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268节
尚书令执象牙笏板的手微微一顿,绢帛奏本上那抹未干的朱砂,在灯下艳如新血。
“太湖妖庭.竟在一月之内,被尽数剿灭?”
尚书左仆射裴世衡指尖一颤,奏本哗啦作响。
他猛地起身,象牙笏板“咔”地一声扣在檀木案上。
案上青瓷笔洗被袖风带得摇晃,水面映出他骤缩的瞳孔——
尚书令裴世衡面沉似水,烛影里森然浮现,“正常来算,便是调集三镇边军,龙骧、虎贲两卫精锐,也该鏖战半载,甚至一年光景,才有希望,剿灭太湖妖军。”
而且,朝廷未给江南道拨一兵一卒,一两银子。
仅凭江南十府多年未经大战的水师士卒,战败都大有可能。
江南道,乃大周圣朝最富裕的大州。漕运、盐税、织造、钱粮财税.光是盐税抵得上三州岁入,那里的织造供养着半个皇城。哪一样不是淌着金水的肥差?
大周不知多少人,盯着江南道刺史之位!
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窥伺,就等着这位刺史大人犯下大错,从江南道刺史之位摔得粉身碎骨,好取而代之。
那些饿狼般的眼睛,此刻怕是要滴出血来。
可惜了!
如今这封捷报,倒成了韦观澜步步高升的垫脚石。三省六部的金阶,怕是已经为他擦得锃亮。
“好个韦观澜”
裴世衡指尖划过奏本上那行刺目朱批,忽然顿住——
烛影摇曳,尚书令裴世衡缓缓合上奏本,指腹摩挲着那行朱批,久久不语。
良久,一声轻叹在值房中荡开。
“此份奏本,三份功绩!诛太湖妖、兴修水利枢纽、江行舟功勋”
他目光停在最后一行,“秀才江行舟,独居其一。”
笔尖悬在砚台上方,一滴墨悄然坠落,在宣纸上晕开狰狞的轮廓。
——韦观澜竟舍得将三成功勋,尽数划给一个秀才书生?
这恐怕是要亲手为这秀才铺出一条青云路——提前为春闱的会试、殿试做准备!
也不知这秀才江行舟是何门路,得韦观澜如此重视?
“拟送中书省。”
裴世衡沉吟,搁下朱笔,墨迹在“江行舟”三字上凝成珠。
奏本合拢的闷响,惊飞了檐下栖鸦。
中书省的批红,来得极快——
既然抓不到江南道刺史韦观澜的把柄和错处,三省也只能一路通畅放行。
这份浸透太湖腥风的捷报,终究还是沿着丹墀御阶,稳稳落在了那方九龙盘绕的紫檀案上,龙纹香炉青烟袅袅.。
第148章 秋闱!考题一策问,江行舟的标准答案!
太湖三万顷碧波上,浮着未散的硝烟。
刺史韦观澜命令江南十万水师,仍驻在太湖湖畔,战旗卷着潮湿的湖风,以免东海妖族不死心,卷土重来。
将士们卸了刀弓,与征调的数百万民夫一同夯土垒石,修筑太湖水利枢纽——铁甲上未拭尽的血迹混着泥浆,在烈日下凝成深褐色的痂。
横锁太湖的水利枢纽,正一日日逐渐成型。
待水利工程完工之日,东海水妖想要卷土再来,便是绝不可能!
江南十府的青衫秀才们,却已是顾不上在太湖的庆功盛宴,纷纷返回金陵城赴考。
他们背负的行囊里,除却几卷翻烂的经义,还藏着新誊写的《诛妖策》——那字里行间,尽是他们用血与火淬炼出的策论。
毫无疑问,刺史韦观澜此番成功诛灭太湖妖庭,引以为傲,必定出此题——这是江南道秋闱的最可能考的题目之一!
秋闱将至。
整座金陵城池都浸在肃穆的书香里。
本场金陵赴考的十府秀才,高达万人——历年积累的秀才,许多人几乎每次秋闱皆会赴考。
这些青衫书生中,有人鬓角已见霜色,垂垂老朽,仍执着地捧着泛黄的书卷;
也有人年不过及冠,初出茅庐,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然而,能中举者,不超三百人!这般百里挑三的机缘,令多少江南道的读书人熬白了头。
秋闱,三年方有一次机会!
一旦不中,那就是三年之后.三年又三年!谁敢说,自己能熬得住几个三年?!
江南贡院墙外,不知埋葬着多少士子,“三年复三年”的叹息。
金陵城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夜半的客栈、民宿里,油灯将书生伏案的剪影投在窗纸上。
挑灯夜读者,比比皆是。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有人以绳系发悬于梁,有人以艾草熏眼提神,更有人对着月光反复摹写策论。
此刻的金陵城,连更夫敲梆都放轻了声响,唯恐惊扰了秀才书生们读书。
待到秋闱之日!
子时,
夜色漆黑,寒露凝霜。
江南贡院的青砖黛瓦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朱漆大门紧闭,唯有两侧石狮肃立,似在审视贡院门外——浩浩荡荡的秋闱赴考秀才大军。
江南各府门阀的雕鞍骏马,世家的朱轮华盖,皆在距贡院百丈外便悄然驻辔。
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们整冠下马,临行犹闻,各家长辈殷殷叮嘱:“切记审题!”
江南贡院外,秦淮河水映着夜幕,文庙街前人潮如涌。
送考者摩肩接踵,有白发老翁拄杖翘首,有青衫仆从怀抱考篮,更不乏掩面拭泪的闺秀,将一方绣帕塞入情郎手中,千叮万嘱。
金陵府的上万名衙役、兵丁们,早已经甲胄戈戢如林,在江南贡院周围百丈之内警戒,维持秋闱考场秩序。
江州府、扬州府、苏州府……江南十府各县的考生,早已按照本府本县列队,乌压压的考生人影在灯笼微光下静默如林。
他们偶有低声交谈,亦或是书箱碰撞的轻响,却无人敢高声喧哗——秋闱当前,谁也不想触了霉头。
江行舟一袭青衿,静立江州府江阴县赴考队伍之中。
身旁皆是同县考生——韩玉圭、薛氏兄弟、曹安、陆鸣、李云霄、顾知勉,以及周广进、张游艺等百十余名秀才。
这些人里,既有新进才俊,亦有数度落榜的老生。
此番秋闱,白发老秀才张游艺竟格外规矩,在江南贡院门前未敢如往年般设祭桌、摆三牲,只是紧攥着考篮,额角渗着细汗。
“此番秋闱,除了江兄必中!
我等诸位皆要全力以赴方有一线希望,可中举!”
韩玉圭指节发白,声音微颤。
别看江阴县足有百十名秀才赴考,但是能中举者,不会超过三五人之数。
这意味着——他们之中百之九七的考生,终将名落孙山!
素来意气风发的曹安,此刻竟沉默不语,指节在袖中暗暗攥得发白。
而那平日最是放达不羁的陆鸣,此刻亦垂首敛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连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都怕惊动了什么。
“且放宽心.权当是寻常小考!”
江行舟温言,朝江阴县同窗们道。
“深呼吸!”
众考生或闭目默诵,或紧攥考篮,虽神色各异,却皆脊背紧绷如满弓,俨然临阵之态。
“唱名保结——”
衙役的唱喝声划破夜色,如刀锋般锐利。
江南十府诸县的考生们,五人一组,排队依次上前。
数百名搜检官立于贡院两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指尖翻检衣襟、袖口、鞋袜,甚至发髻亦被拆散,细细拨弄。
秋风夜露中,上万考生们仅着单衣,却无人敢出一声怨言——夹带之罪,轻则逐出考场,重则革除功名,谁敢多言!
“脱!”
衣衫尽解,鞋袜、暗袋,皆被捏揉查验。
江行舟提着考蓝,屏息而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