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17节

　临海君不敢忤逆，拿笔照写。

　锅岛又要求黄廷彧以「朝鲜宰臣」的名义副署。

　黄廷彧最初大哭，可转瞬间刀锋就架在自己脖子上，无奈下也只能签名画押。

　满意的锅岛直茂将一份塞进临海君的衣衽内，一份交给是琢明琳保管，而后对手下说，去对城下的明军使者说，明日天亮后，就释放临海君和黄廷彧出城，又诓骗说两日后，再释放顺和君。

　暗地里，锅岛直茂召开群核心家臣，说刚才一是离间计，二是缓兵计，那唐兵大将接到临海君后，急切间不会来攻安边府，你我挟持顺和君改道回王京。

　是琢明琳有些慌，熟知地理的他知道，这是要走最为凶险的金刚山啊。

　“将龙造寺的家臣全留在安边。”锅岛直茂临跑前，还满怀恶意地将昔日主家龙造寺的部众抛弃在死地，任其自生自灭，而自己哪怕临阵脱逃，只要带得顺和君归来，在太阁面前同样能将功抵罪，回国后依旧能继续架空主家。

　至于加藤清正，这蠢货三番违抗朝鲜三奉行的命令，就死在咸镜道安边府，背下所有罪愆，将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

　天亮了。

　加藤清正与所有的核心家臣，包括诸多的「一门众」，带着近四千极度疲累的部众，翻过安边府西侧的山地，总算快返回到目的地咯。

　郑文孚的追兵给甩在几十里的后头，当然一起被甩下的，还有近三百名没能跟上步伐的加藤军殿后士卒，他们在雪原、野兽和箭矢下，可谓凶多吉少。

　可加藤清正依旧满意。

　鲜红巨大的日轮，自铁岭口诸多山峰间摇晃着升起，照耀着加藤清正的面容，他和各位骑在马上的家臣都被这庄严的气势所感染住，便停下马蹄，双掌合十，绕着佛珠，闭上眼，虔诚喜悦地对着日光礼拜。

　“大家，日光是先照在我们的军旗和甲胄上的，昌隆的武运毫无疑问地站在我们这边，那唐家派出四十万大军也无用害怕，我用四十天的时间必能将其尽杀，而后入主唐家四百州，实现太阁殿下的宏愿。”加藤清正说道。

　“这场景，真的叫人想起天王山和贱岳合战的时刻呢！”清正的伯父清重喟叹道。

　“待到战事最焦灼的时，拿起长枪，冲下去就好，头脑里根本不用考虑那么多。”加藤清正望着自己片镰枪的枪刃说道，那枪刃在朝阳下，正闪烁着血一般的色彩。

　而后前方探路的先手，就面无人色地来告诉加藤清正：

　山下面，安边府的原野上，不知有多少唐兵，人人骑马，列阵在那。

　待到加藤清正同妙法莲华经旗印、婆裟罗马印一并跃上山头时。果然看到辽镇的数千精锐骑兵，漫山遍野地立阵在先手所指的地带，好像专候着自己般。

　清正的心脏好似忽然坠落了下去，落在了不见底的深渊中，连一点浪花和回响都没有。

　敌人隔绝了他队伍和安边府的通道，可反过来说，若是勇敢冲杀，也等于可同安边府的守兵夹攻唐兵。

　明军营内，李如松接来临海君和黄廷彧，还将其慰劳一番，临海君谎称，顺和君和安边府城二天后会被交出，加藤清正和锅岛直茂只求提督军门能放他们回去。

　李如松思忖番，果然和高有勋预料的没差，答应下来。只不过附加条件，日军必须将弹药和多余的粮食交出。

　随即斥候便飞驰而来，说又有大队日军，在和安边府遥望的山地上，列旗摇晃，似乎是要来同我们厮杀。

　“要夹攻我们？”李如松立刻上马，和李如柏、李如梅、李有升、李大孤等亲族家丁出阵脚，往前觇候。

　“不可再往前，恐倭贼有暗铳埋伏！”行得数十步后，神射手李如梅拦住李如松马头告诫说。

　李如松背着日光，抬眼就看到山坡上旗下立马的加藤清正，“那便是咸镜倭酋平清正。”

　片刻后，加藤清正举起片镰枪。

　一阵铁炮声轰然而起，是清正叫他们对安边府发信号。

　李如松很快就听到后背，安边府也轰起一阵铁炮。

　“倭贼是要里应外合啊！”李如柏判断说。

　李如松冷笑一阵，说不用管安边府城内的倭奴，既平清正在这野地里，就专破平清正一路，若斩平清正，安边府倭奴便是自取灭亡。

　很快，加藤清正就察觉到，辽镇的明军骑兵完全将安边府弃置后背处，正如潮水般向着自己这边涌来。

　各种颜色的旗帜摇动，夹杂着一串串

　三眼铳和号炮的轰鸣，成千上万的马蹄踩着雪地上，发出闷雷般的震动感。

　这幅景象，光是远远望去都叫人惊惧不已，人和马合在一起，陡然高大凶猛许多，像是一头头专门为战争而生的怪兽般，明军的面容都被遮挡在帽盔檐下，全身披着暗甲，外罩棉衣，只能看到鼻翼、下巴还有胡须，箭袋和弓虽悬在鞍旁，可显然这波明军和先前，或者与朝鲜北道骑兵都不同。因为他们几乎单手提着根铁棍，棍头反射着寒铁的冷光，闪闪烁烁的。

　面向海啸般卷来的铁骑浪潮，加藤清正举着片镰枪，只感觉到虎口都在抖动着。

　“我会不会被这狂潮给吞噬掉？”加藤清正的心又从黑色的深渊中浮起，开始剧烈的抖动，这种不安感和绝望感，是戎马拼杀数十载的他所不曾遇到过的。

　“铁炮队，列阵！”呜呜呜凄厉鼓吹的海螺声里，加藤清正的「左腕」饭田角兵卫（直景）挥动手中的长枪吼叫道，约三百名铁炮足轻排成交错的矩阵。虽然因翻山跋涉而极度疲累，手足都被咸镜道的寒风冷雪冻得无法伸展，可还是在决死一搏的心理下，用种几近僵硬的姿态，凭着千磨万炼的肌肉反应，开始给铁炮清膛，填入火药和铅子捣实......

　对面的明军骑兵在距离百步左右，仿佛有默契般放缓了马蹄，这片海潮就这样越来越慢，好似是冻结了起来般。可同时人马鼻子喷出的热气却结成大团大团的白雾，在风中弥漫一片，腾涌漂移，手中的铁鞭和环鞭游刃有余地垂着。

　“不准独自开火，不准仓促开火！”饭田角兵卫上了马，提着长枪，在铁炮队的后方来回奔跑。

　山坡上，加藤清正的「右腕」森本一久忧心忡忡地看着慢吞吞朝铁炮队背面集结的「长柄队」。无论是武者小头还是足轻，脚步都格外艰涩，面容沮丧，自吉州城返程已消磨掉他们大部分的体力和斗志。

　“不妙啊，仪太夫！”旗印下，加藤清正勒住缰绳，用种自嘲的语调对森本一久说，“也许就到此为止了，太阁的恩典只能来生图报。”

　虽然加藤清正承认现在的困窘局面，皆因自己违背了朝鲜三奉行的指导，独断自行所致，可话说到嘴边，还是因武士的尊严而生生吞下去，黑白色的「南无妙法莲华经」的战旗四周，所有的旗本、小姓以及足轻头们，都能看到主计头再度举高片镰枪，“讨死，讨死！”

　太鼓敲打起来。

　明军这头，两翼骑兵手中抱持的轻型佛郎机「砰砰砰」一阵轰响，喷射出的青色硝烟间，无数原本垂下的铁鞭环鞭被轻轻举起，伴随恐怖的嗥叫声里，龙驹猛士，竞逐电发，如决堤的怒浪，向日军前出的铁炮队席卷而来！

　瞬息，马头和日军的铁炮口相距七十步！

　加藤麾下的铁炮足轻，哈着气，流着鼻涕，眯着眼，脸颊铁青，端着铁炮的手因寒冷、疲累还有马蹄对大地的震动而连带炮口一起摇动着。

　五十步时，饭田角兵卫举起长枪，叫喊的声音立刻就被铁炮的齐射给淹没掉了。

　同时冲在最前面的明军骑兵端起环鞭，也在疾驰之中来了轮齐射。

　两面相向射来的铅子，在空中都碰撞在了一起，炸出密集的火花来。

　而两面的硝烟则迅速接在一起，三十步内不辨敌我。

　“二排上前！”

　一名头戴阵笠的足轻，抖抖索索地抱着铁炮迈步上前，可仰面扑来的却是滚滚烟雾，还有狂暴的蹄声，当他走到指定位置，还没来得及将铁炮端平射击时，五步内，一位骑在马背上的明军骑兵已和他照了面——鬃毛飞扬，马头恐怖地长大着嘴，硕大无比的马胸和下面的四只铁蹄，扬起飞溅的雪沫，骑兵在鞍上身躯微侧，一手拉着缰绳，另外只手握紧铁鞭，抬起在肩膀后——而后一挥，铁鞭头挟着马冲击的速度不偏不倚，从铁炮口处刮过，削掉了枪机头，重重砸在了这足轻的脸上。

　足轻的脸整个凹陷下去，眼珠、面骨、牙齿飞散射出，阵笠裂开成了三瓣，他整个身躯往后飞起，双脚离地，在半空中翻了个圈，头开背折，狠狠落在地上，又被马蹄一踢，尸体又扭曲着，贴着地翻滚起来。

　整个加藤军的铁炮阵遭到明军骑兵势不可挡地突入，环鞭、铁鞭乱打，如雨骤至，迅雷不及掩耳，铁炮完全没法连射，就被冲垮，被打杀、撞死者不计其数，饭田角兵卫坚守住自己位置，挺枪死战，被蜂拥落下的铁鞭打得甲胄尽碎，骨肉为泥而死。

　更惨的是，加藤后阵的足轻还来不及将三间枪列成阵，便也同辽镇骑兵接战，辽镇骑兵举着铁鞭，直顾对着加藤军士兵的脸面和脖子猛点猛戳，全让日军落入下风，日军武者挥刀来砍，也不是铁鞭的对手，两合之后，刀折碎断者比比皆是！

　第130章五等分的主计头，好香的顺和君

　在左翼指挥的庄林一心，本是四国淡路大名仙石

　权兵卫麾下干将，后仙石遭改易流放，便转拜入加藤清正帐下，作战最为勇猛，号称「殿后战第一」，拥有八千石的厚禄，战斗打响后不顾自吉州城而来的疲惫，重甲长刀，纵马应战，连斩两名辽镇骑兵于马下，谁料斜刺里一身披白棉甲头着金盔的明军骁将飞至。当即拉弓，十步内一箭，箭矢奇大无比，直贯入庄林一心的面门，自后錣而出，一心当即落马殒命——来将正是李成梁第五子如梅，辽镇首屈一指的神射手——跟在如梅后头的家丁李大孤，跃前一刀，就砍下庄林一心的首级，怪叫声后提起，再抛向纷纷后退的日军士兵，李如梅后续的明军骑兵包夹而上，几分钟内就打得加藤左翼溃散奔逃。

　安边府城上，守兵只望见明军无数骑兵直接扑向主计头的军势，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中，便想着要开门杀出，可明军都是骑着四个蹄子的，比那闪电还要快，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冲上山坡，一番突击混战，俨然有打垮加藤军的迹象。

　这便是辽镇最得意的捣巢。

　直攻敌人腹心要害，叫敌人来不及招架便土崩瓦解。

　而安边府守兵还不知道的是：锅岛直茂已带着批亲随，挟持着顺和君，那紫衣僧是琢明琳也骑着匹小马，跟在其后，悄悄潜出府城，投杨口逃去。

　巳时还未到，加藤清正的左翼就崩溃了，饭田角兵卫直景、庄林仪太夫一心两员大将阵亡，明军骑兵宛若发狂的马蜂，开始对着清正的旗印马印所在处猛冲猛打，铁鞭到处，脑浆乱飞，亡魂累累，加藤清正的旗本武者挥动大枪长刀，死死将顶着乌帽子兜的加藤清正护在中核，打退明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己方也快伤亡殆尽。

　加藤的一门众和旗本武者还能如落难的老虎，困兽犹斗。可两翼和后面的足轻杂兵还有夫丸们哪里还抵得住，右翼在和李如柏所率的骑兵来回一番拉锯后，也不敌而败，被明军追着踩踏，然后逐个授首。

　“主公，走啊，向安边府跑！”清正旁侧的加藤清重、加藤重次、井上勘兵卫、坂川忠兵卫门、日下部与助等，强行将加藤清正扶上黑马，然后一半挥刀拼死朝前冲锋，希望能杀开条血路，而另外一半则转身头也不回地殿后死战，立在醒目的马印和旗印下，阻挡着追来的明军。

　没几何，加藤清重被铁鞭砸碎面门而死，加藤重次抱着马印不肯松手，先被明军的战马撞翻在地，又被乱刀砍杀，那法华经军旗还有婆裟罗马印，都被明军所缴获。

　安边府的守兵，眼睁睁看到主计头的旗印倒下，淹没在明军的铁骑洪流之中。

　失败的气氛，瞬间弥漫全城。

　距安边府西门三里外，井上勘兵卫、坂川忠兵卫门、日下部与助等相继战死，加藤清正实际已被前后左右的明军骑兵给团团困住，极度困乏使得清正产生了短暂的幻觉，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化身为头馁虎，正在被围捕猎杀的虎，无法脱身......他抢身刺出一记片镰枪，枪刃所向处的那明军狡猾地低头躲闪过去，伏在马鞍上便走，清正低低地叫了声，盘旋了下长枪，继续前突几步，那明军回手一抛，就把套索套在加藤的脖子上。

　加藤清正眼珠都要凸出，他索性将片镰枪给扔下，双手拽着套索，两人两马，中间扯着根几乎要绷不住的绳索，互相角力。

　侧边，另外名明军骑兵扑来，也是压低身姿，举起手里铁鞭，对着加藤胯下的黑马腹部就是狠狠一戳。

　黑马悲鸣声，直接把加藤摔落下来，自己侧翻倒地，当即断了气。

　“啊啊啊！”加藤被套索拖在马后面，引以为傲能增加身高的乌帽子兜也脱落掉了，直拖了数百尺，拖到了濒死的状态，那骑兵才停了下来，几名李如梅的家丁围过来，手持的是那连楷长棍，盯着血流满面的加藤看。

　加藤清正也望了他们两眼，说不出话。

　下秒钟，家丁们用长棍猛地戳了清正的「喉轮」数下。直到把喉轮甲片和清正的咽喉一并捣碎为止。

　正午的日光大亮，加藤清正端端正正地仰面倒在安边原的雪地上，化为了具「诱人」的尸体，一群李如松的家丁正为谁是斩杀平清正的头功而推搡争吵着，要知道这平清正的脑袋值得五千两白银呢，最后也没个着落，又急着要向李如松报功。于是几名家丁商量好，举起刀，把加藤清正给「五等分」掉了，一人提着头挂在马鞍下，其余四人割下手和脚，用绳子拖曳着，还有一人载着清正的兜盔和铠甲，一并弛入到李如松的旗下。

　李如松得知阵斩了倭酋平清正，大喜过望，当场就辨认了首级，又叫那临海君和黄廷彧来看，“到底是那平清正不是？”

　临海君一看清正首级那恶鬼般的面容，差点没昏厥过去，又想到被俘后，清正对自己非常不错，给他种在朝家不曾感受过的温情。于是悲从中来，用手摸着加藤清正的脸，帮对方瞑目

　，还大哭起来。

　李如松见状不悦，刚要开口问，就看那黄廷彧不知从那里拿来把小刀，扑倒加藤清正的首级前，“你这杀人的魔王，想不到也有今日！你一路屠杀多少无辜的朝家百姓，还割下他们的鼻子垒起京观来耀武扬威，我就叫你也尝尝这滋味。”

　“且慢！”李如松刚要阻止，黄廷彧便割下加藤清正鼻子上的一块肉，塞入嘴里，血渍拉忽地啃嚼起来。

　吓得临海君瘫坐倒地，李如松则叫人把这个疯癫般的黄廷彧给拖下去，不得再毁坏平清正的遗容，不然计较起来，赏银没了可咋办？

　黄一边被架起，一边还大叫着——“速速攻城啊，顺和君还在里面呢！”

　傍晚时分，无人做主而丧失抵抗意识的安边府开城投降，李如松指挥大军一拥而入，留守的日军士兵跪地乞活，李如松则心生怜悯，戒饬「不可滥杀」。

　可搜遍全城，也没发现另外个王子顺和君的下落。

　审问俘虏才知，多半是被那锅岛直茂给带跑了。

　气得李如松大骂倭奴全是无信用之辈，合该屠戮。

　骂归骂，李如松还是饶过了降服的日军性命，叫李如梅带领五百精骑，沿着杨口追击锅岛直茂，务要夺回顺和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