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415节
江行舟淡然一笑,倒是显得神色如常。
即便高中会元,春闱榜首,他也风轻云淡,视若等闲。
毕竟,洛京城内谁人不知,“十篇镇国,举世无双”?
更何况,早在考前,主考官唐秀金便已视他为“门生”。
今日之果,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正是!正是!”
众贡生满面春风,彼此拱手相贺。
会试虽已放榜,却并不会大肆庆贺。甚至游街都不会有。
按例,新科举子们在会试之后,只会先赴座师府上,设一同年进士小宴,以谢座师的知遇之恩。
毕竟,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马上就是更高规格,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他们依然需要花费大量的心思,去准备殿试考核。
唯有在殿试之后,金榜题名,得授进士功名,方算真正的“天子门生”。
届时,朝廷自会大摆盛宴——传胪大典、琼林赐宴、跨马游街,极尽荣耀!
更不必说,那些闻风而动的达官显贵,早已备下“烧尾宴”,只待新科进士登门,结一份善缘——甚至女儿谈亲论嫁,和新科进士结为亲家!
有人春风得意,自然也有人——马失前蹄,黯然神伤。
在贡院的杏榜之下,人群喧嚣,唯有一人静立角落,面色惨白。
黄朝!
他死死盯着榜单,身形微晃,忽而冷笑一声。
“呵……我一篇‘鸣州’之作,竟又落榜?!考官大人这是何等蔑视我!”
本场春闱五十八篇[鸣州],仅有他一人因为行文偏激,而被黜落。
三年苦读!
三年又三年!
这已是第四次——他终究与进士无缘。
他的名声坏了,整个大周朝廷都容不下他。
举人?
民间称一声“老爷”,可明眼人都知道,若无进士功名,举人此生至多不过一介县令,芝麻小官罢了!
——就这芝麻官,还得在吏部使银子、排长队,等那遥遥无期的“官缺”!
考不中进士,太守、府尹无望。
而想踏入六部中枢——更是连门槛都摸不着!
而进入朝廷六部中枢,翰林学士才是六部为官的最低门槛!
考不中进士,他在官场就是芝麻小官,招人排挤。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黄朝猛然甩袖,转身离去,“老子——不考了!
天大地大,老子自去的!”
江行舟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忽而瞥见黄朝颓然离去的背影。
那身影踉跄着挤过喧闹的人群,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他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
此刻的黄朝,不过是个被落第之痛灼伤的狂徒,任谁上前劝慰,都是自讨没趣。
当然,他也没打算去劝!
朝廷的门阀势力根深蒂固,极难打破!
一个在朝廷之外掀起滔天巨浪的黄朝,可比在朝廷内守规矩的黄朝,有用的多。
江行舟转身与身旁的新科进士们把臂言欢,相约晚上一同前往座师兵部尚书唐秀金的府邸。
夜色渐浓,兵部尚书府邸灯火通明,新科贡生们鱼贯而入,锦衣华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门生,参见座师!”
江行舟随众人深深一揖,姿态恭敬,却不着痕迹,显出一分从容。
唐秀金立于阶前,含笑抬手:“诸位贤契不必多礼,请入内叙话。”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在江行舟身上略作停留。
这一届贡生,皆是未来朝堂上的可用之才。
若能栽培得当,十数年后,或有三五人跻身六部侍郎以上之列,三五十人外放为太守,便算不负朝廷选士之功。
而眼前这位江行舟,沉稳内敛,进退有度,倒是最有望登临三省高位者。
也是他最看重的门生。
踏入唐府正厅,江行舟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座三进三出的兵部尚书府邸,虽规制宏阔,却处处透着清寒气象——
榉木梁柱未施朱漆,青砖地面不见织毯,待客的官窑茶盏竟有修补痕迹。
三五房妻妾之女,皆着素绢襦裙。二十余仆役,在三百名贡生宾客间奔走,汗透葛衣。
在这神都洛京,随便一家大富,恐怕都有三五十个丫鬟仆役。
更别提,那些大门阀、勋贵、诸侯府邸,动辄数百门客家丁之多。
“唐公清俭若此,实乃朝堂砥柱。”
江行舟执礼,指尖掠过案几细微的裂璺。
满座同年皆敛容屏息,无不敬佩。那些预备好的阿谀之词,此刻倒显得轻浮了。
六部尚书这样的高位,整个大周朝堂也就那么几十余人能比。
兵部尚书唐秀金捋须而笑:“老夫惯用旧物,倒叫诸位见笑。”
烛光映着他半旧的靛蓝官袍,腰间金鱼袋却擦得锃亮。
在这奢靡成风的洛京城,这实在是罕见。
兵部尚书唐秀金轻抚案上茶盏,釉色剥落处映着烛火:“陛下赏赐不少,都在当年塞北道任刺史时候花掉了。.苦寒之地,一兵一粮,都耗费甚巨。”
他指尖在“塞北”二字上略顿,“塞北朔风如刀,运一石粮秣,要三人长途跋涉,花销甚大。”
还有那些多年追随他的亲信老兵,戍边塞北道和妖蛮厮杀,烙下一身的伤疾。
他时常接济他们,纵然身有余财,也所剩无几了。
顾知勉忽然击掌:“学生明白了!难怪座师敢以‘抑豪强'为策问题目!”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若座师名下,也有万顷膏腴之地,岂会自断根基?”
满座骤然一静。
一些出身门阀世家的贡生,羞愧的垂首盯着青瓷酒盏,盏中涟漪微颤。
在回答策论时候又不敢不答。
皆避重就轻地搬出大周太祖旧制,写一写大周朝廷的过去老旧政策,表示支持打击豪强。
“知勉知我!”
唐秀金的笑声震得梁尘轻落。
眼角余光却扫过江行舟——唯见这位江南才子,正从容地斟酒,神色淡泊。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罢了!今夜之筵,不谈这些!”
兵部尚书唐秀金摆了摆手,“过几日便是殿试,诸位可准备妥当?”
满座顿时浮起一片克制的苦笑。
准备?
怎么准备?
皇帝陛下可不像兵部尚书一样,至少还有《唐公选集》、《唐公密卷》可以去研读,公然揣摩主考官的心思。
而今直面天颜,洛京城里哪家书坊敢刊“揣测圣意”的书?甚至,过往的考题,也不见踪迹。
他们想准备,也不知该如何动手啊!
况且,帝心难测,殿试向来是天马行空,摸不着痕迹。
殿试,从来都是讳莫如深。
谁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好在,殿试并不黜落考生,只是确定三甲进士排名,作为他们日后吏部选官的顺序。
这是定心丸——他们三百名贡生只要不放肆,自然都是进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