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416节
巴蜀贡生刘春忽地离席长揖:“座师位列九卿,深谙圣心。学生斗胆,敢问殿试应对之策?”
唐秀金抚须的手忽然一顿,檀木案几上投下的指影微微发颤。
良久,他喉间滚出一声叹息:“陛下天纵之资.非常人能及!”话尾倏地收住,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掐断。
满座屏息间,但见这位兵部尚书竟下意识整了整衣冠,方才继续:“诸生谨记,陛下垂询时,当如对神明。
知之为知之,不知
文章要朴实无华,真材实料。
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
切记,勿要卖弄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谈及当朝天子,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惧意。
这位九五之尊能将大周四方藩王驯得如臂使指,令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岂是等闲之辈?!
龙案前那沾血的镇纸,金銮殿外新换的禁军统领,无不在诉说着雷霆手段。
虽说,时不时总有几只秋后蚂蚱不识时务,偏要在元宵佳节的火树银花里扑腾——
可还未等他们溅起半点水花,御林军的铁靴已碾碎了所有不安分的声响。
宫墙外的雪地上,只余几道暗红痕迹,很快便被新雪掩得干干净净。
“是,谨遵座师教诲!”
众贡生垂首肃立,将座师的提点牢牢记在心头。
他们来拜访座师,参加座师家中摆下的同年同门宴席,正是为了求教殿试的“秘诀”。
座师虽未多言,亦未明示殿试该如何作答。
但这寥寥数语,却如醍醐灌顶,直指要害。
若非座师提点,他们或许仍执迷于殿试文章需得朴实无华、内容扎实,不可卖弄聪明。
倘若如此,待到殿试之上,面对天子垂询,他们难免为争三甲之位而心急,洋洋洒洒写下一篇辞藻华丽、堆砌典故的锦绣文章!
那才是真正的糟糕——!
直接在殿试里面垫底不说.甚至遭到皇帝厌恶、冷待,在大周朝堂上再不得寸进!
唐门的谢师宴,直至月影西斜,仍未散尽。
“座师,学生敬您一杯!”
“江兄,他日青云直上,可莫忘了提携小弟!”
“诸兄,今日同窗之谊,来日朝堂之上,还望彼此照拂!”
江行舟含笑。
他日后步入三省六部,不可能事必躬亲。
手下身边,定然要一群亲信可靠之人,在朝野各部门、甚至地方各道皆要有人。
觥筹交错间,众贡生轮番向座师敬酒,又彼此推杯换盏,直至醉眼朦胧,步履蹒跚,方才三三两两告辞而去。
今朝考中贡士,正是春风得意时。
有人高谈阔论,有人醉态可掬,三五成群,踏着月色归去。
江行舟回到不远处的薛国公府时,已是夜阑更深,辞别众人。
“江兄,告辞!”
顾知勉等人醉意醺然,相携着往状元楼方向而去,笑声在寂静的街巷中飘荡,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第216章 殿试!江会元起笔一个六!
天授十六年,仲春。
紫微宫,洛城殿。
寅时三刻,晨光未晞。
三百贡生早已冠带齐整,依会试名次于殿外肃立。青石御道上鸦雀无声,唯有春寒料峭中此起彼伏的压抑呼吸。
江行舟立于众贡生之首,玄色襕衫衬得身形如松。
其后,巴蜀道刘春紧攥笏板,蓟北道章横喉结微动。
陇右道李元奎排在十余位后,忽觉掌心黏腻——方才惊觉竟在春寒中沁出薄汗。
之前的会试,大周九道解元尽数折戟在江南解元江行舟之下。
兵部尚书唐秀金那道“大周十道”的诗篇题目,恰似为江南才子量身裁衣,以至于达成“十篇镇国,举世无双”的成就。
更让众考生之间,差距巨大。
但今日殿试.却是陛下亲自担任主考官,出题、判卷。
帝心难测。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如果,针对大周圣朝的某一个细微却棘手的问题,进行策问考核,很可能涉及到很多贡生的学识盲区!
那么考生之间差距,就会大幅缩小。
甚至翻盘!
譬如,之前帝王朱笔如刀——女帝近年尤爱考校的“漕粮折银”、“边镇互市”等实务考题。
还有,题目暗藏风险——上届会元因答“治河策”时,引错《水经注》的内容,而跌至三甲;
甚至出一些偏门考题,如陇西道三条不同运往前线的钱粮运输道之损耗、利弊分析,往往令诸多考生措手不及。
他们甚至不知,这三条道路在何处。
这在往届的殿试,比比皆是——会试会元,经常都落在二甲。前排贡生,掉落后排。
殿试,才是大周最高规格的考试,决定命运的一考。
“咚——”
晨钟骤响,惊起殿角铜铃。
李元奎倏然抬头,九重丹陛之上,鎏金殿门正缓缓洞开。
“圣上有旨!宣——贡生入殿!”
司礼太监那尖细的唱名声刺破晨雾。
李元奎整冠时,指尖一顿,忽然想起离府时老仆那句嘀咕:“老爷说.今日朝中局势,皆与北疆有关。陛下是否出此类考题?”
若是如此!
李元奎不由露出自信的神色,他对北疆局势一直非常关注。不敢说状元之姿,至少榜眼、探花,还是有望得其一。
殿试大典。
紫微宫外。
寅正时分,丹墀两侧的蟠龙金柱下,已列满朱紫公卿。
中书令陈少卿鹤立三省六部众文官之首,腰间鱼袋随晨风轻晃;
十位诸侯王蟒袍玉带,琅琊王、越王、韩王、梁王、魏王.等等,在武官队列中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翰林院百余名学士青袍如林,最前排的三朝大儒正用麈尾轻点掌心——那是计算才子应答节奏的习惯。
旁观众贡生资质是否出色,为日后选官,拉拢人才做准备。
甚至,朝廷还邀请了诸多蛮妖族的使节,旁观殿试大考,以震慑周边蛮妖各国。
“此番观殿试大礼之外蛮使节,倒比往届多了五成。”
陈少卿余光扫过西侧观礼台。
那里,还站着数十余位头戴翎羽的蛮族使节,为首的北国雪狼族特使金瞳微眯,正怀着恨意,死死盯着贡生队列最前方那袭玄色襕衫。
忽听得礼炮九响,女帝的明黄华盖自大殿显现。
蛮族使节们突然集体后退半步——他们认出了华盖旁那柄悬着的青铜钺,正是先帝曾经斩落北疆妖圣首级的一柄镇国圣器。
殿试启幕。
三百贡生踏着铜壶滴漏的声响,鱼贯而入大殿内。
“这就是金銮殿?”
贡生人群末尾,顾知勉脚步有些虚浮,神情恍惚。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够登上这座金銮大殿,面见圣颜。
——当然,对于不少贡生来说,这殿试恐怕是毕生唯一的一次面圣的机会。
从此以后,地方为官,再也无缘进京面圣。
江行舟抬眸的刹那,
殿内沉水香忽然一滞——却见,三百张紫檀案几呈北斗状排列,犹如《璇玑图》阵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