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人物传记 > 隋文帝

隋文帝 第20节

天黑了,有巨星陨落敌营,士兵喧哗,驴马齐鸣,相传主帅高欢中箭而亡。
沉寂了一阵。忽然敌营中遍地篝火冲天。一个嘹亮的声音歌曰: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其声苍凉悲壮,不住地在夜空盘绕。韦孝宽明白,这是敌军中赦勒部落的大将斛律金唱的《敕勒歌》。继而,四面八方尽是《敕勒歌》。他知道,敌人要退兵了……
“大人,天亮多时了!”杜庆信轻敲房门,低声呼唤。
韦孝宽一觉醒来:原来是一场梦!
但这场梦却是三十四年前的现实。
其时,名为东魏丞相,实是皇帝的高欢,倾全国之精锐,得十八万兵,亲自率师西征,实指望西渡黄河,席卷关中,一举而定天下;不料,却在河东,西魏的大门口玉壁,被韦孝宽挡了驾。大战了五十多天,伤折过半,丢下了七万多具尸体,负病回到晋阳,不久亡故。
他韦孝宽以二万众抵拒十八万师,可谓以一挡十。从此,东人无西向之心,东西魏并列,北齐、北周共存。由此玉壁改为勋州,三十八岁的韦孝宽名扬天下以后,他长期镇守玉壁,成为西魏——北周的守护神。
二十五年后,那个高唱《敕勒歌》的斛律金,生出个好儿子“射雕都督”斛律光,号明月。那斛律明月再次率师西征,以迅雷之势于河东筑十三城,拓地五百里,再次与韦孝宽较量。他韦孝宽施用了反间计,利用北齐宠臣祖孝征之手,害了斛律光。
从东魏到北齐,两个首屈一指的头号英雄部折在他手中,如今他韦孝宽又位极人臣,而且子孙满堂,个个如玉树之临风。古往今来,将帅如他者又有几个?
他一边洗脸,一边想平生快意的事,心情舒畅极了。
早饭是烤鸭配一碗稀粥,外加一个白面馒头。韦孝宽见那烤鸭,皱起了眉头,气道:
“我一向不吃烤鸭,你们不知道!”
使女连忙将烤鸭撤去,换来了一碟牛肉干,一碟豆腐干。杜庆信见牛肉干上有只又黑又大的蚂蚁在爬行,便信手抓来,将它捏死。
韦孝宽怒喝:“你干什么?”
杜庆信连忙解释:“一只黑蚂蚁……”话未说完,“啪”地一声,已挨了一巴掌。杜庆信哪里知道自己无意中犯了大忌。
原来三十四年前那场玉壁大战的前夕,魏都邺城外发生了一场空前的蚂蚁大战。在十丈方圆的地面上,盖满了黑色与黄色的两队蚁群,双方持续大战了十几日。其时,东魏兵已向五壁集结。东魏兵穿黄衣,西魏兵穿黑衣,都处于临战状态。由于蚂蚁也是黄黑双方决斗,邺下的百姓便以蚁斗卜东西魏两军的胜负。结果黄蚁大败尽死,后来穿黄衣的东魏兵也大败而归,与斗蚁相符。后来,斗蚁的事也几乎传遍了天下。从此,韦孝宽暗暗自认为与黑蚁有某种神秘的关联,绝不许人任意弄死黑色的蚂一蚁!而今杜庆信不仅捏死的是黑蚂蚁,而且是蚁王大小的黑蚁。这还了得!
他摔了孙女婿一巴掌,犹不解气,竟然饭也不吃,回房睡觉去了。
杜庆信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去影。
杨老夫人歉然望着孙女婿,叹道:“老头子脾气越来越怪了……”她扔下这话,也跟着进去。
稍后,使女传话出来,道是老爷病了,今日不能起行,请贺兰贵先回相州。贺兰贵没法,只得怏怏离去。心想:人家钦差都挨了一巴掌,我算老几?万一冲犯了老家伙,只恐连性命也丢了!
傍晚,又从相州来了一人。他是魏郡的太守韦艺,韦孝宽的侄儿。魏郡太守的治所在邺城,也算尉迟迥部下。
韦孝宽在卧室接见侄儿韦艺。他玩笑道:“太守也算是朝廷的大官了,岂有远行数百里出迎新总管之理?”
韦艺有点尴尬,起身揖道:“大人忘了?你不仅是我的新上司,也是我的亲叔叔;侄儿迎接叔父,虽千里不远!”
杜庆信此时也站在一旁。心想,尉迟迎便是不当官,也无需如此急于交割,连派两个专使促行。有道礼多必有诈,他做得愈过分,未免也就愈露出破绽。想到此,不觉脸上挂着冷笑。
韦孝宽扫了杜庆信一眼,喟然叹曰:“当今天下,兄弟设陷,父子相谋,比比皆是,难得有你这等孝心。看来,我若不早日往赴邺城,说不定尉迟迥又会专使络绎不绝而来,未免太难为情了!所以,老夫打算明日就……”说到这里,闭口不言,不住喘气。
“明日就动身去邺城?”韦艺眼光一亮,一阵惊喜。
韦孝宽续道:“明日就派人去邺城买药,早早服下,以便快些同你起行。”
韦艺喜气全消,怪问:“但不知是何贵重药品,非得邺城去买不行?”
韦孝宽望着烛光出神,喃喃道:“邺城乃北齐故都,想必繁华依旧,那药铺里该当有千年首乌出售吧?”说到这里,缓缓闭上双目,不一会,鼾声大作。
次日凌晨,果然两个侍卫骑上快马,驰往邺城而去。
又是傍晚,韦孝宽在卧室接见韦艺。
他肃然问:“尉迟迥拥立赵王宇文招的小儿子为王,起兵反叛朝廷,想当第二高欢你知耶不知?”
韦艺硬着头皮说:“安有此事?”
这时,杜庆信领来了叱列长叉。这个先行螂城新任相州刺史的叱列长叉一看相州的情形不对,只身潜逃回来,半路上恰好碰上了两个去邺城“买药”的卫士,便一同转回驿馆。
韦艺当场愣住。
韦孝宽站了起来,冷笑道:“‘药’回来了,我自然药到病除!只是你——”他指出韦艺训道,“你才是不可救药!乃父曾说:古人不抛弃遗落的竹簪,不丢下脱落的敝屣,恶与之同出,不与同归也!乃兄世康也有一句名言:以不贪为宝!尉迟迥给你什么好处?你……你竟然将老叔父卖了!”他气得浑身发抖。
韦艺跪了下来,哭道:“孩儿哪敢出卖叔父!那尉……尉迟迥已拥有半个齐国的兵马,实是诚心诚意请叔父去当军师……”
“我若不当军师,不当那叛军的军师,却又如何?你想过么?那尉迟迥非杀我不可!”
“孩儿以为,尉迟迥拥立赵王之子,实是尽忠周室;那小皇帝捏在杨坚手中,迟早是要完的……”
这时杜床信冷冷地插嘴:“不知堂二叔可否想过:二叔韦寿、三叔韦霁、四叔韦津此时都在长安供职,而大堂叔世康、三堂叔世冲,此刻也在帝京供职,你把爷爷骗去邺城,非但谋害了爷爷,也毁了爷爷一世英明,更是置整个韦氏家族于死地!当今天下,韦氏家族虽不说首屈一指,数一数二,但数三数四却绰绰有余!韦氏能显赫于当世,多亏爷爷他老人家一力擎天。想当年玉壁大战五十七日,爷爷他背不沾席五十七夜,他坐着睡,靠着睡,甚至站着睡,片刻而已,这才打败强敌,名扬天下,韦氏也由此而兴,爷爷他不容易啊……”
杜庆信说哭了。
韦孝宽也热泪盈眶,杨夫人更泣不成声,韦艺惶愧无地。
杜庆信的话当然不单是对韦艺说的,他又说道:“尉迟迥最忌惮的便是爷爷了,他连派两个专使请不去,下一步会是什么?”
这一问厉害之极。韦孝宽既不与尉迟迥结盟,便是尉迟迥的敌人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敌人了,以资望才干而论,将极可能是来日朝廷讨伐军的元帅;所以,尉迟迥下一步棋必是捕杀韦孝宽,非是捕杀韦孝宽,乃是捕杀未来的讨伐军元帅也!
这一点,不仅尉迟迥作如是观,韦孝宽也作如是观。老人霍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出门去;立在中庭,仰望夏夜的天空。
但见满月在天,淡星疏落,四野银装素裹,如同白昼。
恍惚间似闻“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的童谣。这童谣是他八年前令部下参军曲岩编的。“百升”者,外也。暗喻斛律光将当天子;“明月照长安”则言斛律明月的光辉当远照长安,若非当上天子,他的光辉又怎能照到长安。韦孝宽平生最善用间,邺都的政情他了若指掌,其时,齐后主多疑,奸臣祖孝征当道,他让间谍将此童谣往邺下广为散发,不久,齐后主便杀了斛律光。参军曲岩是个奇人,善于占卜,先就对他言道:来年东朝将杀大臣。于是他们商量,由曲岩造此童谣,果然一击即中。斛律光一死,曲岩便即辞官遁迹山林。如今想起这两句童谣,似乎还另有所指:“百升飞上天”似指斛律光归无死去;而“明月照长安”则似在暗示我韦孝宽当此之际,应趁明月之夜逃回长安,才能免祸。如此想来,曲参军的童谣却又为我今日指点迷津。
他找到了驿丞,一起去看马厩,厩中除他带来的马尚有三十六匹驿马。他让驿丞将驿马全数赶到庭中,告诉驿丞:他今夜要同侍卫们遛马看牧野古战场。
不一会,韦孝宽与随行人员全体出动,连夫人与二使女也坐车同行。韦艺骑马在前领路。只一辆行李车还在驿馆中。
那驿丞望着众人去影,大是迷茫:月夜遛马?为何家眷也去?尤其是我那三十六匹驿马竟是空鞍随行……
韦孝宽又转回来,告诉驿丞:明日尉迟总管将派大批人马到此,迎接新总管去邺城,务必备好酒菜盛筵接待!
韦孝宽一行人踏着月色向长安疾驰。
尉迟迥果然派大将军梁子康追逐韦孝宽,但每到一个驿站;却无驿马可以更换,于马疲人饥之际,只好喝酒吃肉,不免误了行程。
韦孝宽到了长安,左丞相杨坚降阶出迎,设大宴为之洗尘接风。
次日,小皇帝降旨: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以梁士彦、元谐、宇文忻、宇文述、崔弘度、杨素、李询等为行军总管,全线出击,讨伐尉迟迥。李询又兼元帅府长史。
韦孝宽领旨、谢恩,但神色漠然而又凝重。
事后杨坚问智囊:“孝宽漠然而又凝重,何也?”
高颎答:“此老向来持重,在大势未然明朗之前,要他不观望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坚又问:“如何才算大势明朗?”
李德林答:“必得并州总管李穆坚决反对尉迟迥,韦孝宽才会发起雷霆之一击。”
杨坚的心情顿时沉重,那李浑去并州十八日了,为何没有回音?若非节外生枝,怎会如此?
第三章 惊涛骇浪 第二节
上柱国李穆对欲效忠周室的子弟说:“……你们若自认强过诸葛亮,
那就不妨放手施为!”
李穆在卧榻旁与小儿李浑相见。
李浑缓缓走进卧室,跪落卧榻旁,仰首望着须发雪白、满脸皱纹的父亲,讷讷而言:
“爹……你瘦多了,也老了……”他话一出口即眼噙热泪。
李穆所面临的是国家兴亡、家庭生死、自身一世声名得失的抉择。这是人生最大的赌博,押上的赌注非止是金山、银山,也不仅是一家数百口亲人的生命,更不单是宇文氏的万里江山,甚至也不是自己毕生的努力奋斗与万世声名……只要想象一下这可怕的赌注,便会呼吸急促、浑身战抖、汗毛倒竖、冷汗不止!
只要他决定的言语一出口,即如掷下了骰子,便会血肉横飞、天翻地覆、鬼哭狼嚎,再也不得翻悔。
他七十一岁了,老了,无意参与这场赌博,但四围远近的人都逼上他,非参与这场豪赌不成!
他想缓一缓,打算看清赌局才下注投骰子,但旁人不许他迟疑,已经掏空了他的口袋替他下注,甚至抓住他的手强令他投入那非常可怕的骰子!
他苦涩一笑:“爹年逾古稀,怎能不老?”
“孩儿的意思不是这个……”
“你母亲近来好吗?”
“好。孩儿有个喜讯奉告:侄儿李威他荣升柱国大将军了!”
李穆的目光一亮,绽开了微笑。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李威是他二哥李远的孙子……当年,李远的长子李植与周闵帝意欲扳倒宇文护,事泄,不仅李植、闵帝被害,又累及乃父李远,宇文护边李远自杀,连李远的次子李基也要处死,李贤、李穆两家在朝官员一律免职。当时,李穆哀一家灭门绝户,请求宇文护:愿以长子李停、次子李。冶两条命换取车基一命。宇文护犹豫再三,又考虑李基是死鬼宇文泰的女婿,做得太过不好,这才思准两兔。李基虽然获免,但忧愤太甚,不久身亡。李穆痛不欲生,哭道:好侄儿舍我而去,这哪是李家兴旺的兆头?李威是李基的儿子,也是李远的唯一孙儿,今日得升为柱国大将军,不仅二哥李远后继有人,而且官大妻妾必多,往下必是子孙满堂,一窝一窝地小老鼠繁衍不息,岂不美哉!想到这里,他嚯嚯地笑了起来。
这时,五儿长城县公李荣端药进来,立于榻边。
李穆望着李浑,还是再问一句:“你说,威儿果真升为柱国大将军?”
李浑笑了笑:“此乃何等大事,孩儿便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欺骗爹爹!”
李荣也一笑:“若是小事就可以骗了?”他对这个小弟老八殊无好感,也知这京城来的说客是来者不善。
李穆默然。
李浑一笑置之。
李荣服侍父亲吃药。待药喝完,李荣才禀告:“怀州派人送信来了。”
怀州在河内,刺史李崇是大哥李贤的小儿子,值此多难之秋派人送信来给叔父李穆,那是必有要事了。
“书信何在?”李穆问。
首节 上一节 20/105下一节 尾节 返回目录txt下载

上一篇:赵匡胤

下一篇:张竞生传(中国性学第一人)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