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400节
夏家太太自有定计,笑道:“再如何说也是国公府的门第,与亲戚还能威逼利诱着耍无赖,他家可敢与咱们家耍无赖?坏了名声,损了风评,那可不是几万银子的事儿了。所以啊,贾家要借银钱,多少我都敢借。若还不起,便算作你嫁妆了。”
夏金桂顿时高兴了,脑袋凑在夏家太太怀里撒娇道:“妈妈真真儿好。”
夏家太太探手抚着夏金桂的发髻,笑道:“我就你一个女儿,那金山银海除了留给你,难不成还要带进棺材里?”
夏金桂咯咯咯娇笑不已,马车辘辘,一路往外城而去。
……………………………………………………
倏忽数日,陈斯远一心读书,只得空去寻宝姐姐、林妹妹说会子话儿。
荣国府自打夏家母女来过一遭后,复又恢复如常。只凤姐儿每日忙得脚不着地,头晌处置家中庶务,下晌或是往各处勋贵走动,或是去寻薛姨妈商议互典事宜。
听闻每日都有北静王妃打发来的嬷嬷随行,陈斯远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为掩人耳目,薛姨妈暂且搬回了薛家老宅,倒是一连十几日不曾与陈斯远见过。
却说六月里一日,陈斯远早间正用着大嫂子李纨送来的三丁包子,便又有赵姨娘领着丫鬟寻来。名义上是感激前一回陈斯远出谋划策,如今既然宝玉不愿读书,贾政干脆在前头辟出一间房来,单留给那老先生交代贾环。
贾环只读了几日便叫苦连天,转头寻了赵姨娘撒泼打滚再不想去。换做往日,赵姨娘定会心疼贾环,说不得便应允了。奈何今时不同往日,贾政已然变了心,赵姨娘失了宠,她一心指望好儿子贾环表现一番,换得贾政回心转意呢,又哪里会容许贾环放赖?
当下抄起鞋底子一通暴打,贾环四下乱窜一番,转天又臊眉耷眼去了前头老老实实念书。
这不要钱的感激话儿说了一通,又话里话外说起探春的好儿来。
陈斯远笑吟吟听了,偏生好似没听懂一般,竟附和着赵姨娘夸赞了探春一通。赵姨娘心焦不已,却不好当面戳破,只得心事重重而去。
待晌午时,陈斯远往园中游逛,正撞见寻来的邢夫人。
二者聚首,邢夫人面上不无幽怨之色……盖因陈斯远生怕走漏风声,是以这些时日一直不曾往那玉皇庙寻去。
如今邢夫人也是吃过肉的,素了二十来日哪里还忍得住?言辞间难免尖酸了些,说得陈斯远心神动摇,思量道:“如今太太看得紧,玉皇庙怕是暂且去不得了……不过宝玉搬去了绮霰斋,那怡红院倒是空置了下来。”
邢夫人顿时心下欢喜,道:“那夜里得空我去怡红院左近等你?”
陈斯远颔首,邢夫人掩口得意一笑,这才领了苗儿、条儿而去。
陈斯远站定沁芳闸桥上,本待往西面寻众姊妹说会子话儿,谁知打小厨房方向来了个婆子,见得陈斯远赶忙招呼道:“可是凑巧,正要寻远大爷呢。”
那婆子到得近前就道:“远大爷,后门有个人,自称叫什么马攀龙,说这会子就要见远大爷呢。”
马攀龙?好哥哥?这位怎么来了?
话说陈斯远早先蓄意结交马攀龙三人,砸了银钱,当初便存着邀买死士之心。谁知虽屡有波折,最后到底峰回路转,让陈斯远侥幸留在了荣国府。
此后陈斯远得空也去城外寻这三人,可自打其中了举人,四人明显便生疏了。
这位份不同,三人虽不曾说什么,可难免自惭形秽。所谓富易妻、贵易友,有时候倒不是他自个儿想要如此,实在是位份差距太大之缘故。
陈斯远一路打后门出来,便见马攀龙一身皂衣、头戴网巾,气度沉凝,束手立在后门旁。
陈斯远上前厮见,拱手笑着道:“大哥可是稀客,今儿个怎么知道来寻我了?是了,那二位兄长可还好?”
“都好都好,陈……兄弟,还请借一步说话儿。”
马攀龙引着陈斯远陈斯远到得巷子里,眼见四下无人,说道:“本不该来搅扰陈兄弟,奈何事关重大……陈兄弟可知我如今在何处奔走?”
陈斯远道:“这……不是内府?”
马攀龙沉吟道:“我因身手利落,如今年初归入了慎刑司。”
难怪马攀龙看起来阴沉了许多,这是成了慎刑司的番子啊!
“原来如此。”
陈斯远随口应了,那马攀龙道:“前几日我等清缴混入京师的燃灯教妖人,谁知无意中扫听得一则消息,因事关荣国府,我便特来告知陈兄弟。”
“哦?马兄请说。”
马攀龙道:“荣国府中可有个李氏大奶奶?”
眼见陈斯远颔首,马攀龙压低声音说道:“也不知那些妖人从何处得知了,说这位李大奶奶手头有十来万现银,便谋划着寻机绑了其子,以勒索其钱财。”
这风声如何走漏的?是知晓内情的内府人等?不对,若是内府人等,又岂会不知那金刚经只给了七万两银钱?这般胡乱忖度……嘶,八成是李纨的大哥李信崇啊!
马攀龙见其瞠目,等了须臾才道:“我等此番只捉了几个小喽啰,那香主却走脱了。原本要继续追查下去,我带着兄弟私底下便能看顾得了那哥儿,奈何郎中发了话儿,调我等另办它案……”
陈斯远郑重朝着马攀龙一拱手,道:“多谢大哥告知!大嫂子之子兰哥儿如今每日去我那新宅读书,若出了意外,我还真不知如何交代。
领则,那二位兄长如今可得空?”
马攀龙道:“单只钱飞虎、徐大彪怕是应对不了,陈兄弟不若广募好手,设下天罗地网将那贼子一举拿下。否则,这千日防贼……要不得啊。”
“是极是极。”
匆匆交代几句,那马攀龙另有要事在身,当即别过陈斯远匆匆而去。
陈斯远心下暗叹,此番又要多事了!
这外人算计贾兰,了不起闷在荣国府不出去就是了,就怕李纨广有钱财之事传进了贾家人等耳中啊。
那贾赦还好说,到底隔着房呢,又要顾忌贾母,心下艳羡却别无他法;倒是掌家的王夫人,如今为了银钱正一脑门子官司呢……说不得便要行那去母留子之事啊。
因生怕贾兰着了道,是以陈斯远也不回荣国府了,匆匆便往自家新宅而去。
这日尤二姐去城外看望尤老娘,晴雯与曲嬷嬷等去街面上采买针线,家中只尤三姐在。
眼见陈斯远这个时辰匆匆而来,尤三姐赶忙来迎,见了面便纳罕道:“哥哥怎么这会子便来了?”
“一言难尽。”陈斯远赶忙往大门旁塾中瞧了一眼,眼见贾兰正摇头晃脑的背书呢,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当下也不瞒着尤三姐儿,便将缘由大略的说了一通。
尤三姐儿顿时唬得变了脸色,低声道:“这可了不得!兰哥儿是大嫂子的眼珠子,若是有个闪失,只怕大嫂子便要寻人拼命啊。”顿了顿,又道:“家中除去蒋五,另有四、五个得用的小厮,全都年轻力壮,过会子哥哥点齐了人手护着兰哥儿回荣国府,这几日可不好再出来了。”
陈斯远颔首应下,又道:“这会子不便说缘由,待我领走了兰哥儿,妹妹再寻先生说个分明。”
尤三姐道:“自当如此。”
当下陈斯远挪步塾前,与那先生厮见一番,探手招呼兰哥儿,说道:“快将书本拾掇了,家中有事,你须得快些回去。”
贾兰慌得霍然而起,带动桌椅稀里哗啦一阵乱响,蹙眉凝神道:“可是母亲有恙?”
陈斯远只道:“先回去了再说。”
贾兰再顾不得旁的,胡乱拾掇了书箱,随着陈斯远便往外来。
尤三姐业已安排了马车,另有四个小厮提了棍棒护在一旁,当下一路浩浩荡荡直奔荣国府而来。
路上不过一刻光景,陈斯远却如坐针毡,待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先行推搡着贾兰进了后门,陈斯远方才松了口气。
打发了一众小厮回返,陈斯远回身这才领着贾兰进了大观园,又往稻香村而去。
此时刚过午时,李纨方才教导过三个小姑子,刻下正在房中小憩。丫鬟素云回道:“奶奶,远大爷领着兰哥儿回来了。”
“啊?”李纨不明所以,赶忙起身迎出来。
眼见陈斯远果然领了贾兰回转,那贾兰身上还背负了书箱,李纨顿时唬着脸儿道:“远兄弟,可是兰儿淘气了?”
贾兰慌忙道:“母亲,我没有!”
“住口!”
陈斯远赶忙低声道:“事出有因,还请大嫂子借一步说话。”
李纨看了眼委屈巴巴的贾兰,心下先是松了口气,又愈发纳罕,思量着请了陈斯远入内,只打发素云领了兰哥儿去梢间安置。
堂中只陈斯远与李纨二人,不待落座,陈斯远便道:“此番祸事了,我得慎刑司友人告知,有一伙贼人盯上了兰哥儿。”
李纨诧异道:“好端端的,怎地盯上了兰儿?”
陈斯远意味深长道:“也不知从何处走漏的风声,说大嫂子手头有十几万现银。”
李纨一怔,旋即便觉天旋地转,扶着额头一阵摇晃。陈斯远见势不好,赶忙探手虚扶。谁知李纨果然气血上头,竟一个摇晃跌在了陈斯远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饶是陈斯远别无心思,这会子鼻息间满是玉兰花香气,又有身前柔软相袭,也禁不住好一阵气血上涌。
亏得陈斯远尚记得贾兰与素云便在另一边的梢间里,那虚扶的双手紧忙扶住李纨肩头,低声道:“大嫂子快坐下缓一缓。”
待扶着李纨落座,那李纨刻下业已缓过神来,一双桃花眼霎时间满是氤氲,带着哭腔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陈斯远能想到的,李纨自然也能想到。那外边的贼子且不说,若是家中知道李纨广有家产,黛玉情形犹在眼前,谁知荣国府又会如何待她们孤儿寡母的?
她一袭豆绿撒花镶边象牙白暗花缎面对襟披风,内衬米白立领偏襟袄子,下着霜色马面裙,头上只戴了点翠的头面,这会子哭将起来真真儿是梨花带雨。
陈斯远心下不忍,又念及李纨先前借银钱之事,便说道:“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以我先行将兰哥儿接了回来,这几日便让兰哥儿好生在家中待着,那私学也别去了。”
李纨情知这事儿不好去求老太太,能指望的便只剩下眼前的陈斯远,于是不迭点头,只任凭陈斯远吩咐。
陈斯远蹙眉又道:“至于往后,素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待我寻些好手,设下天罗地网将那些贼子一网成擒,也就绝了后患。”
李纨叹息道:“只是家中……我又该如何应对?”
“这……”陈斯远也犯了难,一时间沉吟着没了主意。
李纨抽泣两声儿,忽而抬眼道:“不若,不若那银票、庄票远哥儿先留着?”
“嗯?”
李纨越琢磨越对,说道:“我与兰哥儿在府中又不用什么银钱,留在手中只怕便是招灾惹祸之源。既如此,不若远哥儿先保管着。
若来日兰哥儿有了出息,自不需远兄弟锦上添花;若兰哥儿来日不成材,只求远哥儿看顾一场。”
陈斯远愕然道:“大嫂子,何至于此啊?”
李纨只抹泪摇头道:“你哪里知道太太的性子!”
是了,贾珠在世时风流堪比宝玉,如今却只李纨孤儿寡母,余下的侍妾不是打杀了便是发卖了。王夫人狠戾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