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人物传记 > 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 第38节

他俩小时候在故乡玩耍那阵子,谁也梦想不到许多年以后会相聚在拉萨;更想不到会有必要给对方另起一个名字。就是在不久以前,仓央嘉措把刚祖换成塔坚乃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塔坚乃会把仓央嘉措换成宕桑汪波,这种一还一报之所以有趣,是因为都产生于无意之中。

是挺有意思!假如生活中完全没有意外,没有偶然性,没有巧遇和巧合,没有绝难预料的事情,没有戏剧性的话,将是多么乏味呀!

从此,在拉萨出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穿袈裟的达赖仓央嘉措和穿俗装的公子宕桑汪波。

这时,肉店门外来了一个年轻女子,懒洋洋地站下,懒洋洋地喊了一声:“喂,买肉。”

仓央嘉措看到她,立刻有一种第一次看到孔雀开屏的感觉。她是那样艳丽,大小十分合适的金宝顶帽上,金丝缎、金丝带和银丝线闪闪发光。皮底呢帮的松巴鞋上绣着各种花朵。琥珀色的项链,从粉红的内衣领子里垂挂出来,更是亮光闪闪。圆圆的脸盘上,脂粉虽然涂得略重了些,但和她周身上下的色调倒也很协调。

如此近距离地、仔细地打量一位贵族小姐,在仓央嘉措还是第一次。在故乡、在农村、在牧场、在宫中,他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他是喜欢朴素美的,但对于面前的这位小姐,他感受到的则是一种新奇。艳丽毕竟也是美呀。

“白珍小姐,请进来坐坐吧。”塔坚乃像招呼一位极熟的雇主。其实,这位小姐很少自己前来买肉,这种事经常是由佣人来干的。她只是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才转到这里,顺便挑一块好肉回家,偶尔也来坐坐。拉萨八角街的铺面商人,社会地位是不算低的,这并不降低她小姐的身份。塔坚乃虽然还够不上是一个可以用敬语来称呼的商人,但也不是拿靴子当枕头的贫贱之人了。

白珍小姐往里面瞧了瞧,见乱哄哄地坐着几个人,不想进去。但当她发现了仓央嘉措,认定是一位贵族青年,而且如此英俊,便又改变了主意,舒展了眉头,走了进来。

也许是基于异性相吸的原理,塔坚乃的几位新朋友对于这位小姐比对仓央嘉措要礼貌一些,起码不含敌意。但是仓央嘉措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无心去作这种不必要的比较,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这位艳丽的小姐身上。

白珍显然是与仁增汪姆截然不同的女人。娇小、丰满、妩媚,嘴角上挂着冷峻,额头上嵌着高傲。外貌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却像是有着四五十岁的家庭主妇的智慧。在她身上,农村姑娘的憨厚被城里人的机敏代替了;不善交际的羞涩被见过世面的大方代替了。仓央嘉措又觉得,她的服饰表现出热烈的色调,她的脸上却透出了不协调的冷漠,而冷漠中又泛着欲求,这一点,是他从白珍朝他频频斜视过来的目光中觉察到的。

“公子,你会下棋吗?”白珍不理睬别的人,径直向仓央嘉措发问。接着,朝他嫣然一笑。

“会。”仓央嘉措据实回答,“不过棋道不高。”他觉得这问题提得奇怪,于是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珍凑近仓央嘉措的耳边,用乞求的语调低声说:“我可怜的阿爸最爱下棋,他的腿有病,出不了门,总让我出来找人去同他下棋。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到我家去坐好吗?谢谢啦,请不要拒绝吧。”

仓央嘉措心想,难得她有这样的孝心,反正自己今天就是为了散心解闷才出来的,而且很久没有下过棋了,多认识一位新朋友有何不好呢?于是爽快地回答:“好吧,那就请你的阿爸多指教了。”

仓央嘉措向塔坚乃说了再见,跟着白珍走出了肉店。

塔坚乃的朋友们望着他俩的背影,有的微笑,有的撇嘴,有的摇头。

白珍小姐是一个没落小贵族的独生女儿,住在离八角街不远的一座二层楼上,建筑有些旧了,也说不上豪华,但还清洁、僻静。仓央嘉措感到,比起他的寝宫来,这间花花绿绿的闺房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你的父亲呢?”仓央嘉措坐了一会儿,问道。

“他有件公事,到察木多〔1〕去了,大约十天以后才能回来。”

仓央嘉措想责怪她在肉店撒了谎,又怕使年轻的女主人过于难堪。且看看她还会说些或做些什么吧。她的阿爸毕竟和自己是不相干的。

白珍竟不再说话,只顾擦洗着酒碗。

“那么你的母亲呢?”仓央嘉措又问。

“我有三个阿妈。”白珍不动感情地回答着,“一个升天了,一个逃走了,还有一个,父亲始终把她带在身边。”白珍显然不愿对方过多地询问自己的家世,接着反问道:“你呢?你到底是哪家的少爷?”

仓央嘉措没有瞎编的才能,也没有说谎的习惯,更没有回答这类问题的准备。他只说自己叫宕桑汪波,别的话一句也不说。

白珍对于拉萨的贵族姓氏知道得不少,而且从父母那里,从父母的朋友那里,知道了多得可观的达官贵人家中的隐私故事。如果谁的名字前边不带上家族的徽号以表明自己祖先的领地、庄园、世家、封号之类的话,她就不会承认你是贵族子弟。于是继续追问仓央嘉措说:“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宇妥?宕桑汪波呢?还是郎堆?宕桑汪波?或者是多嘎?宕桑汪波?也许叫阿沛?宕桑汪波吧?”

仓央嘉措还是不作回答。

“好吧,你不愿说出你的家族,一定有你的理由。别装哑巴了,我再也不问了。”白珍勾了他一眼,慷慨地说:“好在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姓氏。对吗?”

她端来了饭菜,还有一大壶青稞酒。虽然说不上名贵,却比他宫中的饮食花样多些。

仓央嘉措明白了她在肉店编谎的原因,倒也赞赏她的热情和直率。

白珍早已改变了她那懒洋洋的神态,热情地招待着仓央嘉措。两个人竟然对饮了三碗青稞酒。酒是那样甜美,浓郁的香气里夹杂着一点酸味。塔坚乃为他们挑选的牛肉,也十分鲜美可口。

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了,白珍还在向仓央嘉措殷勤地劝酒。仓央嘉措虽然有了几分醉意,但还清醒地知道是该回宫的时候了,不然,大门上了锁,盖丹找不见达赖,布达拉宫将可能出现一个骚乱之夜,那后果是不妙的。

“我该走了。”仓央嘉措说着,站了起来。

“不肯……留下来吗?”白珍撒娇地说。

“不,不是……我一定得回去。”

“那么你是不认我这个朋友吗?”白珍的声音里含着恼怒。

“不不,我感谢你的感情。”

“怎么感谢呢?”

“……”

“什么时候来感谢?”

“明天。”仓央嘉措觉得欠了她的情。

“好吧,明天我在家等你,看看你是不是个男子汉。”

“话出口要兑现,刀出鞘要劈砍。我明天一定来。”

“好,只要针不失信,线就不会丢丑。”白珍扶着仓央嘉措的肩膀说,“你不想送我一件……纪念品吗?”

“当然要送!”

“俗话说:给情人送上一颗珊瑚,他也会当做无价之宝;给无义的人就是送上万两黄金,他也不会说声谢谢。你可不要送我太贵重的东西哟,我是不缺钱的,我要的只是……情意。”白珍说着,挨近仓央嘉措,仰起脸面,闭起眼睛,伸过来嘴唇。
首节 上一节 38/69下一节 尾节 返回目录txt下载

上一篇: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

下一篇:原来李鸿章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