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应 第131节
至于恐惧与戒备,那自是全无所有。
不会有一名龙吟境的修行者会去戒备一名身上看上去没有任何修为的平民,也不会有一名从阑干阁中出来的教书先生会戒备一名想要进入阑干阁内的底层百姓。
在他们的眼中,闻潮生没有能力伤害他们,也没有动机伤害他们。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傲慢,但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讲,这是一种自信,三人在阑干阁内传授儒术与修行这么多年,哪怕是困于龙吟,却也是这天下最上游的龙吟境修士,莫说动手,便是站在那里让闻潮生砍,但凡闻潮生破了他们的护体罡气,都算他们自己该死。
于是,当闻潮生抬起柴刀时,离得最近的梁晁发出了冷冷嗤笑,嘴唇边沾着汤汁的胡须轻抖:
“真是白瞎了这数千里的奔波,居然遇到了个疯子!”
他眼中的闻潮生的确是个疯子,若不是疯子,又怎会做出这等让他们无法理解的行径?
宫椿打量着闻潮生紧抿的双唇与浸着春前雪的双眸,双眉向着中间皱拢,他是觉得闻潮生这动作极为可笑,但可笑的背后,却又是没有方寸感的冒犯。
一个如此偏远贫困区域的平民,这辈子兴许都只生活于足下的巴掌大块儿地,没见过世面,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总该知道他们的身份尊贵,此时此刻,忽然拿出一柄劈柴的刀来对着他们,这种羞辱在他们过去的几十年里,可谓前所未有。
“闻潮生,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自己在干……”
宫椿的年纪在三人之中最小,火气自然也更重,终是没有忍住,横眉冷对,然而他口中的话还没有讲完,闻潮生却在这个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关口出刀了。
他明明可以在宫椿讲话之前出刀,或者讲话之后出刀,可他偏要在宫椿话讲到一半的时候杀人。
这挥出的一刀在昏暗的房间里一点儿也不帅,一点儿也不花哨,它极为粗鄙、极为愤怒、却又极为冷静。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足够锋利。
在场的三人,没有人会想到闻潮生这一刀能劈开梁晁的护体罡气,更没想到它会砍下梁晁的头。
生与死,只交接于一线。
当梁晁的人头自脖颈上滑落、坠入了沸腾的锅内时,二人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梁晁的无头尸体紧接着往前栽倒,撞翻了沸腾的铁锅,锅内肉汤洒了一地,人头咕噜咕噜滚了老远,最后在墙边停下,半侧着凝望门口的闻潮生,脸上尚且挂着戏谑笑容,可眸中却残存着惊骇与恐惧。
直到他头颅滚落,意识将要消散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死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宫椿猛然站起了身子,眸中又惊又怒,几欲喷火!
“竖子,找死!!”
他虽不知闻潮生到底为何要杀梁晁,但既见人命,哪里还需多言?
宫椿一路行来,滋生了数千里的怨气在这一刻猛地爆发,似绷紧的琴弦寸断,在破裂的那一刻迸发出了可怕的力量!
袖下一掌,丹海之力随掌心穴窍爆发,真力鼓动袖袍,犹如沸水而腾, 直直袭杀向了闻潮生的胸口!
这一击,乃是儒道三十三术中的外品十三术之一,笼中雀。
四国修行圣地中,皆有各自的武技与斗战武学,这些武学武技,可以直观地影响修行者的战斗能力。
齐国三十三儒术,皆是从参天殿内传出,只不过阑干阁内只有‘外十三’与‘中九’术,剩下的‘内十一’只有进入参天殿内才可习得,没有殿内圣贤的允许,绝不可外传。
宫椿一招笼中雀杀来,招式未至,杀意先临,在他抬手的那一霎那,闻潮生竟是浑身鸡皮疙瘩骤起,危机感汹涌到了极致,但他决意要为狗爷复仇,半步也不愿退!
阿水曾问过闻潮生,他会不会为了狗爷拼命,那时候闻潮生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现在,闻潮生手中的刀就是他的答案。
面对这招笼中雀,闻潮生脑海中回忆着阿水教给他的杀招,毫不犹豫地劈出一刀。
他没去接对方的掌,而是直直挥砍向了宫椿的脖子。
能见第一次血,便能见第二次。
战局瞬息万变,宫椿本不愿收手,他乃龙吟上境的修行者,这门笼中雀在他手中亦是操玩了五载有余,怎么也不该慢过闻潮生这一刀,他有信心,有骄傲,可在闻潮生掌间柴刀袭来的半空中,他余光瞥见了刀锋上一闪而逝的火光,瞳孔深处忽地浮现出了一抹恐惧。
方才闻潮生用柴刀斩下梁晁的头颅时,他也在刀刃上见到那一抹光火。
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成了梁晁,引颈受戮!
对于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唤醒,宫椿瞪着眼,生生收回了这击出的一掌,狼狈后退!
布帛破裂声响起,他虽成功避开了闻潮生这一刀,袖口却被划裂!
站稳身形时,宫椿面色青紫,望向闻潮生的眸子布满了杀气,他并非是因为忽然撤招而难受,而是觉得羞愧羞耻。
自己堂堂一名龙吟境的修士,竟然在面对完全没有修为的常人时……怯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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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取命(二)
其实二人也知道,一名完全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绝对不可能凭借着柴刀破开一名龙吟境修士的护体罡气,并且毫无阻碍地斩下对方的头。
但他们的的确确感受不到闻潮生身上的任何修为。
邹枸起身面向闻潮生,他身上气势渐渐弥散出来,要更甚于宫椿,眼角嵌着的鱼尾纹因为眸子的微眯而变得愈深。
见他似乎有要出手的意思,闻潮生目光缓缓侧移,手里的柴刀也微微偏转过角度,他跟阿水不同,没有在战场上经历过血与火的磨砺,因此第一次面对多个敌人的时候,一定会捉襟见肘。
不过如果要拼命的话,这个问题就有了一个不一定够好、但够直接的解决办法。
——谁先杀他,他先杀谁。
“邹兄……且让我来!”
宫椿这时竟然开口,主动帮助闻潮生解决了这个难题。
邹枸与闻潮生同时看向了他,宫椿此时已然从先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再次与闻潮生对视时,眸子里全是针锋相对与羞恼过后酝酿而成的忿怒。
他仍是不信,不信闻潮生一个完全没有修为的人挡得住他这名龙吟境的修士,邹枸望着宫椿,心知今日他若是不亲自了结这桩恩怨,日后回去怕是会成心结,便摁捺下了内心的杀意,退至一旁。
“好,椿弟小心,此子身上颇有古怪。”
宫椿微微点头,缓缓往前一步,冷冷对着闻潮生道:
“小子,我不管你到底有何毛病,但你敢对我们动手,还杀了晁兄,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放你活着从这里离开!”
他在那边自顾自地放着狠话,但闻潮生的注意力却在邹枸的身上,他一直在观察着此人,三人里,邹枸似乎是修为最深的那位,方才身上散发的气息也最让闻潮生感到不安。
在确认邹枸暂时没有出手的意图后,闻潮生毫不犹豫地对着宫椿挥刀了。
这柄柴刀是闻潮生从外面的小雪中带来的,它理应很冷,便是沾着一名龙吟境修士的热血,也难褪去上面的霜寒。
至少闻潮生无法从柴刀刀柄上感受到丝毫的温度。
那是一柄复仇之刀。
如果可能,闻潮生此生都不愿拿起这样的刀。
因为复仇,往往也意味着失去。
闻潮生不是不能接受狗爷的离开——或是他某天醒来,发现狗爷长眠于自己的窝中;或是某天狗爷坐在县南的荒丘上,魂魄随着它的眼神去寻找追随它的主人……但唯独,他不能接受狗爷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面对这平平无奇的一刀,宫椿冷笑一声,心道到底是个没有修为的凡夫俗子,这样僵硬且慢的一刀,怎么可能伤到一名有准备的龙吟境修士?
他不躲不避,双掌如大磐一般,稳稳一合,在微妙的瞬间夹住了闻潮生劈来的柴刀。
巨大的阻力让柴刀无法再寸进半分。
“愚昧,今日便让你知道,何为龙吟之境。”
宫椿嘴角一扬,露出瘆人的笑容,丹海神力游走于他的经脉各处,原本两条纤细的胳膊,忽地肌肉鼓胀了许多,掌间隐有热气上浮,掌面通红,似乎要将这柄柴刀拧碎!
便是此刻,一抹晶莹的雪花不知从何处飞来,如蝶悠扬,摇摇欲坠,于二人视线交错之间落下。
见到这片轻盈雪花,宫椿脸上出现了一抹极为浅淡的僵硬,瞳孔往先前余光处偏移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意味着宫椿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门窗紧闭的房间内不该出现这样一片冰冷雪花。
程峰的宅子虽旧,但遮风避雪还是没有问题,否则修为尽废的他也不可能会活到现在。
所以,这片雪花从何处来?
许多杂念纠缠不休,在宫椿的脑海里交织成团,便是这短暂的时间里,飘扬的雪花忽然改变飘忽的线路,落在了他的左臂上。
单薄的衣服并没有挡下这片雪花传来的透骨清寒,宫椿也不曾想过,一片雪花竟然可以冷到这样的地步,随着它在自己手臂的青衫之外暂歇,宫椿竟忽然感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场茫茫的浩瀚大雪中。
他打了个哆嗦,望着手臂上不曾消融的那片雪,宫椿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被冻僵了。
生命的温度正被那一片极容易被忽略的雪花汲走,此时,闻潮生同样没有温度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夜我盘坐于雪中,被雪活活冻成了冰雕,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悟到,现在看来,我好像还是悟到一点。”
“吕先生的‘漫天雪’我是学不会了,但这一片偷来的雪花,正好用来为狗爷复仇。”
宫椿凝视着对面闻潮生的眼,他忽然察觉到了死亡正在逐渐逼近,身体本能在一霎之间做出回应,真力自丹海潺潺而出,流经浑身经脉,每过一处开合的穴窍,便激发并裹走其深处的潜能,如无数水滴汇聚成了一条小流,小流又汇聚成了溪水、河流……
这些真力终究融于他的双掌之间,他双掌摒开,掌心向上,左收右揽,一掌击出时,真力竟在空旷房间里击出浪声!
儒术——天在水!
这一着,他在阑干阁内已经潜练了无数次,他也自觉自己足够警惕,反应够快,闻潮生就在他的面前,但凡中招,五脏俱灭,绝无活路!
但他还是慢了一点。
不是他的招式慢,而是那片雪已经在他的左臂处,所以闻潮生的剑便在他的左臂处。
他击出的那一掌,又恰巧是左掌。
‘天在水’用出的那一刻,也是宫椿左臂断裂的那一刻。
鲜血为苍白的雪花点缀了殷红之色,从宫椿左臂处蔓延,接着,他忽觉臂间一凉,便见自己击出的手臂骤然断碎,热血如激浪顺着丹海之力游走而涌出,在宫椿没反应过来时,已然抽空了他的力量,而闻潮生的柴刀,也已经趁着这个小小间隙斜劈向他的脖颈!
这一刀,闻潮生同样也演练了无数次。
青石板上,永字八解。
“竖子尔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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