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07节
身后,吴和石调笑的声音依旧清晰。
来日,薄凉的春雾涌起在行营的院中,高有勋恰好遇到袁黄的标下参军邵应忠,想起潘俊岩的举荐,知他是百里挑一的炮术专家,便赶紧上前攀谈,几句话没到,就开门见山,说想要邀请邵应忠当教师,教训丽营的炮手。
“丽兵营哪来的铳炮?”邵应忠还觉得奇怪。
高有勋是比鳅鱼还能钻的,说自己已从骆爷(骆尚志)和王爷(王必迪)那里各借来门二将军炮还有十杆鸟铳(用粮票换的),又说募集到以前朝家军器寺的工匠,正打制大碗口炮,希冀派上用场。
“碗口炮,你说的是飞礞炮吧?”邵应忠报出臼炮的专业名字来。
“对,对,飞礞炮,专候邵爷去教习呢。”
耐不住高有勋的热情,邵应忠便应允下来。
春雾聚了又散,半月后朝鲜户曹参判闵怀庆不负重托,躺在担架上,栉风沐雨,在平安道和黄海道真的征集到了两万石粮,叫人解送到官仓来。
自从闵怀庆被打了十五棍后,就变得格外勤劳、可靠、忠诚老实。
官仓靠北的司房,留宿在此的赵光瑛,大早晨刚给弓挂上弦,准备射靶子时,就听到旁边训练都监的校场上叫声雷动,便搁下弓,搬来个验仓用的爬梯,架在院墙头登上去,只看七百新募的丽兵,都穿着和明军南兵相同的五色号衣,已能列好队伍,站在那里等待校阅。
光瑛掐指一算,今日已是二月初六即朔六,是新军规定好的校阅的日子。
搭好的坛子上,光瑛却没见到高有勋,只看到潘俊岩千户立在上头,正对着下面站着的四十名丽兵说些什么,旁边还有通事负责翻译。
而这四十名丽兵,则是最先接受训练的,十位炮手,还有三十位射手。
炮手擎着长长的鸟铳,而非传统的弓箭,叫光瑛十分讶异。
至于高有勋,正与邵应忠在都监的堂内,将《纪效新书》郑重地交到名精通汉朝文字的朝鲜儒生韩峤的手里。
这本书又是半月前从南兵将骆尚志那里借的。
骆尚志携数千本书到朝鲜来
,可谓戎马之中手不释卷,光《纪效新书》就两个版本齐全,一版是十八卷本,还有一版是十四卷本。
敏而好学的有勋便请教骆爷,两版有何区别。
骆尚志简明扼要:
十八卷本是戚继光在东南抗倭时写就,字数虽更为详细,可也更具东南地方的特有战术色彩;
而十四卷本则是戚继光其后整理后的集大成者,由王世贞作序,相较十八卷本则更为系统简练,也更兼具南北不同战场的心得。
“这十八卷本才是戚爷爷的集大成者,比十四卷本的字多多了,特来交给你邦,珍惜珍惜。”高有勋说着,郑重万分地将十八卷的古早版《纪效新书》交到韩峤的手里。
娘的,你朝鲜就算把血肉煮了把骨头炊了,也打造不出一万名「三手军」来。所以练练鸳鸯阵,能守城守墩,应付小规模战斗就行了,十四卷本对你们太超纲,另外也不能将中朝最重要的兵法毫无留手地传授给你们,谁不晓得你们国家的德性呢?
师傅不留一手的话,最后就是被徒弟们的乱拳殴死。
刚被提拔为训练都监主簿的韩峤诚惶诚恐地接下十八卷本的《纪效新书》。就像在捧着个初诞的旭日之子般,并保证他会在最短速度内,将兵书翻译好,简炼再简炼下,保留最精粹的「神」,并配合图画,好教朝鲜平壤及其余两道的武将文士都能阅读领会。
“好,好,这纪效新书妙就妙在反倒更容易练出儒将来。”高有勋告诉韩峤。
因武人大多没文化,只喜欢练些个人技艺显摆。而文士则更容易从戚爷爷书里学得练兵治兵的诀窍,以前难道没有《武经七书》之类的兵法吗?有,可全是形而上,属玄空微妙的「道」,文士比如大宋的文士靠读这些来治兵打仗,只能越搞越抽象,而《纪效新书》则属行而下,是足以盛纳「道」的「器」,道和器合二为一,方能将文士炼为儒将。
高有勋把书交到韩峤手中,恨不得叫他修间魂殿,日日香火供奉《纪效新书》才好,接着转到了户外,登上高坛,配合潘俊岩、闻愈、邵应忠一并校阅新组建的三手丽兵。
潘俊岩,前戚家军教师,精通杀手的「白猿术」。即使用刀剑进行近距离白刃战,一柄戚家刀运用得如鬼神出没深不可测;
闻愈,骆尚志营内千总,熟谙炮火、阵图、进止、武艺,他手下还有两位辅助的教师。胡汝和、王大贵,胡汝和擅剑术,王大贵擅棍法、真定枪法;
邵应忠,经略赞画袁黄标下参军官,最擅炼制火药、施发大炮,还有鸟铳射击;
高有勋,特长不详,可却是掌管训练都监钱袋子和粮仓的头面,上传下达,左钻右营,都是缺不了他的。
那头,赵光瑛瞪大眼,悄悄匿在墙头瓦缝后,窥探着校场的举动。
其实她倒是多心,戚家军练兵法哪怕是儿童来学来看都是不拘的。
擂鼓声停后,潘俊岩挥手,将四十名先训好的丽兵登坛来,一来考校他们,给余下兵丁立个榜样;二来也叫各位教师露露手,不然如何压服兵心呢?
只见这四十名丽兵已能在令旗金鼓指挥下,变化花阵,十名炮手中,六人使鸟铳,四人使三眼铳,又三十射手挟弓,重重叠叠,前后左右,甚是严谨。
随即闻愈接过令旗,挥动几下,那四十人便悄无声息地退后,驻在一旁。
教师胡汝和举剑而出,又叫朝鲜这边选出能使长枪、刀盾的壮士来练手。
墙头赵光瑛只听「啪啪啪」声响不绝,胡汝和的身影快到叫她无法看清的地步,剑刃所点刺处,迅捷若电,对手不是长枪坠地,便是盾牌无所遮挡。
“这是中朝抗倭名将俞虚江(大猷)的剑术!”
“果然厉害。”光瑛忍不住在心底喝彩道。
接下来登场的便是手持长棍的王大贵,他有意叫四位持相同武器的朝鲜士兵绕着自己,棍头粘上白灰,只喊了句「来吧!」擂鼓声咚咚咚响起,四位朝鲜兵挥动长棍,同时对王大贵打来,王大贵掣棍在手,棍子打得如海鳝般,拨、扫、劈、戳,便在一合之内,把四位朝鲜兵统统打翻在地,那朝鲜兵爬起来后,察觉到自己的腋下、肩头、胸口都是白点,不由得又羞惭又是敬佩,便给王大贵叩头,表示服气。
“记住,木棍在战场上用得好,远胜长枪和刀剑。”王大贵大气都不喘,收棍在手,教训道。
轮到闻愈露一手的了,只见他在兵栏上抓起挺鸟铳,动作娴熟地将其装填完毕,拨好机头,夹住火绳,整个校场霎时安静下来,光瑛只见闻愈目光如炬,对着天空略略扫了眼,抬起鸟铳,「轰」一声,弹丸拖曳着硝烟轨迹,笔直地射入空中,只见掠过校场的一只飞鸟,在空中猛地旋转下,便中弹翻腾坠地。
“这比起尔国弓矢来如何?”闻愈握住鸟铳,有意大声对惊呆了的丽兵问到。
能洞穿重甲,能射落飞鸟,这便
是「鸟铳」名字的由来。
“弓箭,往后只能策应鸟铳而存在了吗?”光瑛只觉翻天覆地,回头望着仓院中的草人箭靶,恍若隔世,喃喃自语道。
“这便是叫你营急练炮手的缘由,练刀剑需一年,练弓矢、长枪、筤筅需二年,练得我的白猿之术非三年不可,当年戚爷爷练兵。虽求速成,可也练足一年八个月,才成军进剿倭寇的。如今倭情紧迫,故而先训成炮手、守墩、大炮这三术,三月便可练成,再练其余军阵不迟。”潘俊岩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在坛上告知众丽兵道,“如今你们与戚家军有三同,一是衣甲旗帜相同,二是器械相同,三是训练起伏击刺之术相同,你等勤习鸟铳、火炮,不过数月便能同骆爷、吴爷和王爷三营南兵无二,若倭贼再来,你等便助南兵营或战或守,平壤都监练好了,就练它整道,一道的兵练好了,便去收复其他道募兵再练,由此渐渐增加,渐渐熟练,终成井井之阵、堂堂之势!”
最后光瑛的目光落在高有勋身上,有勋没展露任何身手,只是说一番,再叫旁边的韩峤译一番:“当年戚爷爷拼尽心血,练得四千良家,剿杀倭贼便如探囊取物,这便是练兵的原由。
现在尔国形势都不比往常二百年,倭贼来杀你,你国无论是兵是民,都柔脆不堪,临阵别无一技杀贼,杀不了贼便保不了身,保不了身,你家业和长辈妻儿就免不得遭倭贼荼毒。故而现在不得不兵民分离,为兵之民,便减免你身为田户的赋役。为的就是你在营伍里能专心练习杀倭的本领,为的就是农不失业而兵有所养,也叫你们都念住——自你等编入营来,身上穿的,嘴里吃的,手上使的,哪个不是百姓来养的?
你等当兵之日,操练之外虽刮风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你一日三分。这银分毫都是官府征派你地方百姓办纳来的。你在家那个不是耕种的百姓,你肯思量在家种田时办纳的苦楚艰难,即当思量今日食银容易,又不用你耕种担作。养了一年,不过望你一二阵杀倭贼得胜。你不肯杀贼保障百姓,养你何用?就算军法漏了你,天也会借那倭贼的手来杀你!
你等只顾勤练杀敌的本领,我便是管你们钱粮的,少不得要对你等解衣推食,方才潘千户说了「三同」,我再补充一「同」,那就是每月那米菜银钱,你等都与南兵同!
为将不过恩、威二字,你等既服帖了教师的威,那为将的哪个不要推恩于你等呢?为将的把当兵的当猪狗当草芥当奴才,使之肩舆,使之供爨,使之厮役,死亡不恤,冻馁不问,甚至敛科财物,克减月粮,为将的宿营找到好去处睡得熟,可那当兵却只能睡在通衢、泥坑、别家廊下,饿着肚皮,颠来倒去又睡不着。这般以往,将还想在战场上与兵同命,哪个肯?......”
七百丽兵鸦雀无声,很多人都觉得活这么久,这种练兵的法子还是头次听闻,那眼界心胸一下子就拓宽了许多,宛若新造般。
第120章坐在银山上讨饭吃
有勋这番话,虽一字都没说的是赵光瑛,可闻者有心,光瑛只觉一条条鞭子都抽在自己的脸上,面皮都涨红掉,顺着梯子爬下来,还在思忖反省不断。
而后,高有勋又当着七百新练丽兵的面,告诉他们负责他们营伍、器械、补给的有司分别都是谁,统带他们的哨官都率又分别都是谁,一条条的,绝不含糊。
“化师,请叫训练都监和军器寺打造挺鸟铳,于我练习吧!”两日后,官仓堂内,正在吃饭的光瑛,忽地就拜在有勋前。
“你不用弓矢?”有勋问。
光瑛说弓矢继续用,可临阵杀敌,也须得一把鸟铳。
刘义朴庄园的死斗,还有先前闻愈射铳的神技,叫光瑛的脑筋发生了改变。
“一挺上好的鸟铳,在朝鲜制备的话,可比在中国要贵,须得五两银。”石流龙向光瑛报出个昂贵的价钱来。
“请化师先为我垫付,我杀的倭贼,不要那赏钱,化师在战场上,我同侄子赵火一同护卫化师周全。”光瑛伏在地上。
石流龙看看有勋,摆摆头,意思是你怎地想。
听到光瑛答应和赵火并肩作战,有勋觉得欣慰,就点点头,说我记下来了。
光瑛自然是千恩万谢。
等光瑛离开,高有勋叹口气,对石流龙说:“造炮铳的和造火药的都来诉苦,尤其是炼火药的,这朝家最缺的便是硝石。”
“非但硝石,还有制弓的那水牛角,如此种种,本都取自我皇明。一来海禁,二来皇明不愿藩国妄动刀兵,那硝石和牛角在朝鲜这数十年来,竟然都成了难寻之物啦!朝家现存的火药,够放得几炮几铳的?”石流龙抄着袖子问。
高有勋叹口气,说放铳不过五百,要是放炮的话,差不多二十发就没了。
“只能从经略相公那里借咯。”
“经略相公的仓内是有许多好东西,
不过如他所说,那火药、炮捻、铅子、团牌、战车,样样都是大明的,我们给自己人发给无妨,可不能发给朝家。”
看来,现在宋应昌已将朝家也看透了。
“不是开了中江关市呢嘛,马上禄道(吴有孚的号)兄便得去镇江城当分守参将,督看的就是这关市啊,朝家缺火药,给大明兵部写份呈子,拿铅矿来换便是。”石流龙表示明、朝间可互通有无。
“朝家不过就是要靠中江关市白吃白赖中国罢了,对了,还欠我们二万两银没还呢。”有勋始终记挂着李昖拖欠的二万两。
石流龙忍不住,便说朝家又没粮又没牲口的,而今北军南兵吃肉,都得从辽镇那边运牛来杀。咳,朝家要是有银子便好了,直接把银子给万岁爷爷的话,硝石、牛角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可现实是,朝鲜只印过纸钞,偶尔铸过铜钱,商品化经济连个萌芽都不曾冒出来过,还处在粮食本位的状态,你若要问朝鲜每年朝廷能收上来多少粮?答曰二十万石,没错,就只有二十万,拨出三万石来练三手军,纯是把军人当饲料兵来养。
“实在不行,叫朝鲜的三手军转练冷兵器得了。”高有勋无奈下甚至这般想。
唉,火器,是啊,没钱是玩不转的。
正在愁时,邵应忠来拜访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兵卒。
邵应忠也来抱怨朝鲜三手军火药储备见底的事,不过抱怨完了,他又告诉有勋道:“只要朝家能掏得银子来,就能在宋老爷那里分得充裕的火药。”
高有勋就叹息说,我也想到这点,可这银子得挖得炼才行,况且我也不知道......
“来,来与高爷见面。”邵应忠倒像是有备而来,摆摆手,身后的那位小卒就对高有勋作揖。
高有勋打量,觉得他有些面熟,就问你不就是?
“高爷好眼力,我就是那日在含毬门当街宰牛,且照得朝家世子的脸面连打三拳的,贱名麦昆,义乌的生员,本在吴爷营内当旗总号令发炮的,现得罪了朝家,本将那世子的坐骑卖得八两银准备回家乡去,可急切间哪有路可走?只能等船搭,恰邵爷是我同乡,收留了我,还将我举荐给高爷,巴望着高爷的青眼。”
“不敢当,只是敢问?”
“我除了会发炮外,还懂采银、采茶、煮造焰硝的法门。”看来这军中秀才麦昆还颇懂得些弄钱的办法。
不过这也是南兵的特点,他们都来自浙江,又以义乌人为核心,一方面号令严肃、勇敢好斗,多兵种各有所长;另外一方面则或多或少都带些经济头脑,每驻屯一处,即热衷寻矿逐富,追随着世界经济发展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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