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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协律郎 第271节

  鸿胪寺本非要司,鸿胪丞也不是什么剧要之职,所以李林甫每每入署查看一番,将公务稍作处理之后,午后时分便赶往宇文融家中去,等待宇文融归家之后便在宴席中踊跃发言、争取表现。

  但即便如此,每当李林甫来到宇文家的时候,也已经是宾客盈门,前堂几无立足之处。

  宇文融新近拜相,事务繁忙,通常要到傍晚将近天黑时分才会归家,而在家中负责接待宾客的便是他几个儿子。其门下四子,长子宇文宽任职太子司议郎,次子宇文宁以门荫而当直三卫,三子宇文审、四子宇文宣都还年幼,尚未解褐。

  “大郎英气勃勃,宇文相公风格得传!”

  众宾客们来到宇文家后,自是对宇文融诸子赞不绝口,尤其是其长子宇文宽。

  说宇文宽深得其父风格倒也不是假话,宇文融许多门生对于这位大郎也多有了解。

  大概是因深受其父耳濡目染,宇文宽对于钱谷财计事宜也都颇为擅长,但是不同于其父为国理财,宇文宽特爱聚敛私己。甚至就连宇文融门下诸使徒们若想得引荐,都要进贿于宇文宽。

  “相公得用于国、奔忙国事,大郎消瘦于户、劳累迎宾,来日子承父位,相继相国,必成佳话!”

  李林甫时常往来宇文融家门,对于其子做派自然也有了解,只不过他如今身背巨债,没有闲余钱帛可以投其所好,故而只能嘴巴甜上一点,对宇文宽多加恭维。

  宇文宽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精明干练,虽然不喜为人悭吝又常游门下的李林甫,但也没有太过着痕的表现出来,只是微笑道:“李十今日来家更早,相公常常夸赞你处事精明利落,恰好汴州新来一些物事正待整理,我这里宾客满堂、不暇去问,你能否代我去料理一番?”

  “大郎请放心,我一定处置妥当!”

  李林甫脸上堆着笑容,口中应是,但在转过身后便眸光骤冷。

  他如今固然需要依附宇文融,但在之前也曾经一度是名位相当的同僚,如今其子竟然将他作家奴役使,这自然让他愤懑有加。

  只不过他也不敢表达出来,只能在宇文氏家奴的带领下来到跨院里,然后开始帮忙核计整理钱货事宜。

  之前宇文融在汴州担任刺史,宇文宽也随父赴任,借着父亲职务之便以及汴州便利的水陆交通,在汴州置办了邸店货栈的买卖,除了坐地经营之外,还会收购一些行情正好的轻货奇货送入京中售卖牟利。

  李林甫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到家奴盘点完毕后将具体货数价值都记录下来,再与货单核计一番,任务非常简单,对李林甫而言自是全无难度。

  看着那一类类价值数千乃至上万贯的轻货,李林甫也不由得暗叹宇文宽实在太不检点了。其父乃是当朝宰相、又执掌财计,位高权重,想要什么得不到?又何必如此贪婪而留下什么把柄!

  李林甫自身虽然不算道德高尚,但他为官并不贪财,只是向往更大的权力。一则他本身家境优渥、衣食无忧,二则就算有什么物质上的需求,也大可以通过弄权去获得,贪污然后购买,在他看来实在是多此一举。

  当然也正因此,他才栽了一个跟头,身上背负了巨额的债务。但那只是极度偶然的情况,拿权力去换钱在他看来仍是非常愚蠢的事情。

  就算他盘算着要通过追赃而截留一部分钱财,那也是为了还债而非为了自己囤积与花销。只有还了债,他才能获得圣人的谅解,从而获得更大的权力。权力只是为了获取更大的权力,而钱只有最平庸贪鄙的人才会为之着迷。

  他心里正吐槽着,忽然听到外间传来各种欢呼迎拜声,便知是宇文融归家了,下意识的便也要举步迎去,然而此间钱货却还没有盘点完毕,只能耐着性子催促家奴尽快盘点。

  等到此间盘点完毕后,他又将自己记录的结果去与那些汴州计簿核计一番,突然在那些计簿里滚出一卷其他文卷,李林甫打开来看,却见上面内容不是这些钱货的记录,反而是一笔一笔本钱回利的内容,而且数额都还不小。

  “这些账目不需十郎核计了,主公已经归邸,十郎且往聚会去罢!”

  李林甫还待细看一番,外间宇文家的一个管事匆匆入内,上前一把夺过这计簿,旋即便对李林甫作礼笑道,并顺手将那计簿又给妥善收起。

第433章 后继有人

  李林甫本来就无心于这些琐事,见有人接手过去,自然乐得交给对方。至于那计簿上的内容,他也懒得计较,在把自己所记录的内容稍作整理递给这名管事之后,他便直接离开了此间,往邸中客堂而去。

  宇文融为人张扬高调,而且也乐意举荐时流,其麾下使员众多,所以不少渴望出头的时流也都乐于聚其门下。随着他拜相之后,前来拜访者更是络绎不绝。

  不过这些访客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却是要看宇文融本人的心情如何。若其心情正好,哪怕黔首白丁也能登堂入室、列席参宴,可若是他心情欠佳,便不会大宴宾客,只会召见几名亲信商讨事宜。

  今天宇文融的心情便不算好,回家后也并没有与众宾客过多交际,径直便走入了中堂。一干宾客们则都被拦在了前堂不得入内,有的人便悻悻离去,有的则还心存期待的逗留于此。

  李林甫从侧院里行出,途中要经过宇文家的马厩,便听到内里传来家奴的议论声。

  “主公连日心情畅快,怎么今天失意归家?”

  “听说是有贼人逃脱了惩罚,便是日前强买韦氏中表宅园的恶徒,结果那人托庇高官,免于制裁了。”

  李林甫本待快步行过这一片区域,闻听此言后便连忙放缓了脚步,旋即便听到家奴们后续的谈话内容。

  “你是在胡说罢?主公乃是当朝相公,还有什么高官权威更能胜过主公?什么样的贼子能够逃过国法制裁!”

  几名家奴争执起来,旋即便又有人走来说道:“你们说的是那早年与主公有隙的张燕公的孙子,名字叫张岱,本来在门下省任职,今却转去别司。主公今日在省留其话事,欲举用左补阙留之,却遭拒绝!”

  “你这更是胡说了!既是仇人,为何留之?更何况,谁人不爱升官……”

  不只旁边的家奴笑骂此人胡说八道,就连外间经过的李林甫闻此之后也不免嗤之以鼻,这完全就是荒诞不经之事,这些家奴在背地里肆意捏造谣言歪曲主人言行,也真是欠罚了!

  他不再浪费时间,加快脚步离开这里,来到前堂请求入内。跟此间一众杂流宾客相比,李林甫在宇文家还是有些面子的,家奴先是将他引入中庭,然后便入内通禀,旋即便出来笑语道:“主公请十郎入堂话事。”

  李林甫走进堂中来,便见堂中除了宇文融之外,还有韦恒兄弟以及高琛等几名心腹,他先向宇文融见礼,然后便随便找了一个空席坐定下来。

  “今日张岱在省中所言事宜,于我甚有启发……”

  宇文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李林甫在听到这第一句话后,心中便警兆陡生,当即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认真倾听宇文融接下来的讲话内容。

  宇文融久掌财计,见过并且亲自解决了许多实际的问题,主持财政的经验可谓是非常丰富,也正因此,他越发能够体会到张岱所提出的这个“开中法”的价值之大,如果能够营作成功,必然会给如今的大唐内外局面都带来深刻的影响。

  也正因此,他对张岱拒绝自己的拉拢尤其恼火。这小子虽有构思妙计的智慧,却并没有开阔的胸襟,以己度人,不相信自己真的愿意接纳并原谅他,结果只会是自误!

  裴光庭其人阴沉木讷,虽然借力诸方而侥幸拜相,但也注定不会有什么作为,张岱将前程寄托于这种人的身上,可谓是明珠暗投。

  “十七郎你今日将案事整理交割一番,准备月下再返度支领任郎中,将近年盐事相关度支事全都整理一番,尽快呈来阅览!”

  宇文融虽好高谈阔论,但也并不是不切实际的夸夸其谈之流,他的执行力同样非常强,尽管没有拉拢到张岱,但还是立即决定展开相关事宜的筹备。

  “相公放心吧,我一定用心做好这些事务!”

  韦恒本来还有些不悦于张岱的逃脱,可是听到自己马上就要晋升为度支郎中,顿时便忍不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说道,就连报仇的事情一时间都抛在了脑后。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可当李林甫听到这话后,心中还是不由得泛起一阵失落,望向韦恒的眼神也充满了羡慕。

  这家伙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也未有什么出色的政绩与事迹可闻,只凭着表兄的提携便跃于高位,得授度支郎中。若再进迁的话,便可任中书舍人或给事中,而后再外任一方刺史,等到再次归朝,资历便足以担任六部侍郎,一举迈入真正的高官行列,有了谋求相位的资本。

  若以宇文融担任宰相数年以计,这韦恒完全就可以视作是宇文融给自己所挑选的一个政治上的接班人!

  对于这一点,李林甫虽然心生羡慕,但也没有太多不满。

  毕竟人家关系摆在那里,而且韦恒的祖父与父亲和伯父都曾担任过宰相,家族本身也拥有着非常可观的政治资源,并不只有宇文融一个靠山,也使得其人上升空间本来就非常大。宇文融对其赏识提拔,那是理所当然的。

  真正让李林甫心中警兆陡生的,还是其人对于张岱所提出的这个“开中法”的欣赏与看重,甚至大有要在接下来围绕这一计策作为重点而展开工作的意思。

  宇文融对这开中法重视的有些过分了,使得李林甫不由得又想起刚才途径马厩时所听到的家奴对话,当时只觉得是胡说八道,现在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啊!

  一想到这一点,李林甫顿觉五内俱焚。如今的张岱对他而言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仇人那么简单,更像是存在于他心中的一个梦魇,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他自从归京以来便在宇文融这里投入了极大的心力,为了辅佐宇文融拜相真可谓是殚精竭虑。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宇文融成功拜相,他都还没来得及品尝胜利的果实,张岱竟已经先接到了宇文融抛出的橄榄枝,当真是岂有此理!

  眼见宇文融还在不断的布置着相关的任务,李林甫心绪不断的下沉,他深吸几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那满腔的怒火都暂且忍耐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相关话题告一段落,李林甫才连忙两手奉上自己近日所整理的内容,并且恭声说道:“相公以财计得进,眼下虽已遂愿,但想要势位完全稳定下来,还是需要尽快筹措一笔现钱以支国用。其余计略哪怕再好,若是不能应当下之急,倒也不必过于重视。

  日前所计颇深之公廨本钱追赃事宜,近日下官将诸京司众捉钱令史所在都搜找一番,尽录于此,以待相公审阅。随时都可依此名簿向各方抓捕归案,并严加审问!”

  宇文融接过这名簿来略作翻看,旋即便满意的点点头,望着李林甫笑语道:“李丞有心了,有此名簿便可按图索骥,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李林甫受此夸奖后自是欣喜不已,当即便又开口说道:“下官以为,此事宜早施行。日前张岱那奸徒以此发难,虽然不清楚他知事几深,但终究是一个隐患。为免诸涉事令史次第警觉,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宇文融闻听此言后便皱起眉头来,他收起那名簿放在案旁,口中沉声说道:“当下形势又有变化,河陇方面新报功勋,朝廷当下各处筹措赏物。若此时动员追缴赃款,得钱必难留司,恐将使于别处。此事暂且不宜有所举动,岁终度支勾检审定之后再作计议。”

  李林甫闻听此言,顿时面露失望之色,他对此事寄望颇深,没想到被宇文融一句话就压到了年尾去。等到年尾就算由他主持此事,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了啊!

  “相公执政以来,诸事繁忙,人渐消瘦,下官却身处闲司、竟日无事,每思愈惭,愿更为相公效犬马之劳!”

  很快他便又收拾心情,起身离席再向宇文融作拜道。

  “李丞不要着急,事需次第安排,人也要循序渐进!”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当即便有些不悦皱眉说道,只觉得这李林甫有些过于急功近利了,他这宰相统共做了没几天,这家伙便急不可耐的来讨要官职,好像晚了自己就会忘记他的付出一样。

  李林甫听到宇文融明显有些不悦的语气,便也不敢再作强求,连忙应声退下。

  接下来众人又议事到深夜,李林甫也没有心情再参与讨论,只坐在席中发呆,待到结束议事后便在宇文家客房休息入睡。

  待其第二天醒来时,宇文融早已经离家上朝去了,其家大清早便已经是门庭若市,家奴们忙于迎接宾客,也没有人过来招待李林甫。

  李林甫怅然若失的离开宇文融的家,信马由缰的在街上闲逛着,竟不知不觉溜达到了平康坊中。

  平康坊里相邻的两块宅地,其中一座屋宇都已经拔地而起,并有院墙圈围起来,俨然即将完工。而另一片面积更大的宅地却仍荒废着,只有几条沟壑横陈、几根木桩杂立着。

  看到这一幕,李林甫心情越发的纷乱,他甚至想跳过去一把火烧掉张岱那座新造的宅邸。

  只不过他也知道这想法只是异想天开,即便不说坊间勤走巡逻的武侯街徒们,单单宅内那些匠人家丁们也不会任由自己胡来。

  正在这时候,街西传来了豪奴呵斥净街声,李林甫循声望去,却见是新晋宰相裴光庭的夫人乘车出门。看着豪奴们拥从着车驾驶上新铺的沙堤,李林甫顿时两眼炽热,心思一转便策马悄悄尾随于后。

第434章 投石问路

  张岱接下来也并没有立即便去御史台走马上任,因为又发生了一个意外的小插曲,他得去吃席。

  就在张岱升官之后美滋滋的回到家,却发现家中的气氛有些古怪,先是有几分沉痛肃穆,但又透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融汇在一起,便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以至于张岱都有些怀疑,怎么他才几天时间没回家,家人们好像都神经了一样。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到自家院落里,望着迎上前来的阿莹皱眉问道。

  阿莹眉头微锁,表情也颇为严肃,只是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微微上扬,听到张岱的问话,她便沉声道:“家里无事,是皇家、是公主母妃病逝了,早间驸马与公主便往大内奔丧……”

  “原来如此。”

  张岱听到这话后才恍悟过来,怪不得今天回家没有看到那些驻守家门内外的兵丁卫士们,原来是跟着公主一起回娘家奔丧去了,也难怪家人们会有如此古怪的反应和表情。

  这倒也谈不上是幸灾乐祸,实在是宁亲公主自从住到张家大宅后,凭其一己之力直接摧毁了张家人对于皇家的敬畏和想象,剩下的只有反感。

  其实细究起来,宁亲公主住进大宅后,倒也没有做什么嚣张跋扈、欺侮家人的恶行,仅仅只是将其作为公主的正常起居出入等日常做派搬进了张家而已,而这就是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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