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应 第10节
闻潮生:“……”
阿水用两根枯枝作筷,捞起了一片马肉,吹了两下便放入嘴里,慢慢咀嚼。
“那些酒碗被堂口的人喝过,我嫌脏,就没拿。”
“要我说……这么冷的天,有酒喝,有肉吃就不错了,别那么贪。”
她说着,盯着眼神怪异的闻潮生,又道:
“嘿,你这眼神,莫不是觉得那马能卖出去换银子吧?”
闻潮生被她一点,好像懂了点,但又没有完全懂。
阿水举酒到他面前:
“喝。”
闻潮生跟她碰杯,又闷了一大口,呛得猛烈咳嗽起来,胸腹处暖和了一大片,额头竟也冒出些细密的汗珠。
“好酒。”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
阿水放下盛酒的瓦片,自顾自地捞肉吃。
“你不懂这些地头蛇的规矩,马是七爷的马,上头被烙了痕,别人不能乱碰,碰了马,就是碰了七爷兜里的财。”
“我转手卖给其他马贩子,前腿走,后腿七爷就能带人把马抢回来。”
“卖马,就是害人。”
闻潮生有些不理解:
“县城里还有土匪?”
阿水纠正他道:
“不是土匪,是官匪。”
“刘金时穿着官服,不敢明着违背齐国王法,但总有些脏活,需要人来做。”
闻潮生听完,若有所思,抬头看着她:
“你不是苦海县的人,怎么会对这些知晓得这么清楚?”
阿水嘲笑一声,一口吞下了马肉。
“江湖,到哪儿都一个鸟样。”
闻潮生盯着阿水,目光明澈如水。
“不,不对。”
“阿水,你见过刘金时了,对吧?”
阿水吃肉的动作短暂停顿了一下,便是这霎那间的停顿,侧面印证了闻潮生的话。
她抬眸,用一种犀利的眼神打量闻潮生,嘴里啧啧道:
“闻潮生……”
“我以前不信命的,见到你后,我开始有点信了。”
闻潮生不明白:
“什么意思?”
阿水竟给他的酒碗里夹了一片马肉,道:
“你这么聪明的人,若非命运作弄,绝对不会混成现在这副模样。”
闻潮生连续干了几口烈的,眼前出现了重影,他似乎对于自己悲惨的现状没什么怨言,而是对着阿水问道:
“还是昨天那个问题,你找到你的父母了么?”
阿水抿了一下嘴,桂花酒的香挂在唇瓣,酒气却变成了瘆人的杀气:
“死了。”
“五年前,苦海县发了一场洪水,他们被洪水冲走,至今没找着尸体。”
闻潮生感受到了阿水眸子里的杀气,问道:
“怎么,有隐情?”
“难道不是天灾,是人祸?”
阿水张了张嘴,双唇颤抖了一下,却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她闷了口酒,说道:
“天灾亦或是人祸,已经无法再追究了。”
“我想知道的,是明明我的父母已经死在了五年前,可为什么这五年来我一直收到了他们的来信,还一直说……他们一切安好。”
最后那四个字,几乎是从她的牙缝中生生挤出来的。
闻潮生盯着她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给她的瓦片上倒了酒。
阿水喝完又道:
“刘金时说给他点时间,他会给我一个交代……这月初三,我随你一同去见他。”
闻潮生犹豫了一下,说道:
“不怕他骗你?”
阿水视线微移,落在了闻潮生的身上,一字一顿道:
“他不敢。”
第11章 自重
二人吃肉喝酒,直到锅里的马腿只剩了骨头,汤也快要熬干,闻潮生的醉恰到好处,他告诉阿水,想听听她以前的故事,但阿水却拒绝了。
“我不想说,也别问了。”
她纤细的指尖用力,瓦片被捏碎成齑粉。
在烈酒的催化下,痛苦的回忆开闸,潮水汹涌袭来,阿水抵抗不住,她只能猛地一把揪住了酒坛,仰头狂饮,直到带着刀痕的雪白小腹处鼓起,才终于停下,将空酒坛扔到了一旁。
咔——
破碎的酒坛铺了一地。
她靠着石像底座,单手放在膝盖上,颓废的目光穿过闻潮生的身边,去向了庙外,那眸中痛苦的焰火连白茫茫的飞雪都浇不灭。
“抱歉,我不该问的,让你这么难受。”
面对闻潮生的道歉,阿水像是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一动不动,只剩下胸口的起伏。
闻潮生看见,她的手指在抖。
那段阿水无法直视的可怕回忆正一刀一刀宰割着她的魂魄。
闷了一口酒,闻潮生岔开了话题:
“阿水,能教我修行吗?”
阿水闻言,半晌才回神,僵硬地转头,眸子中央出现了一点儿光,可嘴里的话却让闻潮生心凉了半截。
“不能。”
“我练的,你练不了。”
闻潮生失笑:
“你怎么知道?”
阿水注视着闻潮生有一会儿,眉头忽地微皱,打了个酒嗝,随后她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闻潮生便坐到了她身旁,阿水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伸手直接对着闻潮生肩、胸、腰,跨、脊骨摸索起来。
见她这般坦然,闻潮生反倒有些不自在。
完事后,阿水道:
“没错,你练不了。”
“我那功夫是寻常江湖套路,得从小练,十五六岁后,人的骨架便基本长定型了,而骨架会影响经脉,进而影响丹海。”
“你现在如果想要修行,寻常武功都练不得了,只能走修行圣地的路子,但那些地方可不好进,若是没有关系,便只有绝佳天赋者才有可能进入。”
“再不然,就是遇到些特别厉害的世外高人……你知道,这需要缘分。”
“但根据我的观察,你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第一倒霉的倒霉蛋,世外高人这一条,建议你不要有所幻想。”
闻潮生满怀悲伤和恨意看了她一眼。
“谢谢你。”
…
苦海县,刘府。
穿着官服,身材臃肿的刘金时快速穿行于园林中,管家躬身跟在了他身后,嘴上一直说着什么。
刘金时的脸上带着些许兴奋的笑容,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好事要降临了。
路过廊亭拐角时,他竟顾不得雪脏了他的新靴,翻过石凳,在管家一声声的‘太爷小心’中奔着会客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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