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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 第26节

学),再用美元换成二百二十两黄金,又让潘素变卖一件首饰,凑成二百四

十两,从玉池山秀老板那里弄来的。那老板张口索要的黄金是八百两!《三

希堂帖》、李白字《上阳台帖》、唐寅《蜀官妓图》,当时老袁的庶务司长

郭世五愿以二十万大洋卖我。我一时也搞不到这么个数目的钱,只好先付六

万大洋的订金,忍痛把《三希堂帖》退给郭家。范仲淹手书《道服赞》是我

用一百一十两黄金购来的。”

  讲到这里,张伯驹喟叹道:“不知情者,谓我搜罗唐宋精品,不惜一掷

千金,魄力过人。其实,我是历尽辛苦,也不能尽如人意。因为黄金易得,

国宝无二。我买它们不是为了钱,是怕它们流入外国。唐代韩干的《照夜白

图》,就是溥心畬在(19)36年卖给了外国人。当时我在上海,想办法阻止

都来不及。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人搜刮中国文物就更厉害了。所以我从30

岁到60岁,一直收藏字画名迹。目的也一直明确,那就是我在自己的书画

录里写下的一句话──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

传有绪。”

  潘素还告诉我们,抗战爆发以后,他俩为保护这些文物珍品,把所有的

字画一一缝入衣被,全部携往西安。一路的担惊受怕,日夜的寝食不安。怕

土匪抢,怕日本人来,怕意外的闪失,怕自己的疏忽,时刻地小心,整日地

守在家中。外面稍有动静,气不敢大出,心跳个不停。总之,为了这些死人

的东西,活人是受够了颠簸和惊吓。

  我知道,朱自清、闻一多是极有气节的爱国者。可我翻来覆去地想,怎

么都觉得张伯驹也是个极有气节的爱国者。我搞不懂:为什么像“民革”里

和共产党动过刀枪的人物,在57年风浪中被认为表现良好;而“民盟”里

传播知识的教授,如潘光旦;“农工”里治病救人的大夫,如李宗恩;以及

眼前这个把用黄金房产买下的、用身家性命保下的好玩意儿都捐献给国家的

张伯驹,倒成了右派?其实,我的搞不懂,也是父亲的搞不懂。

  客人走后,我对父亲说:“听张伯伯讲买字画又捐字画的事,心里很不

是滋味。把你划为右派,你到底还说过共产党的长短,可人家张伯驹呢!把

家产都拿去共产了,共产党也给他扣上个右派。他把李白的字拱手送给毛主

席,毛主席怎就不对他高抬贵手?”

  父亲用一句话回答了我:“老毛的动机从来不是出于私人的。”

  在中国的文化里,诗的地位是最高的。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也是诗的

。张伯驹在任何场合,都忘不了诗。随时可吟诗,可赋诗。这风度,倾倒了

包括毛泽东、陈毅在内的许多中共高官。别说是外出作客、看戏归来,他有

所感。就是午眠乍醒、夤夜起风,也能引出诗兴。于是,隔三差五,便有新

作。他作诗吟联填词,比我心算一加二加三等于几还快。我随便出个题,他

张口就来。既合格律又切题,真叫绝了。这是什么?这就是文思、才思和神

思啊!与他的诗相匹配的,是他的字。因独创一格,人称鸟羽体。我甚至觉

得张伯驹在自己的生活中就扮演了诗作中的人物。或者说他的诗作是一面镜

子,里面映照出来的一个风流俊赏之人,那便是张伯驹自己。

  张伯驹瘦削的脸型和冷漠面容所显示的一种尊贵神情,常使人感到难以

接近。其实,素不相识者只要踏入他所精通、爱好的领域,便可体味到一个

诗人的天性——浪漫的自信与理想主义的热情。正是这个天性,让张伯驹在

一般中国人尚不知书法、韵文为何物的五十年代,就组织了“北京中国书法

研究会”“北京中国韵文学会”等民间团体。他经常亲自出面,办展览,开

讲座。不仅在北京搞,还跑到济南、青岛去搞。因为活动内容的高质量,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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