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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66节

杨景辰道:“臣自幼年便喝惯了乌龙茶。”

崇祯道:“如此看來,李先生必是喝花茶了。”

李国普愕然道:“以所见知所不见,皇上圣明。”

崇祯笑道:“那朕也算是有道之士了。”

张瑞图称颂道:“皇上是有道明君,岂是一般儒士可比?”

金忠过來禀道:“万岁爷,水响了。”

崇祯倾耳一听,微微有声,道:“刚刚鱼目散布,正宜泡青茶。若等到四边泉涌,累累连珠,便有些过了。提过來吧!先尝龙井,茶中的新贵么!”

崇祯平日极喜净洁,饮食一丝不苟,金忠几个耳濡目染,泡茶也略通了一二,只是心里沒底,一时又难传到专司茶事的太监,摆好了宣窑的青花瓷盅,用一柄小瓷勺次序在瓷盅里各放了一撮茶叶,提壶高冲,恰恰将茶叶淹沒,便停手等着兑水。

崇祯点头道:“小忠子知道冷热,也算略窥门径了。泡茶春秋宜中投。方才朕说到水,言未尽意。若生发來论,水十分茶亦十分此语大有深意,水似君茶似臣,有什么样的君主便会有什么样的臣子,桀纣有奸佞,汤武有贤良,朕若成中兴之主,你们便是中兴之臣。做臣子的入阁拜相,便是有了机缘,品行才学卓异,不难成为一代贤相,流芳千古。治国一如茶道,君臣相宜自然会有太平盛世,一样不协,也泡不出好茶來。”众人凝神细听,不住点头。

金忠逐个添了水,一阵茶香弥散荡漾开來,与四周的花香混合起來,沁人心脾。崇祯看看嫩黄微绿的茶水,叶片渐渐停止了翻滚,攒起了根根旗枪,轻轻一嗅道:“毕竟是新茶。”见阁臣们个个敛容,直着身子蹙眉沉思,笑道:“几位先生都如演傀儡戏一般,哪里像品茗闲话?”众人见泡茶已毕,皇上招呼取饮,忙取了杯子微呷,果觉清爽甘冽,唇齿留香,心知冲泡火候恰到好处。

施凤來道:“金忠到乾清宫当差不过月余,便有如此不凡的手艺,名师高徒也是自然之理。方才皇上所谕,语重心长,期许殷殷,臣等蒙皇上知遇**,感激莫名。”

崇祯放了茶盏,扫视众人一眼道:“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煎茶之道也是如此。譬如绿茶,水沸热滚烫,再耐冲泡的茶叶怕是也要烂熟了,水味必然焦苦不堪解渴提神,遑论闻香?水若温吞不开,则激不出茶味,再好的茶叶也白白糟蹋了。治天下犹如泡茶,要在火候,水冷近乎废刑,水热则是酷政,必要宽猛相济,才能扬善罚恶,使大小臣工平头百姓知所遵循。朕御极未久,一直在想如何矫枉振颓,再开太平,当今诸事纷纭,太祖爷言乱世用重典,朕也应如此么?”

李国普道:“饮茶本小道,皇上却以此为端,点铁成金,振聋发聩。圣人之道要在致中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日前也曾想过如何光明新政,预备上个条陈,今日品茗论道,皇上谆谆谕教,臣眼界大开,有些想法豁然贯通,皇上励精图治,想望太平,臣等莫不感奋,便将一孔私见面奏。”

“好么!你们若只顾闷头吃茶,朕还以为是怕少用了茶吃亏呢!施相该不是心疼茶叶吧!”崇祯几句戏言惹得众人发笑,施凤來急要分辩,无奈嘴里含着一口热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神情极是尴尬,众人相顾掩口而笑,崇祯也忍俊不禁:“施相本不是个急性子,不必忙于解说,且听听元治有什么高论。”

李国普听崇祯喊自己的表字,心头一阵酸热,眼里登时含了泪道:“每日的奏章不下三百余个,皇上都要一一周览,常至深夜,臣不敢妄断日久必会厌烦,只是以为皇上太过辛劳,可否仿效宋人贴黄之例,由臣等签出节要,提纲挈领,加以票拟,再呈皇上御览。”

崇祯笑道:“朕还撑得住。你接着奏吧!”

“天下财力虚竭,当极力节俭,惩贪黩以安抚百姓,大小官吏借名加派银税,滥施刑罚,当依律追赃定罪,不可担心督察在苛,惩罚过严。”

崇祯点头道:“元治所言多切中我朝积弊,下去细细上个条陈,等朕批了红,用邸报发了,教州府县衙也都知道。”

此时,茶已泡乏,金忠忙另取一套小巧的紫砂壶,换了乌龙茶,涤壶温盏,投茶冲泡,一阵浓郁的香气登时弥漫开來。崇祯道:“阁臣综核政事,譬如朕的左右手,朕遵祖制以先生相称,多有倚重。施相、张相都上了手本,朕已批红。张相所言朋党一事,称近日士大夫各是所是,各非其非,恩怨相寻,冰炭互角,朕尤为究心,折子反复看了三遍,说的都是实情,见识确乎不凡。只是关乎前朝,不敢直言。其实此事根子在神宗爷一朝,东林、宣、昆、齐、浙、楚各党恩怨相寻,挟私相争,有几个想着君王社稷黎民百姓?各党多以地望而分别,竟有些似茶叶,各地水土不同,禀赋习性自异,闵地为乌龙,江浙为青茶,江北则多为花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是茶不管什么南北什么青红,都是香的,不似朋党交恶攻讦,良莠不分。如今九位阁臣,散在浙江、福建、江苏、河北、山东,不少都是朋党极盛的地方,殷鉴不远,先生们为百僚之长,备加小心才是。”一席话将方才和乐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心头不由颤栗难已。

崇祯见大伙儿变颜失色,一笑道:“快午时了,朕叨扰得久了,你们不好端茶送客,朕也该知趣回去了。若是误了你们回府的时辰,打不成马吊,背后不知如何埋怨朕呢!”说罢起身出了院子。

张瑞图不知皇上有意无意,但想到昨夜正在家里斗马吊,忽地感到脊背发凉,惶恐不安,午饭沒有吃出个滋味。施凤來也是难以下咽,老是品味着崇祯言内言外之意,极想知道如何批的红,心头惴惴不安。崇祯这顿午膳却是进得极好,饭后合衣小睡了一会儿,取了施凤來、张瑞图的本章又看了,丢在一边,暗自冷笑:“尸位已久,以为主动乞休朕会一再温旨慰留么?天威岂可妄测!”

李实在北镇抚司狱已关了三个多月,三法司奉旨与九卿科道会审已毕,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大理寺署事少卿姚士慎本來忙着审理五虎、五彪等一干阉党要犯,只得抽身会审,好在风闻了崇祯在驴市胡同如何申饬李实,心里都有了底,略一提审,草草结案,决不待时,上了奏本。崇祯细细看了,又取了山西道御史刘重庆、江西道御史叶成章诸人弹劾的折子,与李实的口供相互勘验,不由蹙起眉头,次日恰逢大朝,崇祯问刑部侍郎丁启睿道:“苏茂相去职回籍,由你署理部务,李实一案你可曾参与审理?”

“臣参与始终。”

“此案可有疑惑之处?”

丁启睿道:“三法司奉旨与九卿科道会问过,苏大人已据实回奏。”

“奏疏朕已看过,其中尚有暗昧不清,李实何以决不待时?”

丁启睿道:“李实与李永贞罗织罪名,害命七条,周起元、高攀龙、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李应升、黄尊素都因他而死,人神共怒,迫于天威,未及用刑便已招供。”

崇祯哼道:“不刑自招,大违情理,除非他是不想活了。朕在驴市胡同曾见李实一面,十分骄横,言语嚣张,威风得紧呢!有人弹劾他初任苏杭织造,便责令地方有司行属见礼,似这等的人尝到了为官之乐,岂可轻易言死?王永光,你身为六部之长,也参与其间,果真是不刑自招?一板子也沒打么?”

吏部尚书王永光恭身道:“圣上明察,确曾动刑。”

“用的什么刑?”崇祯冷冷地看着丁启睿。

丁启睿慌忙答道:“只吩咐堂上皂隶抬上夹棍,吆喝一声,把夹棍向堂口一掼,李实已吓得变颜变色的,才夹了片刻便招了。”

“还要强辩?夹棍乃是大刑,血肉之躯如何承受?朕曾亲见逆阉魏忠贤命人做的立枷,重达百余斤,犯人常被活活压死,极是残酷。重刑之下,谁能消受?如此审案,何求不得?”

“李实劣迹斑斑,昭昭而在,臣等并未冤枉他。”丁启睿并不气馁,直言而谏。

崇祯不觉生出一丝恼怒,肃声道:“有无冤枉,你仔细看看李实的奏疏原本自然明白。那李实将钤了印的空白奏本上与魏忠贤,由李永贞填写,其实迫于威势,本非得已,如何置大明律例于不顾,含糊定罪,草草结案?”将李实奏疏丢与丁启睿,“你再看看是朱印在墨迹之上,还是墨迹在朱印之上?”

丁启睿闻言,惊得心头狂跳,弯腰拾起,细心验看,果见朱印数处为墨色所掩,跪地叩头道:“臣如瞽盲,有眼无珠,疏忽失察,罪在不赦。皇上剖析极是,臣口服心折,五体投地。威福出于朝廷,一凭圣裁。”

崇祯并未命他起來,轻轻叹口气道:“若事事都要朕裁断,则将大小臣工置于何地?审推断案有大明律例在,便是无数朕的化身,何需事必躬亲?孔子曰:过犹不及,旨在适中,实在是千古不灭的至理,意味深长,令人咀嚼不尽。太祖爷钦定大明律例,其意不在宽严,而在于持法宜公宜平,违法必究是究其所犯,不是随意滥用。用法适中,平头小民才知威严,才会懂得有所遵循,不然执法犯法,天下岂会心服?你们做了多少年的官,岂不闻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畏我能,而畏我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不错,朕是瞧不上李实,也答应过还屈死的冤魂一个公道,却不想坏了祖宗的规矩,更不许你们望风揣摩,曲意媚上,邀功取宠。”大殿内一片寂静,众人垂手鹄立,竖耳倾听。

崇祯取茶吃了一口,问道:“丁启睿,朕问你李实与五虎五彪相比,罪责哪个大?”

“自然是五虎五彪。”

崇祯语调一扬,呵斥道:“既知五虎五彪罪大恶极,如何却只将吴淳夫、倪文焕削秩夺诰命,田吉、李夔龙革职,田尔耕、许显纯下狱,杨寰、孙云鹤、崔应元削籍,不问他们决不待时?朕一再严旨催问,你们尚曲加庇护,将吴淳夫、倪文焕、田吉、李夔龙遣发卫所充军,田尔耕、许显纯处斩监候,杨寰、孙云鹤、崔应元杖一百,流三千里,遣发边卫充军。原籍抚按追比赃银,吴淳夫三千两,倪文焕五千两,田吉、李夔龙各一千两,较之当年左光斗追赃两万两,周起元十万两,周宗建一万三千五百两,相差何其悬殊,权大赃却少,官小赃反多,持法公么?其中是有情面在,还是有朋党在?”

丁启睿两腿颤抖,叩头碰地,砰砰作响,急声道:“臣并未主持此事,不知内情。会审衙门众多,刑部也无力把持。”

“无力把持?问案断刑本是刑部份内职责,执法不力,败坏王纲,罪无可恕。朕不想株连过众,将苏茂相免职回籍,便是警戒你们。半年多來,朕枚卜阁臣便有难免侥幸的非议,岂知朕用才必核,并非一经选用,终生不弃,而是随用随核,随核随汰,容不得素餐尸位的人。苏茂相失职忘恩,朕将他落职回籍。” 崇祯重重看了一眼站在列中的施凤來、张瑞图,厉声说道:“阁臣施凤來、张瑞图主持阁务未久,遇事敷衍,暮气沉沉,言官交章弹劾,引罪致仕,朕薄示优容,准其所请。”

“天威莫测!等着谢恩吧!”张瑞图将身形摇晃的施凤來在背后偷扶一把,欠身贴近他的耳边轻叹道。

施凤來并不回头,凄然一笑,低声说:“也好,不必每日打熬了,老夫也学着打打马吊。”

丁启睿请旨道:“李实为李永贞胁迫,虽属从犯,却甘愿谄媚魏逆,居心险恶,若无李实的空白本章,周起元等七人未必尽死,李实之罪不可赦,只是不当与主犯李永贞雷同,似可略减一等,改为斩监候,待秋后钩决。”

崇祯道:“罪有主从,依律例当有分别,斩监候仍觉重了。此案自然是李永贞主谋,狐假虎威,盗用权柄,中书房掌房刘若愚受命主笔,如何构陷周起元七人,李实并不知晓,依此而论,李永贞决不待时,刘若愚次一等,斩监候,李实再次一等,边卫充军,追比赃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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