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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央嘉措 第61节

却一去不再回头!

拉藏汗怀着“没碰在山岩上,反摔在平坝中”的愤懑退到藏北草原,在达木地区重整了蒙古的八旗兵丁,迅速地转回马头向拉萨进攻。桑结甲措没想到他的对手竟然反扑得这样快,这样猛。待他布置好抵御的兵力之后,拉藏汗的军队已经进入了拉萨。突然降临的激烈火并,彻底惊散了大昭寺前的法会。男女老少哭喊着祈求佛爷赐给和平,但是无济于事。政治斗争已经转化为军事斗争,正如谚语中说的,到了“地换一层草,羊换一身毛”的时候了。

一些真正潜心于宗教事业的人,是反对流血的。他们无心于权力的争夺,极端厌恶那种张着猛虎嘴、生着野牛角的乱世者。他们知道,拉藏汗想的是要保持并且复兴祖先们在西藏取得的特权,第巴桑结则想的是要保持并且扩大自己在西藏的绝对统治;前者占有的优势是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后者占有的优势是手中有一个达赖。他们都是宗教的高级信徒,却在为各自的利益厮杀。

有人出面调停了。调停者是拉萨三大寺的代表,还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是嘉木样协巴??拉藏汗的经师。

双方达成了停火协议。由于拉藏汗有着军事优势,桑结甲措只得被迫退位,辞去了第巴的职务,由他的儿子阿旺仁钦来接替,和拉藏汗共同掌管西藏的事务。这样,西藏上空的暴风雨暂时停息了。

桑结甲措是不会甘心退出政治舞台的,他来了个人退心不退,他的儿子阿旺仁钦只是他的影子。他的力量还很大,真正的决战还在后头。

仓央嘉措坐在布达拉宫里,置身于事变之外,忙于争权的人们也似乎都忘记了他。但是这种忘记只是暂时的,当他们想起他的时候就会决定他的命运;不幸的是,他是达赖六世,他们怎么能不想起他呢?

他很希望桑结甲措和拉藏汗能够和平相处。西藏有一个康熙皇帝统管着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争当小土皇帝呢?他对于这两个人越来越厌烦了。他认为桑结甲措干的是“本想烧死虱子,结果烧了衣服”的事情;拉藏汗干的是“用棍子打水,最后会溅湿自己”的事情。他自己呢,不但会被溅湿衣服,而且最终连湿衣服也会被烧得精光。这种预感,他早就有过,现在是更加明显和迫在眉睫了。想脱身是不可能的,他已经进入流星的轨道,急速地滑落将是唯一的归途。流星在滑落的时候是会闪出美丽的光芒的,他能闪出这种光吗?人们会看到这种光吗?他将消失在何处?是他熟悉的南方,还是陌生的北方?不,也许像一只被射落的鹰吧。他在愤怒中写下了愤怒的诗篇:

岩石伙同风暴,

散乱了鹰的羽毛;

狡诈虚伪的家伙,

弄得我不堪烦恼!

诗人的烦恼,如果只用诗人的死亡才能排除,那当然是个悲剧。





桑结之死 [本章字数:9676 最新更新时间:2010-08-04 08:22: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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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达拉宫的每一扇窗户都在冷风中紧闭着。五世达赖的灵塔前灯火通明,照着一张张严峻的脸面,人们如坐针毡地盘坐在厚厚的羊毛垫上。一个重要的会议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

这是康熙四十四年(公元1705年,藏历木鸡年)年初的一天。因为第巴桑结和拉藏汗之间又发生了军事冲突,各方人士不得不再次出面调停。他们选择五世达赖的灵塔作为谈判地点,是很有意义的,因为五世达赖曾经是一个待人宽厚、维护团结的象征。

参加会议的有桑结甲措、拉藏汗、六世达赖、拉莫护法、达克孜夏仲、班禅的代表、三大寺的堪布……冲突的双方互不相让,为维护各自的权益,争当西藏的主宰,长时间地争执。如果不是头上有一座五世的灵塔,身边有一位六世的活身的话,他们真会拔出刀来见个高低的。

激烈的争吵震颤着幽静的佛殿,梁柱间发出刺耳的回声。仓央嘉措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一言不发。他应当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仲裁人,但是实际上他和一具泥塑的佛像没有什么区别。他既不会调动军队,也没有政治才能。他能为西藏的安宁做些什么呢?

正如他已经对桑结和拉藏汗都失去了好感一样,那两个争权者也已经对他失去了好感。别的人也只是间或用怀疑、迷惑、怜悯、同情的目光望一望他。他感到自己坐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这里本来就不应当有他的席位。他的身边坐满了这一类大人物,更使他感到异常孤独,甚至有一种愤懑之情。他想: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一群牧民、歌手、卖酒女,或者是像塔坚乃、于琼卓嘎、仁增汪姆、敏珠活佛、央宗、次旦堆古、多吉、改桑、那森……那样的人,他将会多么快活啊!如果不是听这样一些人为权力争吵,而是换上另一些人在争论诗歌,那他一定是积极的参与者,一定会热烈地发言,激动地站起来高声朗诵自己的新作,甚至会兴奋得流出热泪。而现在,他却只能哑口无言。

不知什么时候,会议竟作出了决定:冲突的双方脱离接触,把不相容的水火分开??拉藏汗离开拉萨,回到青海去,在那里可以和西藏保持和谐的关系;桑结甲措也离开拉萨,到雅鲁藏布南岸的贡嘎去,在那里可以给他以庄园的补偿。

过了几天,拉藏汗和桑结甲措果然都离开了拉萨。一个向北,一个向南,两支马队荡着烟尘,分别消失在罗布林卡以西的大道上。

人们望着那荡去的尘土,像看到雹云的消散,从善良的愿望出发,以为灾难真的隐去了。其实,暂时的协议是很难得到遵守的。因为拉藏汗和桑结甲措谁也没有得到胜利,谁也不肯认输。他们不是嬉戏的山羊,不是天真的儿童,必然争斗到最后一刻才肯罢休。正如滔滔的江河,一旦泛滥,不淹没大片的土地是不会恢复平静的。

拉藏汗佯装回青海,到了那曲卡〔1〕就停止前进。他在那里集结了附近的蒙古军队,重又向拉萨进发。桑结甲措则调动了十三万户的兵力前去迎击。一场大战又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

三大寺的代表慌了手脚,急忙请上六世达赖,一同奔赴前方去维护协议的执行;同时派人星夜疾驰日喀则,请班禅亲自出面调解。

仓央嘉措很久没有在郊外驰马了。今天骑在马上的心情,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他觉得他的身下不是一匹有生命的骏马,而是一只奇形怪状的牛皮船,手中的缰绳像一根无力划水的桨板,平静的大道变成了汹涌的河流……他为什么来到这里?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是谁让他这样做的?他全都茫然。他的大脑好像处在了麻痹状态,只觉得一阵阵的风、一股股的浪噎在他的喉咙。

他长舒了一口气,用靴子的后跟猛磕了一下坐骑的肚皮。骏马仰了仰头,抖了抖鬃毛,“咴儿”地叫了一声,这使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平日是喜欢射箭的,也有一手娴熟的弓法。但他今天却没有携带弓箭,他甚至厌恶弓箭了,因为他感到拉藏汗和桑结甲措都在用箭头互相瞄准着对方,都想射落对方顶在头上的权力的果子。这样一种游戏,他是决不参加的。他甚至从没想过用箭去射死一只兔子,更不要说去瞄准人的头顶或喉咙了。

此刻,32岁的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也在催动快马向前线进发。他虽然知道拉藏汗和桑结甲措对于六世达赖的行为有不同看法,也听说过他们之间在修炼问题上存在着分歧,但他明白这不是一场宗教战争。他也明白自己的权力远没有达赖那样大(尽管六世达赖的权力实际上是由桑结甲措代为行使的),但他和达赖同作为两大教主之一,被藏蒙人民称为他们的“两只眼睛”,对于调解教徒之间的纠纷自然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班禅在到达苏波拉山口的时候,得到了达赖的通知,说调解已经成功,双方同意停战,按照原来的协议,拉藏汗回到青海,桑结甲措回到山南。于是,班禅向着远方做了祈祷,便又折回扎什伦布寺,继续读他写在贝多罗树叶上的梵文经去了。

达赖一行也踏上了回返布达拉宫的征途。在这次来往的路上,尽管洒满了春天的阳光,美丽的拉萨河谷又穿起了绣花的绿裙,仓央嘉措却没有听到一句歌声,也没有见到游林卡的人。欢乐被战争扼死了。

仓央嘉措回到宫中,刚想坐下来吃一点东西,盖丹就呈上来密封的信件。六世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字:

至尊的达赖佛慧眼下阅:

前面已经有过一个装扮五世达赖的人,我不想装扮我的父亲。我自知生不逢时,长不逢家,也不具备第巴之才。我决心离去,并且决心不向任何人报告我的下落。为此,特意向您谢罪。我十分敬爱您,也喜欢您的诗,只恨无缘为您效劳。山要崩,绳子是捆不住的。但我不挨白塔染不上白粉,不摸锅底沾不上黑灰。望您多多保重。

???弟子阿旺仁钦叩拜

拉萨没有了军队,新的第巴??桑结甲措的儿子阿旺仁钦逃遁了,没有了行政长官,成了权力的真空。

这真空总会有人来迅速填补的。一切干涸的洼地都会盛满积水。

仓央嘉措用颤抖的手指夹起桑结之子的告别信,缓慢地向酥油灯的火焰上凑过去。一片片的黑灰在屋子里飞扬着,正像是阿旺仁钦的黑色的悲哀……唉,阿旺仁钦扇着悲哀的翅膀飞走了。而他自己,却是飞不走的,他的地位使他无处可飞,除非死掉了才会给他找一个转世的替身??那叫做达赖七世。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挂在墙壁的弓箭上,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仰。因为他看到有一支利箭从袋囊中跳了出来,那箭头正对准着他的喉咙……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支几百人的蒙古骑兵正从藏北草原向拉萨轻装疾驰。它像一支宁折不弯的箭,掠过了当雄,掠过了旁多,掠过了色拉寺,直插拉萨市区,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圣地,迅速填补了权力的真空。

远在贡嘎继续调集兵马的桑结甲措,得到消息后为时已晚。他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扁头,气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感到自己的军事谋划的确比拉藏汗稍逊一筹。

他探知拉藏汗的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进拉萨。他反复计算着自己的兵力,总感到不足使用,用武力夺回拉萨的办法,暂时是不可取的。

谚语说:想占有神一样的高位,就要有鬼一样的计谋。桑结甲措此时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这就是拉藏汗的内侍丹增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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