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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 第88节

这一日,他由宣华夫人作陪,在花厅里听取骠骑将军长孙晟述职。
长孙晟自从与耿询分手之日,便获朝命,作为受降使者护送突厥的启民可汗,北伐达头可汗的各个部落,时至今日,已将近一年时光。因朝命紧急宣召,只得日夜兼程回京述职。由于皇上不在京师,他到京师过家门而不入,立奔岐山而来。
“臣与启民可汗率十万步骑,同大将军梁默的部队会师于北河,只求示威漠北,不许浪战……”
“不战何以克敌制胜?”杨坚不耐烦地打断了长孙晟的话。
“孙子有言,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故上兵代谋,其次伐交。这样,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们是如何伐谋、伐交的?”
“达头可汗敢与中国抗衡,是因为他们有两个拳头。两个拳头是由十个指头捏成的。他的下属十来个部落,便是达头的十个指头。我们的目标,就是将他的十个指头一个一个地剪掉。”
“他就乖乖地让你剪?”
“这就需要我们动心思了。皇上以为该当先剪哪个指头?”
“先易后难,小的先剪。”
“先易后难,那是不错;”宣华夫人微笑道:“但是小的指头未必容易剪断,有时反而是大指头好剪。”
说到这里,她伸开了巴掌:
“皇上请看:这四个小指头紧紧挨在一起,好剪吗?倒是这大拇指偏离在外、独处一方,反而好剪!”
“夫人于武学之道可谓神悟,末将使是照此办理,先剪达头手下最强的那一股。”
“铁勒?”杨坚疑信参半。
“正是铁勒。这是铁勒的降表,请皇上彻览。”长孙晟递上了降表。
杨坚边看边说:
“铁勒已降,朕无忧了。宣华夫人,你这料敌功夫不知从何学来,竟然这等高明?”
宣华夫人一惊,但即时又绽开笑脸:
“嘻嘻,陛下你这是吃贱妾的醋了!你怎不想想:妾身长期伴随举世无双的兵家,能不沾染一点兵味?”
杨坚哈哈一笑,又遭:
“长孙将军,你还没说出大拇指好剪的道理呢!”
“正因铁勒族比较强大,他与达头的关系也就特别,是一种半部下、半盟友的关系,达头对他固是半信半疑,他对达头自然也是若即若离,这便如刚才夫人所言:它是偏离在外的拇指。于是,我们派人带着重礼去策反铁勒,叫他只要离开达头就行,至于臣服不臣服天朝,倒是无关轻重。”长孙晟道。
“这怎能说是无关轻重?”
“只能这么说,铁勒人自尊而又骠悍,强令投降那是不成的,但他既然离开达头,不依靠天朝能行吗?让他们自己提出归附天朝,不更好吗?”
杨坚不住地点头,又问:
“那下一个目标是剪谁了?”
“这,末将不说,恐宣华夫人也已料中。”
“我可没有这种能耐!”宣华夫人急急截住话头:“我刚才歪打正着,因是沾皇上的灵气,也因为将军以双掌十指比喻兵事,这双掌十指原是妇道人家操作女工最熟悉的事。”
“现在仍以十指为喻!”杨坚目含笑意道:
宣华夫人见推托不了,只得答道:
“若论我们妇道人家缝补运针,除拇指外,最容易伤的是小指,其次便是中指。小指最边,中指最长。不知与用兵之道是否相符?”
“夫人所料极是,我们第二个说降的目标是仆骨部落,一个最小的部落,见铁勒部臣服天朝,自然一说即合。第三个是思结部落,这是一个中等部落,先叛达头他没那胆量,迟了又怕落后,将来在天朝没有他应有的地位,所以第三个说他正合时宜。”
“这几个说降使者,朕要加封重赏!”
“加封倒是不必,重赏却是应该的。这些使者都是启民可汗的部属,不好封……”
“你尽叫启民的部属去说降?”
“正是,说降不光是凭口舌之利,主要还是靠情分,让突厥人去说突厥人,不仅事半而功倍,而且不着痕迹,这是极其重要的!”
宣华夫人听了大吃一惊,心想:
——这不是我的“借刀杀人、树上开花”的妙计吗?他长孙晟又怎知道了?莫非皇上在怀疑我了?因此与长孙晟串通一气,引我进入他们圈套?我刚才实在说得太多了……
这时,长孙晟又递上了仆骨、思结二部落的降表,杨坚看得眉笑眼开,实无作伪痕迹,宣华夫人又镇定下来,心想:
——你长孙晟借突厥启民可汗之手,将突厥各部落逐一瓦解,迫达头就范;我借杨坚、杨广之力,将其骨肉。亲信宰的宰,废的废,一个对外,一个对内,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你长孙晟也见过那本秘笈吗?莫非我那本书便是他暗地赠送的吗?那又为了什么呢?
想到此,不禁对长孙晟大为好感,便冲着杨坚言道:
“长孙将军立此大功,不知皇上将如何封赏?”
她可把杨坚问住了。此事他可一点也未曾想过,他急召长孙晟回京述职只是一种借口,他的本意只不过是要长孙晟立即离开突厥的数十万步骑,防止他利用突厥的军事力量,与西南益州蜀王的兵马同时起事,从南北两面挟制朝廷。如今看来,不仅长孙晟毫无不轨形迹,甚至他连蜀王被捕归案之事也浑然无知。该当赏他,欠他的不仅这次功勋,赏什么好呢?他默然许久,终于结结巴巴地说:
“长孙将军功德,朕心里有数,你先歇息数日,然后转回塞外,尽展平生抱负,毕收不世之功,到时自当一并封赏,决不相负!”
长孙晟不再认真听取皇帝许诺,他不仅年逾不惑之龄,而且到了知天命之岁,根本不指望杨坚会再给他什么。只不过刚入仁寿宫时,心情不免有点紧张,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何以如此之紧张!是朝命反常的紧急?还是皇上破例在小花厅里召见?抑或是皇帝破天荒第一次由宠妃陪伴接见前线的将军,而且宣华夫人又美得如此灼灼逼人!皇帝的抚慰使气氛宽和了许多,他的拘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这才略为自如地环顾周遭。
嘿!橱架上竟是这等珠光宝气、琳琅满目,几乎是天下奇珍毕集于此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三位王子贺礼了。晋王、蜀王、汉王送此重礼,哪里是为了庆贺小妹子天香公主出生?这分明是超常的重贿,精明之极的皇上怎会熟视无睹?真是不可思议!
杨坚又会错了长孙晟的心意,他默然起身,从架上取下了一粒猫儿眼,微笑道:
“朕今日借花献佛,便以这颗猫儿眼赐卿。”
“皇上万万不可!”长孙晟立即跪下:“臣实无此意!”
“既无此意,那就应该得了!”
“臣谢主隆恩!但此物臣是断断不敢要了,恳请皇上归还宣华夫人。”
“好,哀家这就收回;”宣华夫人笑道:“哀家再将它赐给长孙将军的女儿,莫知肯笑纳否?”
事已至此,长孙晟还能不收吗?但若收下,又犯了大忌:皇帝赐物不愿收受,而娘娘赐物却收了,岂非目无君父?他只好伏地叩头,竟不知所云。
杨坚终于看出他的尴尬,乐得哈哈大笑:
“长孙将军,现又如何?哈哈哈!”
杨坚见宣华夫人笑不可抑,自己也捧腹大笑,把眼泪都笑流出来,最后才解围道:
“收下吧,这也是朕的旨意!”
第八章 后宫魅影 第七节
长孙晟为救蜀王,在皇宫后院点起了一把大火。
傍晚,长孙晟自仁寿宫回府,先把皇帝和宣华夫人赐的猫儿眼交给小女长孙无双。
长孙夫人高氏只三言两语便说明了蜀王爷出事的始末及要点,并立即将他引进书房。
书房的一隅坐着蜀王妃,年近三十的堂妹。她的身旁靠着稚气未脱的名叫“爪子”的孩子,他的从外甥。小孩子似乎睡着了,蜀王妃则木然相向,似望非望。
长孙晟不知说什么才合宜,努力想镇定一下,却在房中踱起步来。
有人掌灯,室内人影散乱,却无言语之声,单调的脚步声似是踩在心头的声响。
琼英悄然奉茶伺候。
长孙晟蓦地感到这情景极其熟悉,似曾见过,是不是早就预感过的场面?想着、想着,明白了!那是开皇九年的春天,在突厥可贺敦千金公主的穹庐之中。时辰也正是傍晚!当时,他长孙晟奉旨出使突厥,灭绝宇文氏最后一个有复仇能力的人——突厥可汗的皇后千金公主。经过十分惊险的斗智、斗力、伐谋、代交,他长孙晟获得了全胜,逼得千金公主自杀身亡。
那个傍晚,他也在穹庐中不住踱步,室中人全然不发一言,只有他那单调的踱步声。
悄然奉茶伺候的也正是琼英!
所不同的,掌灯的是公主的亲信玉露,却不是眼前的高氏;然而夫人的神情与当年玉露的惨淡花容则极其相似!
千金公主也是似望非望的眼神向着他,一似眼前的蜀王妃!
——报应,真是报应,报应来了!
长孙晟被这一可怕的念头震撼了!他如中雷击,呆了。
待他回过神来,却见蜀王妃的孩儿爪子两腮闪烁着珠光,爪子没睡,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充满着疑问与怨怼。
这眼神他也见过,简直令人不安,那是在何处见了?他穷极心思努力搜索储存记忆深渊中的每一个碎片,却找不到这眼神的出处。尽管理智一再提醒他:
——当务之急是解救蜀王,他的堂妹夫!可他的心思不听使唤,反而被那眼神所驱使,徒劳地寻觅着。
蜀王妃见他长望爪子出神,因而注意到爪子,为之拭去脸上的泪珠,涩然道:
“可怜的孩子,爪子才十来岁,从未伤害人,连害人的心思也不曾有过,比麋鹿还麋鹿……”
说到麋鹿,长孙晟想起一桩往事,那是追击达头可汗的一个大战役。
达头拥有十万骑兵,隋军连同启民可汗的人马约有二十万步骑,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达头兵溃。追击了三天三夜,忽失达头兵马所在。长孙晟下马,仔细检视草原上的马迹,以确定追踪的路线。忽然在灌木旁发现一头小麋鹿,才出娘胎不满月的小生灵,后腿被乱军的马蹄踩断了。小麋鹿不断地挣扎、蠕动,并且用自己的舌头舐伤口,忽见来了长孙晟,两只小眼睛滴溜溜望着他,接着眼珠子定住了,双眼直视着长孙晟的一双眼睛。它不再挣扎了,也不再蠕动了,连舐伤口的动作也忘了,只是望着他,那眼神似乎含有千言万语:
——我招惹你们啦!干碍你们什么?你们为何要践踏我?我妈妈呢?你们把它杀了吧?如今连我这小生灵也不放过……
它那眼神令人战栗,所以一见难忘。尽管他追敌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可是当天晚上他睡不着觉,一合眼,便见那小麋鹿望着他!哦!眼前小爪子的眼神,原来就是小麋鹿的眼神,分毫不差!
他的心智无法凝聚起来,便如一群散兵游勇,任你笳鼓齐鸣而无动于衷,是厌战?还是怯战?或是更甚,是哗变?这情形极少有过,年老了吗?哦,今年正是五十。五十岁的人,有的精力正如火如荼般旺盛,有的心智却衰竭了。
这种心智不能凝聚的情形曾出现过两次,一次是蜀王弹劾杨广盗窃国宝的第三天。那时,蜀王、王妃以及爪子都来了。爪子可怜巴巴地跪落叩头,求他这个大舅父帮忙。第二次是耿询请他去见蜀王妃,讨论鸟儿报警的事。这两次都因心智无法凝聚,他都无法提出强有力对策,眼睁睁地看蜀王一家沉沦下去,他不愿隔岸观火,而实际上还是隔岸观火!如今是第三次心智无法凝聚了,这种心智散乱似乎是有选择的,否则,何以一见来自太子杨广方面的打击,便茫然不知所措?
杨广是太子。背后还站着至高无上的皇帝杨坚,能与他们对着干吗?长孙晟心里承认怯战了!
他想起《尉缭子》中的一则话:
故兵者,凶器也;争者,道德也……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
无敌手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
仔细寻思,倒是像杨广、杨坚这些人干事情能做到“四无”,无天、无地、无君、无敌,他们的骨子里才是真正的兵家。因为他们的行为无道德禁区,心里无任何道义障碍,所以能所向无敌!
而我长孙晟戎马一生,骨子里还是个懦家的门徒。臣下还能与君主争什么?争败了满门抄斩,斗赢了是叛贼遗臭万年,能不怯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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