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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48节

“什么人去解散了操兵?”

徐应元看他兀自有气难出的样子,心里竟觉不忍,劝道:“老魏,何必动那么大火气?你还以为那一万操兵是如何地忠贞不二么?其实万岁爷并沒派什么勋臣大将前去,咱也是事后才知晓的。当时咱随万岁爷巡视京营,右副都御史、提督京营戎政张素养正陪着万岁爷说话,御前太监王佐、齐本正却提了刘朝的人头前來复命。原來万岁爷出宫前就草好了圣旨,操兵每人各赐银五十两,归养双亲,终生免税,赐了王佐、齐本正‘如朕亲临’的金牌与尚方宝剑,他二人便带了几个小太监到校场宣读,操兵听了欢声雷动,刘朝哪里喝止得住?急命亲信兵士阻拦众人,王佐早防他抗旨不遵,一声喝令,用尚方宝剑当场割了他的人头,顷刻间,操兵便鸟兽般地遣散了。”

“操兵思归,人心已变,其势难以阻拦,咱家却也明白,只未想到竟然如此之快,数年心血便付之东流了。”魏忠贤嗟叹不已,黯然伤神,心里禁不住连赞崇祯胆略过人,计谋深远,操兵若能解散,自是去了心头大患。若一旦有变,自有京营将士护驾,也可将王佐、齐本正二人作了替罪羊,平息众怒。他越想越觉悔恨,几日沒來宫里,竟这般翻天覆地了,看來崇祯隐忍已久,一直待机而发。魏忠贤忽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抓住徐应元的臂膊道:“徐爷,今日万岁爷召宣咱家不知有什么事?”

“听说这几日有不少人奏了你的本,万岁爷每日都批到大半夜呢!”

“都是些什么人?”魏忠贤急问,心里更觉惊慌。

徐应元摇头道:“咱不识得几个字,也看不明白。再说咱也不过是听说的。”

魏忠贤吃惊道:“徐爷沒有见到那些本章?”

“这几日批朱已与往日不同了,万岁爷先选了本章,再将余下的交与司礼监,有些折子司礼监也是看不到的。”

“那些弹劾咱家的折子……”

徐应元截断魏忠贤的话道:“那些折子万岁爷并未在朝堂上议论,全都留中不发,不知何意?”

“徐爷以为咱家此次被宣入宫是与此事有关?”

“有无干系,咱不敢断言,提个醒总是好的。”徐应元一笑,“就此作别吧!不好被人瞧见。”

“徐爷方才使了多少金叶子?咱家百倍地偿还。”

“不多,不多,加上这次也就一百两罢了。”徐应元右手往怀里一探,又摸出一把金叶子,脚尖将轿帘一挑,随手甩出,薄薄的金叶子竟飒然有声,飘摇如西园的蝶舞,片片洒落。“呀!快看,又掉金叶子了。”听得声音,徐应元缩身弹出,一缕轻烟般地沒了踪影,魏忠贤惊叹他那鬼魅般的身手,暗想:竟是何人上本弹劾咱家?

乾清宫门外,王承恩已然守候多时,见魏忠贤到了,朝内通禀。魏忠贤进得殿來,便嗅到一股酽酽的茶香,东暖阁内崇祯正在吃茶,翼善冠放在矮几上,玉带松落,明黄团龙袍前襟敞开,斜仰在软榻上,两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宫女左右伺候着。魏忠贤上前拜见,崇祯招手赐座,笑道:“听说你嗜茶如赌,朕刚得了些绝好的香茶,教你一起尝尝。”

魏忠贤道:“皇恩浩荡,老奴感激涕零。”

崇祯莞尔道:“你是先朝老臣,劳苦功高,也自该格外眷顾恩宠。”转脸对小宫女说:“重换了茶罢。”一个小宫女遵旨将茶具收拾了洗涤,剩下的小宫女添水烧汤。

第一卷 朝纲初振 起内讧杨维垣反戈 听劾文魏忠贤惊心(二)

魏忠贤见铺地的金砖上摆着一个红泥火炉,上面稳放白玉般的商象石鼎,旁边则是一尊纯白大瓷瓶,瓶上渗出细密的水渍,想必是经冬的雪水。果然,小宫女轻轻启了盖子,一股淡淡的水气涌出,竟犹有丝丝凉意。小宫女用瓷勺取水注鼎,又将一个五彩的小人放在火炉的余烬上,魏忠贤知道那便是专供内廷取暖用的红罗炭,每年红罗厂都要将上好的木炭铸成各种形状,什么金甲将军宫装少女额发金童……描金彩绘,宫眷们极是喜爱。小宫女手执素竹团扇扇风发火,眼睛盯着鼎内的水。那红罗炭端的名不虚传,少顷,鼎内的水便鱼目散布,微微有声,渐渐四边泉涌,累累连珠,最后腾波鼓浪,水气全消。如此三息三起,方将石鼎取下,另一个小宫女早捧出一把朱泥葵花瓣壶烫了,又将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的白锡小罐打开,用光洁的素竹茶匙取出一撮色泽暗红的茶叶來,放入壶中,注水洗茶已毕,再注了水,悬壶高冲,登时茶香满殿,一股酽酽的香味若中秋方绽的桂花,令人心神一爽。崇祯见他出神,笑道:“这茶想你初次闻得,怕是叫不出名目的。”

魏忠贤似是不胜神往地说:“这般清香的茗茶想必是世间无上的珍品,老奴实是不曾见过。”

“此茶产于福建武夷山东北天心岩下永乐寺西的九龙窠,绿叶红边,名叫大红袍,香高味永,乃是岩茶中的圣品,信属天下第一茗。这水乃是宫后苑各色花卉上的天露,宫女们采集入瓷瓶,深埋地下,经冬复春,甘冽清爽至极,当出镇江金山寺泉、济南趵突泉、峨眉山玉液泉、无锡惠山泉、杭州虎跑泉之上。这把砂壶出自李茂林之手,其技艺虽较龚春、时大彬有所不及,但其色艳而不俗,华而不腻;其形匀整秀雅,饱满有神。朕尤喜他书风绝类褚河南。”崇祯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好东西都入宫了。天下珍奇荟粹于万岁爷的左右,老奴得见一二,也是万幸。”魏忠贤看着茶水橙黄明亮,色如琥珀,先嗅了片刻,才小口地喝下,略一呼吸,顿觉满口冷香,唇齿间说不出的滋润爽利。

崇祯看着他额头冒了汗,便道:“将袍服去了吧!今个儿沒有他人,也不论国家大事,不必拘束着。”魏忠贤身体肥胖,本來畏热,连饮了几杯有力道的热茶,饶是已近深秋,天气转凉,也觉浑身躁热起來,便将袍服解了。

“这茶叶如何?”崇祯拭了汗道。

魏忠贤点头道:“果然是天下罕见的名品。只是老奴怎的未曾听说过此茶?”

“此茶本來寂寂无名,朕登极后,先朝壬戌科状元文震孟以此茶为贺,朕才知晓。只是此茶出产不多,仅有六棵茶树,所产不过半斤,方才已用去大半两了,朕就自家留着了,总不好教你空手而归,就挑把壶吧!”

王承恩把北面黄花梨大方角柜上的黄铜锁开了,里面上下五层,左右两分,竟是一色的砂壶。崇祯道:“且都取出來,教魏伴伴好生选选。”王承恩小心地将那些砂壶摆到暖炕上,竟占了小半个炕,恍若眼前升起一片烂漫的云霞,只觉眼花缭乱,铁青、天青、粟色、猪肝、黯肝、紫铜、海棠红、朱砂紫、水碧、沉香、葵黄、冷金黄、梨皮、香灰、青灰、墨绿、铜绿、鼎黑、棕黑、榴皮、漆黑……三十几把砂壶形态各异,色彩缤纷。魏忠贤赞叹道:“万岁爷哪里寻得这般多的好壶?”

崇祯轻轻一笑道:“哪里用寻,也不知是谁将朕爱吃茶的事泄露了出去,朕登极沒几天,各地够级别的官员便纷纷将这些上好的砂壶进贡入宫。”

魏忠贤仔细端详一番,见多为名家精制,不用说董翰、赵梁、文畅、时朋四大名家与稍后的时大彬、李仲芳、徐友泉三大妙手,就是砂壶的鼻祖金沙寺僧与其徒龚春的制作竟也赫然在目,他擎起那把赭土黄色树瘤壶,见其面七凹八凸,结累如疣,却隐隐含光,击之如磬,不由赞道:“人人都说龚春之壶,胜如金玉。栗色暗暗,如古金石。果然古雅可爱。这想必是龚春以池底的澄泥摹拟寺中那棵参天银杏树所捏制的,确乎新颖精巧,温雅天然。”翻看把内及壶身,果有篆书“龚春”二字,恋恋地放下,取了一把玉兰花六瓣壶 ,略一把玩道:“这想必便是时壶。若万岁爷恩准,老奴就请赐这把如何?”

“你倒识货,这确是时大彬所制,只是略小些,你为何不选把大的?”

“壶大则香不聚;壶小则香不涣散,味不耽搁。老奴性好独饮,这把壶足够了。”

崇祯略调一下身子道:“你倒是个不贪心的,也算是懂茶了,一人得神嘛!”

魏忠贤看看崇祯,见他捏着茶盏慢慢吸吮,忽地一饮而尽,忙道:“人起贪念,皆因不足。老奴尊宠已极,哪里还有什么不足处?怎的还会有什么贪心。”

“古语说:无欲则刚。朕看你选时壶名实并不相符,不如选这把砂壶。”崇祯手指暖炕上一把十三竹双色紫砂壶道:“此壶以竹为形,虚心劲节,直劲高挺,中通外直,不枝不蔓,有古大臣之风。”

“那老奴哪里当得起此壶?”魏忠贤逊谢道。

崇祯笑问:“怎么是当得,怎么是当不得?”

“老奴不敢与古人比肩。”

崇祯见魏忠贤神情极为恭敬,点拨道:“这便是虚心,心虚便能受物。便是这只茶盏,只因中间空洞,方可盛得汤汁。《道德经》说:‘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前朝王阳明说心外无物,其实世上万物皆可容纳于心。果能如此,诸事必顺利多了。”

魏忠贤鼓头嗟讶道:“万岁爷圣学渊深,教老奴别开生面,一把平淡无奇的茶壶不过手上的玩物,竟也有这般的大学问!”

“朕所言不过依实情立论。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你不是也容得下心有二志的人?足见胸襟呀!”崇祯笑意盈面。

魏忠贤心里明白他话中所指必是杨维垣,却故作不解道:“万岁爷取笑了,老奴哪有如此的襟怀?”

崇祯暗笑,看着杯中红艳艳的茶水道:“此茶传说能将白衣染成绯袍,不知那杨维垣的绯袍是怎么红的?当年他在云南会试童子时书‘授小儿秘诀’联语,被人嘲讽续以下联‘医太仆官方’。这般文理不明的人竟也做到了从三品的官,教士子们如何取法?”

魏忠贤不禁愕然,见崇祯不屑杨维垣的品行,便附和道:“老奴也听人风传杨维垣士行卑污,不属善类。”不料崇祯话锋一转道:“听说你也曾举荐过他?”

魏忠贤一怔,忙解释道:“老奴是向先帝道及过,当年尚不知他品行如此,恰好云南道御史出缺。老奴轻率了。”

崇祯指着矮几上的两份折子道:“此时你省的了也好。这是他上的折子,虽说专劾崔呈秀,却也关涉于你,自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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