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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207节

左良玉冷笑道:“在仲宣楼我向你请战,攻打谷城,你却百般阻拦。如今再要围追,已经晚了。方才我得到信报,张献忠已将军械粮草从容运到房县,离开谷城,躲入大山之中。良机已失,恕难从命。”

“昆山,我自信待你不薄。刚來湖广,手下的两千火器军不为你所容,我随即将他们遣散回广东。你就忍心看着我给缇骑押解回京,斩首西市?”熊文灿颇觉失望。

“不是我不愿分忧出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孙子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隘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流贼居无常地,四处窜伏,张献忠据谷城而守,不过是急着移运粮草,并不在乎一城的得失,他心里明白谷城无险可恃,因此他拆毁城墙,怕给官军攻取。当时,若派兵围攻,流贼本不善守城,张献忠必定顾此失彼,逃向房县。途中设伏,必可大胜。如今他窜入深山密林,却是有险可依了,不用说追击,就是找到他的影子也难,如何作战?再说即便找得到,也未必战之能胜。若损兵折将,只能罪加一等,对督台恐怕沒有什么裨益。”

“你是不愿帮忙了?”

“情势不容。”

第四卷 独上高楼 左良玉兵败罗猴岭 杨嗣昌督师襄阳城(二)

熊文灿一指桌上,阴恻地说道:“昆山,你看这是五省军务总督的印信,这是我准备拜发的疏稿。你若愿意进兵追剿,这总督关防可由你随意加盖。若不愿意,哼!也休怪我心狠手辣,参劾你故意逗留纵贼之罪。皇上既将剿贼大事相托,你我便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躲得远远的,沒有一点儿干系!”

左良玉大怒,一张本來色如重枣的脸盘变得紫红,拍案大叫道:“分明是督台纵虎归山,却将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你身为总督,便是首恶,有什么罪责也要你先承担。我不过一个部将,风雨再大能打湿多少?你用六百里快马紧急发出吧!看看到头來,是哪个倒的霉大!”

熊文灿叹了口气,拿起疏稿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烧为灰烬,摸着胡须道:“昆山,原本不该逼你,怪不得你恼怒。唉!我老了,本想在岭南安享晚年,不料却误走了这步棋!你就不同了,我记得你是万历二十六年出生,四十岁的年纪,正是春秋鼎盛的好时候,正是大有作为之时,容不得半点儿差池。一旦有什么闪失,妄想咸鱼翻身,难哪!你想想崇祯元年你在辽东任车右营都司,宁远兵变遭撤职,后來累积战功,才授了个游击。若不是昌平督治兵部右侍郎侯恂推荐,你一个有前科的人想升为副将,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你的机缘不错,遇到了贵人。可难说永久幸运,世上也沒有那么多侯若谷!你前程远大,好生珍重。去吧!去吧!”他颓然倒在椅子上,紧闭两眼,举手摆了两下,“我个人一死不足惜,只怕连累了家人。”

左良玉是个骄悍不畏上的人,但熊文灿的一席话却打动了他。他出身微贱,自幼父母双亡,未曾上过一天学,凭着一身好武艺,弓马娴熟,才升到总兵的职位,其中千辛万苦刻骨铭心,自然不愿轻易放弃,见熊文灿闭目呆坐,老泪纵横,将总督关防一推,高声道:“这印信是朝廷发授的,他人岂敢轻动?大人还是好生保管着,我这就去追张献忠!”说罢,抱一抱拳,大踏步走了。

五黄六月的季节,大军冒着暑热急行,苦不堪言。副将罗岱带领两千人马为先锋,左良玉率一万大军随后,向西追击。过了房县八十里,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树木茂密,林荫森森,乃是房县有名的罗猴山。已近晌午时分,罗岱下令歇息造饭,士卒们纷纷躲在树下乘凉,将兵器丢在一边,有的甚至解开衣甲,袒胸露乳,仰卧在地。罗岱喝骂不住,正在焦躁,却听一声炮响,伏兵四起,山头上一个黄脸的大汉大呼道:“罗岱,张爷爷不下了天罗地网,快快下马受死!”

罗岱大怒,奋勇向山头冲來。不料,山道上藤萝遍地,绊住马腿,饶是罗岱骑术甚精,也险些摔下马來。急忙一提丝缰,那马原地转了两圈儿,忽地腾身而起,马腿却给藤萝缠绕紧了,连人带马重重摔倒在地。张献忠大笑道:“见个面儿倒也不必大礼参拜,作个揖就行了!”罗岱又羞又怒,挥刀砍断藤萝,上马再进,前面又是一片茂盛的藤萝,将山道密密遮住,只得弃马登山。不到半里,给人团团围住。罗岱大喝一声,舞刀厮杀,左右冲突。左良玉闻报先锋与流贼厮杀,生恐罗岱兵少不敌,急令大军救援。刚到山下,得知罗岱给贼人围困,力竭遭擒,心知不妙,急令退军,却给张献忠截断了退路。左良玉拼死冲杀出去,官军大败,左良玉的军符印信尽失,士卒死伤过万人,丢弃的军械物资千万有余。

崇祯得到左良玉罗猴山惨败的消息,急忙召杨嗣昌进宫密商大计。杨嗣昌惶恐不安,不等崇祯问话,跪下叩头道:“熊文灿剿抚乖方,致有谷城之变,贻误封疆,深负陛下倚任。臣无知人之明,所荐非人,致使城破师辱,亦不能辞其咎。”

“熊文灿因循误事,敷衍时日,致使张献忠盘踞谷城,势如养虎。但以封疆事重,朕不肯轻易易人。谷城之变,朕还是不肯治他的罪,仍望他立功自赎。沒想到他竟逼迫左良玉轻进,损兵折将,深负朕望,实在可恨!必要拿问,置之重典。”崇祯看着匍匐在地的杨嗣昌,宽慰道:“此事罪在熊文灿一人,卿不必自责过深。左良玉虽败,但并未伤元气,并不足忧,朕忧的是何人接替熊文灿,去襄阳主持大局。”

杨嗣昌小心地说:“孙传庭可用。”

“哼,他倒是知兵,可不知权变,太任性了,心里哪有君父?”

“孙传庭遭皇上严旨切责,惊惧以致耳聋,似并非有意推托总督河北、山东军务,听说他在狱中深自悔悟……”

“不必说他了,还不到时候,朕要磨磨他的棱角。”

“臣愿自请督师襄阳,竭犬马之力,剿平逆贼,略赎罪愆。”

“先生不辞辛劳,朕心甚慰。西望云天,殊劳朕忧!而朝廷百事丛脞,亦不可一日无先生,朕左思右想,踌躇不决。”崇祯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叹口气道:“朕经营天下十余年,大臣渎职,小臣贪墨,国事糜烂至此,可为浩叹!朕不意以四海之大,竟沒有如关云长、岳武穆一流的将才!”

杨嗣昌感激道:“臣蒙皇上知遇,铭记五内。自任本兵以來,清兵入塞,破名城,掳藩王,损主帅,圣心焦劳。每一念及,惶惊万分。皇上不以此罪罚,臣有尺寸微功,即刻褒扬,命翊赞中枢。圣眷恩重,敢不报效?”

“朕想你此去襄阳,用‘督师辅臣’官衔为宜。朕实不忍心先生离开左右,但寇乱日急,不得已烦先生远行。”崇祯嗓音有些沙哑,吃了口冰糖燕窝,说道:“卿去湖广,以剿献贼为主,但亦当兼顾商洛。倘若闯贼从商洛山中窜出,亦不要使之与献贼合兵一处。”

杨嗣昌答道:“皇上英明天纵,烛照贼情。臣至襄阳,当谨遵皇上所授方略。”

“先生此去,还有什么事需准备?”

“大军云集于川、楚交界与陕西南部,距离督饷侍郎驻地池州甚远,请命张伯鲸移驻湖广用兵之地,最为便捷。左良玉虽然新败,但此人有大将之才,他麾下多是精兵,乞皇上格外施恩,封他为‘平贼将军’,以壮士气。”

崇祯颔首道:“卿可放心地去襄阳,所需一切,朕即谕各有司即日供办。”

次日,崇祯下旨杨嗣昌以阁臣督师湖广,赐精金百两,大红纻丝表里四匹,斗牛衣一件,赏功银四万两,银牌一千五百个,纻丝和排绢各五百匹,发给“督师辅臣”银印一颗,饷银五十万两。传旨中午皇上在平台赐宴,为他饯行。午时一刻,杨嗣昌由王德化引进平台后殿,鼓乐声中随着鸿胪寺官的鸣赞向皇帝行了常朝礼。光禄寺已在殿中摆了两席,一席摆在御案上,一席摆在下边。杨嗣昌叩谢后入席,向北与崇祯相向而坐。崇祯举起玉斝向他敬酒,杨嗣昌急忙离开座位,双手跪捧,轻呷一下,毕恭毕敬地把酒浇在地上,叩拜道:“谢圣恩!”垂手躬身而立。

御前太监马元程双手捧着一个黄绫云龙锦盒,尖声道:“杨嗣昌谢恩呐!”杨嗣昌又跪下叩了头,捧接锦盒。崇祯道:“朕昨夜写了一首诗,为先生出征送行。愿先生旌麾所指,寇氛尽消。”

杨嗣昌又叩了一个头,双手颤抖着小心打开锦盒,盒内有一卷正黄描金云龙蜡笺,展开细看,上有御笔亲題的一首七绝诗,每字两寸见方,他朝上望了一眼,见崇祯面带微笑,低头朗诵道:

“盐梅今去作干城,

上将威严细柳营。

一扫寇氛从此靖,

还期教养遂民生。”

两眼登时涌满泪水,诗后題着的“赐督师辅臣嗣昌”七个字,又一行字是“大明崇祯十二年己卯九月吉日”,还有加盖着的“崇祯御笔”和“表正万方之宝”两方篆体阳文朱印,都有些模糊了,哽咽着说不出话來。

平台赐宴虽说隆重,但只是走走过场,用不了多大工夫。赐过御诗后,仪式即告完毕,撤去酒肴。光禄寺和鸿胪寺的官员们先退走,王德化、马元程等几个太监也都退下,殿内只剩下崇祯、杨嗣昌二人。崇祯招呼杨嗣昌将凳杌移近,缓声问道:“先生远离京城,奔赴襄阳,实在万不得已,朕舍不得先生。剿贼重任系于先生一身,朕所望甚厚。”

杨嗣昌起身要拜,崇祯伸手阻拦道:“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坐着说吧!”

“君父面前不可失仪,皇上格外恩典,臣不胜惶恐。”杨嗣昌依旧叩拜,才说道:“臣蒙知遇,受恩深重,惟有鞠躬尽瘁以报皇上。然臣一离国门,便成万里,不似在京师大内,可睹圣颜,当面请旨。孙子云:‘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然以今日情势而言,欲速胜恐不甚易,流贼需次第歼灭,不能一蹴而就。如此耗费粮饷必多,朝臣拘于习气,物议横生,但有皇上做主,臣可放心。只是朝臣若阳奉阴违,暗中掣臣之肘,兵马、钱粮、军械、奖惩……不能因需而定,凯旋势必遥遥无期。臣剿得了刀枪之贼,却奈何不了衣冠之寇。”

“先生放心,朕不会教他们蒙混欺瞒的。”

“目前将骄兵惰,臣此去襄阳,先整肃军纪,而后进剿流贼。”

崇祯点头说:“朕已赐你尚方剑,总兵以下将领有罪,斩杀处罚便宜行事,不必奏陈。有先生坐镇襄阳,指挥剿贼,朕甚觉安心,担心的是东虏不待剿贼成功,又将大举进犯。”

“臣愚见与皇上远虑略同。方今国家多事,内外难以两顾。若专力剿贼,必要对东虏用抚,羁縻一时,等内乱肃清,再对后金大张挞伐不迟。”

“傅宗龙缺少权变之才,未必能担此重任。”

“军旅之事,皇上可以问傅宗龙。宣大总督陈新甲精明干练,实为难得人才,可由他去办议抚之事。”

崇祯道:“流贼为国家腹心之忧,千斤重担都在先生肩上。望先生专意剿贼,不必议抚分心。已令大臣们明日在国门外为卿饯行,先生凯旋之日,朕必要亲劳郊迎。”

次日清早,杨嗣昌进宫陛辞后,來到广宁门外真空寺,首辅薛国观率领着六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奉旨郊饯督师。寺院中搭起了布棚,摆满了桌椅。寺门外,车、马、轿子、各色执事人等,熙熙攘攘。绿呢八抬大轿由幕僚、家人和护卫兵丁簇拥而來,离寺门半里地左右,那些三品以下的官员躬身肃立,远远迎接。在三声礼炮和鼓乐声中, 杨嗣昌下轿,拱手还礼,再重新上轿,直抬到山门,首辅、众阁臣、六部尚书和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三品以上官员依次站列门外。等杨嗣昌在寺院中向北叩头谢恩后,薛国观率领全体文武同僚敬酒三杯。杨嗣昌王命在身,随即辞别,上轿登程,往卢沟桥而去。一路不敢耽搁,轿夫们轮流替换,路经磁州、彰德、卫辉、封丘、开封、朱仙镇、许昌、南阳和新野,二十九日,到达樊城东郊十五里的张家湾,连夜进了襄阳城,次日即在熊文灿总理行辕中升帐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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