦冷声道:“好好好,我如今是管不得了,大老爷不如回那东跨院关起门来自己过吧!”
贾赦咕哝道:“可不就是自己过?如今要来府中,还要从角门进。”
贾母顿时不说话了……盖因再说下去便要揭开过去的阴私,说出来众人脸面上都不好看。冷冷瞥了贾赦一眼,贾母冷哼一声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