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95节
“此儿功名未举,渤海公等偏爱过甚,需防他恃宠荒业,来年应试不就,徒为人间笑料!”
张说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内情,但他早就注意到高力士对这小子有点别样的关注,于是便皱眉说道,不想让高力士带坏这个寄予厚望的孙子。
高力士闻言后又连忙说道:“此儿郎已是深受人间宠爱的少俊才士,燕公教养之美已经盛传都下。他举业在即,我自不会以繁琐杂事扰之,只有一些闲事问他,绝不会误他傍晚庭前受训!”
张说闻言后脸色才缓和几分,然后又望着孙子叮嘱道:“稍后早归,不要贪宠留餐。相别月余,我还要仔细考校你课业如何。”
张岱闻言后,连忙恭声应是,又将他爷爷一行送过天津桥去,然后才匆匆返回桥北,来到仍在等候的高力士面前。
“先去我家再说!”
高力士见他返回,便率先拨马往洛北坊中而去,张岱则和其一众族属养子们随从在后,一起返回坊邸中。
回到家中后,高力士先摆手屏退门中子弟,只留下高承信等几名得力养子和张岱,然后才向张岱询问道:“惠妃提前数日返都,想必应召你入宫言事。王毛仲这奴官胆大欺天,竟敢持此狂念,对其心藏不齿者实在不少。你闻此事后又作何想?”
张岱怎么想自然不重要,高力士主要想问的还是武惠妃心里的想法,大概想要看一看彼此有无合作的空间。
之前张岱便已经向武惠妃提议可以拉拢高力士等内官,这会儿自然也不隐瞒,当即便将自己之前建议武惠妃所作的反击讲述一下,当然还得强调是武惠妃的意思,他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显摆才智。
“此计甚佳、此计甚佳!先断其钱帛,再扰其人情,复夺其宠眷……”
高力士听完后便抚掌大笑起来,旋即又说道:“我本来还想归后请谒惠妃,告其不必为此刁奴怀忿自伤,却没想到惠妃已经有此妙计制之!儿郎为其参详得体,我也绝不会令惠妃势孤于内!”
既然高力士也表态愿意配合行事,张岱便也不再多作逗留。
王毛仲一计不成,想必也在盯着各方反应,他暗地里出点坏主意还行,也没有必要表现的太踊跃。反正无论最后事态怎么发展,王毛仲这闺女也轮不到自己。他要是上蹿下跳的,徒惹人憎。
于是他又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告辞,因有张说之前的话,高力士便也不再留他,抬手让高承信将他送出邸去。
张岱一路疾行返回家中,便见到家中宾客也不少,除了赵冬曦等时常往来之人,还有数名朝士,包括许久未见的同族贤兄张九龄,各自神情都有些严肃,似乎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149章 言利需慎
“大父,孩儿回来了!”
张岱登堂后先向他爷爷作拜,然后又与堂内诸宾客一一见礼。
张说抬手示意他侍立自己席侧,座中的赵冬曦已经忍不住望着张岱笑语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六郎气魄甚雄啊,听说此言一出,京兆府乡贡群徒尽皆喑声,不敢再非议你这解头!”
“什么情况?”
张说闻听此言后不免一奇,旋即便转头望着张岱询问道。
张岱也没想到事情才过了几天,便已经在都下传扬开了,于是便略作一番解释。
张说在听完后,也忍不住便笑起来,并又说道:“怪不得方才门下杜相公遣徒来见,还道来谢日前赠书,原来还有这样一桩前事。
他门下儿郎少见都下人物风华,急欲广纳门客,却不辨才器高低、乱置臧否,为我孙致言挑之,总好过事上教他。”
“还是不可小觑杜相公啊,他秉直清俭、名著安西,此度归朝,想必也是要为朝情带来一些别样风气。”
张九龄听到张说此言又有些傲慢,便又开口说道。
张说遭受挫折打击之后,性格倒是收敛许多,闻听张九龄此言后便也颔首说道:“倒也没有小觑他,他入都伊始,我便先投书致之。其以边事入朝,更应审度时势。
年初王君入朝言事,无恤河陇疲敝,颇陈攻略,此徒勇而贪功、好斗无谋。杜氏若不能抑之,而以边士更益其计,罔顾内外之疾困,是以宰相之尊而作边将度支之属,久必为所累!”
张说的营边策略是备边而慎斗,尤其是在当下国中灾害连连、物用匮乏的情况下,更加不建议大兴边事。但他如今早已去位,只能寄望于通过对杜暹的影响来间接影响朝务决策。
但是这种方法效率如何是无从保证的,杜暹作为在职的宰相,显然也不会乐意有人对自己耳提面命、教他做事。一旦态度不对,彼此间反而还有可能结怨。
张说如今的性格虽然说已经收敛不少,但也绝对谈不上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杜暹边将入朝,风格必然也有些硬朗。
所以双方如果想达成一定的默契,最好还是要有些比较实际的基础,彼此互惠互利、合作共赢,而这也是这些人今日在张说家中聚会的原因。
这种比较高端的会话不太适合让张岱这样的少年参与其中,因此在他登堂之后,堂内众人也都有默契的住嘴了。但是张说却并没有要将张岱屏退的意思,反而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因此众人包括张九龄在内,望向张岱的眼神都隐隐有些不同。须知之前有的时候张说在家中与他们议事的时候,连张均都不许在场,只说南省枢机、闲人少问。
现在张岱却被留在堂中,是不是就意味着张说对这个孙子的认可度还超过了儿子?
且不说众人心中的疑窦,张说又继续说道:“李相强直、杜相刚猛,源氏虽云立朝多年的耆老,但性柔怯、不善争,初时或可相忍,久后必难调和。趁今杜相乍入,人情维稳,宜从速出击,一雪前耻!”
众人闻言后也都点头称是,张九龄则沉声说道:“年初宪台考校外官,崔大夫处事以敏,诸州岁考,一日而毕。其时大夫声势正雄,纵有错漏,人莫敢白。其后河南府却屡暴昏政、吏事曲隐甚多。
日前奉命出使、往祭南岳南海,行途所历诸州,官员皆问今年朝中谁定岁考?知崔大夫仍未去职,人多嗟叹,心怀不安,朝集之士多有怨忿,恐一岁之功,顷刻为否。”
朝廷每年都会针对内外官员和诸州政绩进行考课,以“四善二十七最”最为考课标准。
去年的封禅典礼让大量的政务挤压于后,今年年初时,崔隐甫新任御史大夫、奉命主持外官考课,一改之前反复审查求证的工作流程,当场询问检验并加核实,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完成了这项工作。
当时人称其能,圣人对崔隐甫如此高效的办事能力也是欣赏有加。可是之后发生了河南府整体塌房的事件,却让崔隐甫这个前河南尹的声望大打折扣,也被人质疑其真实才能,围绕在他身上的争议一直不少。
如今年关将近,诸外州朝集使又集中入朝,有关崔隐甫的恶评也是甚嚣尘上,只待一个机会便会直接爆发出来。
这对张说等人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能够将这些外州人情加以引导运用,是极有可能报仇雪恨的,甚至趁机收复一部分失地也未可知。
张说如今已经是半退休的状态,只看皇帝接连提拔后继梯队人员拜相,显然是已经没有再重新启用他的打算,只留下一个行事风格不那么强硬的源乾曜来进行老带新。
之前的宰相姚宋、二张都属于比较强势的宰相,尤其张说在任上将政事堂改组为中书门下之后,使得宰相同时拥有了事务的决策权和执行权,权力获得了极大程度的加强,甚至都影响到圣意在外朝的展现。
所以新提拔起来的两位宰相,李元纮和杜暹虽然都风格比较强硬,但皇帝并没有直接将他们任命为两省的长官,李元纮只是担任中书侍郎、杜暹则是黄门侍郎,刻意的不授两省正职,也是在有意压制持续强化的宰相职权。
张说虽然不奢望能再重新执掌朝政,但他队伍中的后进们却还需要进步。
崔隐甫这么大个态度鲜明的政敌待在御史大夫这一监察百官的位置上,自然让张说一系处在极大的劣势中,所以还是趁早将其解决掉为好。
同时此举还能向新晋宰相杜暹展现一下他们的实力和战斗力,让杜暹认识到他们的价值,从而彼此间加强合作与互动。
张岱站在他爷爷席旁,听着这些人讨论行事的目标和步骤,感觉也是很新奇,有种自己也加入到这种朝堂上党同伐异的人事倾轧中来的感觉。
之前的他虽然也有所表现,但主要还是出于自救,并没有直接加入到人事斗争的讨论和操作中来,如今则是身在现场,感受自然有些不同。
只不过,他看了一眼侃侃而谈的张九龄一眼,心内有些痛心疾首的暗叹道,你这浓眉大眼的怎么策划起这种事来也这么有想法?你不应该是个风度翩翩、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吗!
人总乐意将人和事进行片面化、标签化的理解和描述,注重特点而忽略全面。
张九龄的积极发言固然让张岱有种滤镜破碎的感觉,不过这也让他对这位贤兄的认识更鲜活起来。
只有操守没有手段难免迂执,只有手段没有操守则就是小人一个,只有二者兼具且能达到一种平衡,才是一个具有领袖气质的政治家。张九龄言人言事确有章法,怪不得能为张说所欣赏信赖。
很快一个围绕着崔隐甫进行反击的计划便形成了,张说在指点了几个小细节上的问题后,又转头望着张岱询问道:“你还有无进言?”
众人听到张说这问话,一时间不免更加诧异。让一个少年旁听此会已经让人意外了,临了还要征询一下意见,难道燕公真的将这个孙子当作功业的接棒人?
针对崔隐甫其人的攻讦,张岱倒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再聪明也终究比不上这些官场中人对情势的了解,提不出更加细致有效的建议。
但是在整体的大局上,他也的确要了解的更加全面,于是便行入走到堂中来开口说道:“唐元以来国势中兴,诚然可喜。东封告成,更是宇内欢庆。
但言及家国,不可谓大体无忧,贞观之世百事简约,而今开元之朝则人物繁盛。圣驾为事所留,久驻天中,四方之危不可不防。
若边衅再生,必然用度顿增,届时诸边有事、内需维持,两者俱重,无从回避,度支之事将成国务之本,丰财益物将成施政之先。
朝中营事易甚,内外咸举则难。日前所进漕运之事,已为权势所夺。河北亦钱赋重地,既需防备突厥,又要制衡两边,若有机会可以先着一笔!”
他也算是首次参与团队内部相对正式的会议,所以便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意见,让大家的注意力不要老集中在朝廷之内这一亩三分地。
尽管大唐重内轻外的传统由来已久,但并不意味着这就是对的。
作为一个幅员辽阔、体量巨大的帝国,本来就是大唐最大的优势,未来所需要面对的问题也是非常复杂且多维度的,朝廷内部的人事变动和章制改革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必须要到地方上去寻找新的助力。
他这里话一讲完,张九龄便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旋即沉声道:“宇文融等事利之臣得擢当时,已经令内外风俗渐变。国政之本,上下所事,在于义也,岂言利耶?六郎能识治物之功,不谓无知,但也不宜过度崇之。
钱帛之利,人皆重之,得之精神焕发、失之如丧考妣。是利能邀衣食、足用度,官重之,民亦重之。但若施政以此为先,小民谁能抗阻?物敛于国,君必多欲。民失其利,百业竟荒!言利需慎啊!”
第150章 好男儿莫沾北门事
听完张九龄这一番话,张岱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张九龄称得上是开元最后一个名相了。
虽然说张九龄有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提出的这一观点却是非常具有政治家的襟怀和觉悟,是有着明确的想要限制公权力任性伸展的认识,与开元后期和天宝年间那些变着法子收割聚敛的人有着本质区别。
当然张九龄这一番话也回避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果不以利为施政之先,内外激增的这些事务将要如何去维持?
这个问题也实在太宏大,不要说在这中古时代,哪怕在后世生产力发展已经达到极高的水平时,仍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性问题,是社会组织形式与财富分配的一个底层问题。
张岱对此其实也没有一个清醒的答案,但他并不排斥聚敛,只不过是将聚敛当作一种手段而非目的本身。像他所推动的飞钱,固然也是一种盘剥的手段,但却实现了资金的快速调度流通,推动了商业买卖的发展。
做大事就要用大钱,如何合理的把钱收集起来,投入到正确的事情中去,就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事情。
成为屹立在这一方大陆上的霸主,并不是大唐君民好大喜功,这就是大唐的命,是这皇朝从诞生伊始就踏足其上,只有向前、不容退却的路!
道理很简单,因为你的体量庞大,并且占据着最为丰饶肥沃的土地!诸边蛮夷他们不是生来就爱吃苦,喜欢钻犄角旮旯,是因为没有办法。
对于张九龄这一番话,张岱也只是笑言受教,但却并没有放在心里。
眼下他们还只是谈论,意见相左也没有什么,彼此年龄和资历差距摆在这里,即便日后张岱解褐任官,也不会跟张九龄有什么直接正面的冲突。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众人议定之后便陆续起身告辞,张岱又代他爷爷将这些人一一送出去。
“你说于河北先着一笔,是对朝中事不甚乐观?”
待到张岱返回,张说又把他唤至面前来开口问道。他现在也算对张岱的风格习惯了解颇深,自然听出其言中深意。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接着便说道:“杜相公虽是朝中新人,但毕竟位高权重,一时之间或需扶掖,适应之后必然还是要奖进亲信。大父相与论道则可,代之处事则难,有名无权,虽需倚重,亦应提防。
之前中书李相公连逐数员,诚需为鉴。大父将我阿耶出于外州,自是因知我耶难能处置如此复杂朝情人事。之前纷扰的朝情,自然不会因杜相公一人入朝而有澄清。”
张说闻言后便点点头,也是认可张岱的看法。杜暹虽然名著安西,但也没有强势到凭其一己之力便压制朝中涌动的人事纷争,起码张说这里对其就谈不上有多敬重,反而还想施加影响、稍作拿捏。
在这样的情况下,杜暹入朝只会令朝情局势纷争更大。尤其杜暹如果想要在朝中组建自己的人事班底,必然也会牵涉到许多重要岗位的人事变迁。
张说如今是一种有名无权、大而无当的状态,挖他的墙角、占他的位置自然是最方便的途径。
所以就算双方会有互动和合作,但落到实际的权位上,杜暹也不会太给张说面子,只有自己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才有资格和实力去与其他宰相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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