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354节
至于此番,两道[镇国]佛偈辩论的结果,过几日自然知晓。
车窗外,各府座驾的灯笼,汇成流动的星河。
“江解元的诗词文章,功底真是深不可测啊!”
户部侍郎的轿厢里飘出半句叹息,旋即被夜风吹散。
“看来数日前,忍住不对《观沧海》进行弹劾,还是稳妥的!
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文章陷阱,下场未必比白马寺这些陷入左右迷茫的高僧好多少!”
白马寺前,一棵古树下。
七八位各道解元门,衣冠如雪,围坐在一方青石案周围,切磋心得。夜风吹动他们腰间玉佩,叮咚之声竟暗合远处梵钟韵律。
“诸位,
《非菩提偈》,顿悟如一道雷霆劈山。
《菩提树偈》,渐修似千年滴水穿石。
就算最终,两者皆成佛,可顿悟者一日可速达,而渐修者十年缓缓而至。
此二法门,高下立判!”
蓟北道解元章横,淡淡说道。
“未必!”
关中道秦文突然一拍案,腰间青铜剑穗剧烈摇晃,惊得案上茶汤泛起涟漪:“若说分高下,那文庙为何将天壤之别的两道,同列为[镇国]级?”
“吾以为,章横兄着相了。”
岭南道解元莫言卿缓缓展开折扇,露出四个褪金字:“当年孔圣教贤人,颜渊闻一知十,子路闻一知二——”
扇骨突然合拢,发出清脆的“啪”声:“难道能说子路不如颜渊?未必吧!”
夜露悄然浸透众人袍角,远处百姓争论声随风飘来,竟与这群天之骄子的困惑遥相呼应。
月照石案,酒映寒光。
宋楚望提着酒盏,仰首饮尽盏中琥珀光,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青衫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忽的将酒盏重重扣在青石案的中央,醉眼惺忪,忽然笑道:“我以为,江兄其实早就给出了答案!
他走的路,便是最强的佛家法门!”
“哦,此话怎说?”
秦文好奇道。
“江兄曾亲口,一再否认自己修过佛法,并非佛门弟子!.
要知晓,白马寺慧日方丈闭关三十载,释怀大师曾经诵经万卷。
而江兄.不过随手翻过几本佛经,便直抵大乘彼岸,成为佛门大宗师,写出两篇镇国级佛偈。
其佛门境界远超过白马寺众位高僧!
如此矛盾!
这是为何?”
“这”
秦文忽然懂了,握腰间文剑的手青筋暴起,“岂不是说,江兄是.顿悟?!”
“不错!”
宋楚望长笑,震落满树夜露:“江兄走的正是最纯粹的顿悟之法——见经是经,见佛是佛,见性成佛!
江兄翻开佛经瞬间顿悟,步入佛门大宗师境,并可以轻松写出[镇国]。
自然,他跳过了苦苦修行佛法的过程!
所以,他否认自己修佛法却又悟了佛法!——如此矛盾,却又洽和!”
“江兄他简直天人哉!
试问,世间谁人能够做到?”
巴蜀道解元刘春的感叹,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诸位解元们面面相觑——他们这些从大周十万秀才中厮杀出来的天之骄子,天资聪慧远超寻常举人,此刻竟面露茫然。
岭南道解元的折扇悬在半空,蓟北道那位的手还按在剑柄上,却都凝固成了雕像。
关中道秦文突然苦笑,青铜剑穗颓然垂落,“原以为我等解元,翻过了小巫山巅,天下无人能及。
却见江兄,犹站在大巫山的云端之上!
江兄走的路,我等未必走得通!”
众位解元顿时哑口无言,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呼吸声几乎凝滞在夜风里。
白马寺。
明心阁。
知客僧带着十多位小沙弥们,匆匆将阁内一间最上等的奢华禅房收拾好,清香袅袅,供江行舟下榻。
沉香袅袅,烛影摇红。
江行舟步入禅房,拂开绣有梵文的锦缎门帘,鎏金熏炉中龙涎香的青烟在踏入时骤然一颤。
十二名小沙弥垂首退至两侧,僧衣摩挲声里,露出禅房真容——
却见,
五蝠捧寿的紫檀屏风后,错金螭兽香案上供着御赐鎏金佛龛。
月白纱帐用金线绣着八宝纹,被穿堂风掀起时,露出榻上明黄锦衾一角,那刺目的龙纹在烛火下粼粼如波。
禅房内依然保留了很多器具,显然是皇家用具——显然皇家常有人来白马寺,便在此处下榻。
“这是.?”
江行舟不由看了一眼知客僧。
“阿弥陀佛。
江大宗师!”
领头的知客僧合掌时,腕间沉香念珠轻响,“此乃圣上曾在白马寺参禅时的居所此间只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若非江行舟双篇[镇国]佛偈,如今已是佛门第一大宗师,恐怕也不会安排入住此间。
江行舟微微点头。
案上那方端砚,墨池里还凝着未干的朱砂——仿佛前些日子仍有御笔,在此批阅奏章。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撞得檐角金铃急颤,惊碎了满室皇家气韵。
江行舟挥手轻拂,禅房内众僧如潮水般无声退去。
他端坐于紫檀案前,拿起案上一卷泛黄的《金刚经》,烛火在经卷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佛香袅袅间,他眼底掠过一丝锐利锋芒。
如今白马寺一役,借“儒释论道”之名,行立威之实,那些自诩超脱的白马寺僧人,如今已是他掌中的棋子。
他指节轻叩案几,唇角勾起——接下来,便是如何利用好这些“棋子”!?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隔壁禅房忽有细微声响,似珠帘轻晃,又似衣袂摩挲。
江行舟指尖一顿,眸中掠过一丝疑虑——慧日方丈既安排他独居明心阁,怎会还有他人在此下榻?
莫非……是那辆七宝香车?
他眉梢微挑。
尚未深思,门外已传来三声轻叩,如檐雨滴阶。
开门,却是左羽林军的蒙湛校尉。
明心阁内外,已经布满羽林禁军。
“江解元,南宫大人有请。”
蒙湛校尉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这沉沉夜色。
“嗯!”
江行舟敛袖,随他拾级而上。
木阶幽暗,唯见蒙湛腰间佩刀偶尔映出一线冷光,如暗夜蛰伏的兽瞳。
明月阁顶层,夜风微凉。
飞檐斗拱间,星河倾泻而下,将整座亭阁笼入一片清辉。
雕栏畔,一抹素影临风而立。
南宫婉儿一袭轻纱如月华流照,广袖随风微扬,似要乘风而去。
她回眸时,眸中映着星子,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矜贵中带着娇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