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42节
新建伯介绍说,这位虽现在是京卫锦衣官,可也是我举荐给朝廷的,他先前把总漕粮时对情势最熟,留他旁听,也好有个补缺拾遗。
“哦!”舒应龙看着有勋,说我晓得你啊,你在朝鲜立功的。
高有勋急忙对舒司空行礼。
舒和潘差不多随和,就笑着说不用虚套礼数,全当自家人说话,坐下坐下。
而后舒应龙便接着说下去。
明朝的漕运法是不断变的,朱元璋那时是粮长制,四方漕粮一板一眼,由各地粮长沿长江运输到南京交割,丝毫马虎不得,浙江的漕船就打瓜洲的杨子桥再转运过淮安坝,再过泗州去凤阳。
“职晓得,职就是泗州出身。”有勋插了句话。
舒应龙点点头,语速依旧不疾不徐。
到了永乐年迁都去北京,便开始支运法:苏州和松江的漕粮由民运到淮安交兑,庐州、凤阳的漕粮到徐州仓交兑,徐州、兖州的再运到济宁仓交兑,河南和山东其他地方的运到临清仓交兑,这全是民运,然后由漕军卫所统一再运抵北京。支运法主打个「军民结合」,即民运和军运接力,这段时期漕运的最关键处是淮安、徐州和临清,瓜洲还属小虾米级别。
到宣德帝期间,漕运法又一变为「兑运法」,江南也就是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民运漕粮本来要到淮安交兑的,这时只需运到瓜洲和淮安,再由南京、江北三总的漕军接运去北京,此刻起瓜洲
正式崛起为漕粮南北、军民交兑的重镇。而朝廷以江南百姓缩短了应役运输漕粮的路程为理由,向他们征收「官军兑运民粮加耗」。
至成化年间,漕运又改为长运法,即江南百姓只需把漕粮运到所在各府州县设置的水次仓,其后全部由漕军运去京师,「长运」的名字便得于此。
勾勒下漕运法变化的大致规律,便是从全民运到军民兑运,再到全军运。
但对瓜洲和漕军而言,长运法的意义并不仅在于此。
宣德兑运法时,漕军只需在瓜洲、淮安附近等江南百姓把漕粮运来即可,他们是不用过江的。
当实施长运法后,漕军就面临着需要过江的问题。于是在原本的加耗基础上,朝廷又替漕军向江南征收「过江米」。作为漕军的辛苦费,浙江每正粮一石加过江米一斗,南直隶每正粮一石加过江米一斗三升。
可以上是《通漕类编》里的记载。
《漕运通志》里却有所不同。
或者说从舒应龙嘴里说出来的「过江米」暗藏玄机。
因过江米里还包含着六升的「脚价米」。
脚价米到底是给谁的?为何漕军过江了,还要开出个「脚价」的名目呢?
其实啊,漕军的船依旧是不过江的,也即江北的漕船完全「不下坝」,这个坝就是瓜洲坝:漕军在瓜洲这里派出都率官,雇佣民船押送着去江南各地的水次仓,而自己的漕船则是在坝下头集结待命,等着载运粮食。
所以江南水次仓到瓜洲坝这段距离,依旧是军民同船运输装卸的局面,而非通常所言的「全军运」。所以每石一斗或是一斗三升的「过江米」,七升是雇佣民船的费用,其余三升或六升叫「脚价米」,脚价脚价,便是付给脚夫的报酬,脚夫在漕运里做什么的呢,很简单,负责把民船运的漕米搬下,再盘坝,也就是翻运到坝的那边,装在漕军船只上去北京。
“盘坝,很不方便,是自然的道理。”说到这,舒应龙呻了口茶,“所以隆万年间,工部便在瓜洲建闸。这般的话南北的民船、漕船交卸直接过闸就好,何苦让脚夫汗下如雨气喘如牛地盘坝呢。”
“是呀,为什么由闸和盘坝还要相争呢,正他奶奶地想不透!”新建伯王承勋质朴地挠挠头。
随即王承勋就感受到高有勋投递来的眼神,意思是:“爷爷你就少说两句吧,不然就得叫人笑话,这舒应龙代表的是工部的立场,你是漕运总兵,先前又是提督操江,可连漕军漕法变迁的关节都一概不知。但你记得一点就好,舒司空肯定不是因和你立场一致才来的。”
“有勋啊,你讲,你来讲。”王承勋打开把扇子摇起来,连连说这秋老虎酷热得厉害,我这满头满身的全是汗。
“司空大人,是否因为由闸的话,漕军就能直接从南到北,便不再需雇民船,也不再需脚夫盘坝,那也就是说,过江米这色加耗就不好再对江南百姓征收咯。”高有勋接替新建伯,分析道。
舒应龙说你果然聪明,一语中的。
“不过工部建闸啊,挑浅啊,筑堤啊修坝啊,还有雇佣民夫啊,也都得需要钱,这叫河工银。”高有勋先前呆在泗州,对这些词汇再熟不过。
这下舒应龙有些尴尬,摆摆手,表示这段不用深入谈。
连旁边的王承勋都懂,过江米归总兵府拿,建闸后,过江米就折成河工银归工部掌管,江南百姓的负担并未减少,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这就是隆万年间工部三番五次要在瓜洲建闸的动机所在。
闸坝之争,本质是工部和漕运总兵间的利益矛盾。
非但如此,工部还借机在闸上设钞关,向过往船只榷收船税,对商船民船「一体抽分」,瓜洲有广惠闸关,扬州有仪真关,徐州有上水关,收的税钱也全都入了工部的金库,统为「河赋」。
可建闸前,因南来的船只都要盘坝,被雇佣的脚夫便以万计,他们聚集在坝上或四周定居,叫「拗斛挑脚人户」,生意就是吃漕军的脚价米。不但是脚夫,瓜洲坝上还有大批店户、牙人和商贾,景象与高有勋在通州石坝和张家湾所见的一模一样,另外更有盐徒即私盐贩子,私下打造漕运用的「遮洋船」,仿冒漕军在船上摆列军器,张挂黄旗,实则船舱里运的全是南通州、泰州的私盐,他们窝藏的据点也在坝上。
而私盐贩子很多都出身漕军卫所里的大户强户。于是这群人抱团,形成的就是「坝上利益集团」,隆万年间工部建闸,也是被他们骚扰许久才算成功,这闸一开啊,大家的生意就都「消歇大半」,很多人气不过,便向北走。
“这一走就到德藩?”王承勋懂了,摸摸胡须。
第12章人生之路九万里
“漕河在最紧要的济宁府段,有四柜之说,这四柜分别是南旺湖、安山湖、马踏湖、昭阳湖,四柜和漕河交汇点设有斗门调节,水涨的话就将溢出的部分泄入四柜
湖中,而水浅的时候就决开斗门,注湖水入漕。”舒应龙的说法,也证实为何总河衙门会设在济宁。
这一切都能说通,怪不得先前连大风客冯万青都被船厂的高庭训、高思才敲诈「剥浅银」,这二高的背后,可不就是德王府嘛。
原本瓜洲坝的部分坝上人,迁徙到济宁四柜也就是四湖一带,围湖占地,雇佣当地利欲熏心的百姓垦田,并投献给德王作为保障,居然占了四柜的不少斗门。
“现在是水涨时他们不给泄水,说会冲毁他们的田地,水消时他们也不给注漕,说会让他们的田地得不到浇灌。”舒应龙叹气摇头,表示这群奸棍刁民,还在斗门前后盘起土坝,和田畴相连,招揽商贾、牙人在此筑店贩货,乌烟瘴气,其间自然混迹许多穷凶极恶的私盐贩子,驾船往来长江漕河南北,德藩的王府官和护卫校尉,和这群人也是沆瀣一气,无法无天,全不把工部、河道衙门还有地方官放在眼里,当然,“也不将新建伯您当回事。”
王承勋指了指自己,心想老子是给万岁的内库搞船运的,那群德邸的人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舒应龙则请求,漕河的安全还是要归漕运总兵管,请新建伯出手,驱逐这群四柜的坝贼。
都叫人「坝贼」咯。
“有勋啊,依你看,这舒司空的事,我们是管还是不管呢?”送走舒应龙后,王承勋在府中问有勋。
有勋心想,管,肯定是符合我的利益的。毕竟马上送去利津的花布还要过四柜湖的漕运段,总不能冒险走吴淞口去海运吧,这会因倭乱,海路还没彻底开禁呢,也就利津到椴岛的这截,被我的盟兄沈有容把总巡哨着,才能安心。
“爷爷,这四柜被坝贼盘踞着,对我们漕军确实是弊大于利的,水涨水消他们总不得叫漕河舒坦。况且他们的船,也和漕军的土宜夹带争利,前两年坝贼慑于爷爷的威名不敢过分造次。现如今连舒司空都来请托,足见坝贼旧态重萌、猖狂至极,不妨和舒司空联手,毁坝,夺斗门。”高有勋慷慨激昂。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大概新建伯也不太像得罪德藩。
“爷爷,职斗胆多说一句,这漕运啊,上下中,哪头被别人拿捏着都不行啊。”高有勋意思是,要是那群坝贼哪天真的上了头,将四柜那段的斗门给掐了堵塞了,导致漕运误期甚至泡汤,万岁爷爷怪罪下来,谁能托起来呢。
这下是正中王承勋的要害死穴,他没再犹豫。当即就说,是这道理,恰好我先前不是答应其余的一千六百漕军沙兵让你带去蒲台、利津屯田植棉的嘛,你顺路着带他们,把四柜的坝贼给剿咯。
“你他么的......!”高有勋暗自骂道,心想老子现在职务、根脚已不在你漕运总兵府,这朝鲜经略衙门和提督军门在我肩上挑着,现在漕运总兵府也来了是吧,我长三头六臂九个肩膀还是怎地。
不过王承勋好歹也答应有勋,称漕运若是受阻,总兵府、河道衙门脱不得罪责,那漕运总督同样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钱粮不消你担心,我立刻移文去淮安府的漕运部院索要。
说到这,新建伯的眼神变得犀利,有勋明白他这是认真,是燃起来咯。
不过在此前,我还得回泗州去看源本堂,还要等李位、冯万青拿会票到苏州、松江把紫花布给买到手,回淮安府来会齐再做定夺。
娘的,我这天生的劳碌命。
于是高有勋就对新建伯说,若漕运部院给足出动的钱粮,他带漕军沙兵去毁四柜湖坝不难,可就是爷爷手脚得快些。
“好,好,至多一个月,钱粮都给你备足,牌札和屯田由贴也都给你请下来。不过兵丁我能给你,但别叫我派将官给你,漕军你又不是不晓得,兵丁还能厮杀一下,将官那是半个良才也无。”王承勋有答允的,也有不答允的。
高有勋又说,倭乱前,张贞观张给谏不是请朝廷和中军都司,派遣徐州的参将曾应举来镇守淮安的嘛,叫他带兵去讨伐坝贼,还不是绰绰有余呢。
说道这,王承勋脸上顿时挂不住,他低声对有勋说,先前你不是给徐州参将去辽东买马的嘛。
“是爷爷的舅哥去的。”有勋赶紧辩解,功劳是吴有孚的。
“曾参将前段时间操练,就是因骑了吴有孚买来的马,摔下去,腿骨裂了,到现在还不能起床呢,都说那批马老朽不堪,性情又粗劣。”王承勋这话,吓得有勋直吐舌头。
那可是万岁爷从京卫里弄来的马啊,每匹都是通人性的,惜哉曾参将不能通马性,罢了罢了。
回到居所后,高有勋顾不上疲累,就倒在椅子上琢磨,这领兵的将官哪来呢。
总不能叫老子亲自指挥亲自部署罢。
老子压根不是这块料啊。
别说一千四百兵丁差不多等于一个加强团咯,就是一个连一个排的兵,我高有勋都能带垮给
你看。
垮了,那是要被治罪的。
现在全明朝的精兵猛将差不多都集中在朝鲜,高有勋若叫新建伯出面,以漕运有警为名,收罗将才来用,倒也合宜,不过从朝鲜再来淮安,黄花菜都凉透了。
咦?高有勋想到了什么,就挑亮了眼前的灯芯,“这宋老爷不是经略朝鲜、山东、蓟辽、保定的备倭军务嘛,理论上山东也归他辖制,那找新建伯和宋经略同时背书,从山东巡抚那里求来个领兵的将才,理应不难。行,明日就叫新建伯快马加鞭移文去山东,要快之又快,这家伙不用鞭子抽他他是懒得做事的。”
这时高有勋的心情才疏解些,兴头涌起,便重新摊开画纸,在白日那幅九莲菩萨旁边绘制起一座佛寺的平面图来,金刚殿、天王殿、轮藏殿、禅堂、毗卢阁、画廊等,在一道粗粗的中轴线两侧,于有勋的笔尖下逐次绘就......
喜的是,这次漕帅府和山东巡抚衙门交接得非常迅速。五日后,新建伯就把高有勋给唤来,告诉他,你托爷爷办的事先作成了一件,讨伐坝贼的将官,那山东巡抚孙月峰已替我们拣点到了。
孙月峰即孙鑛,他哥孙鑨刚在吏部尚书任上因癸巳京察的斗争旋涡波及而辞职,不过不妨孙鑛的仕途。这不,他由刑部左侍郎到兵部,又跳去巡抚山东咯。
高有勋忙问是哪位。
“也是处州卫的,世袭指挥同知的李承勋。”
好嘛,新建伯名曰王承勋,这位叫李承勋。
不过新建伯显然对这李承勋很推重。
李承勋先祖也是锦衣卫,后调任处州卫世袭指挥同知,李承勋本人在嘉靖隆庆年间的东南平倭战事里冒尖,万历十二年时因积年练兵有效、破贼有功,而升任操捕都司、南北游击,高有勋他们在朝鲜作战时,李承勋也调来山东,在孙鑛举荐下就任蓟辽参将,驻山东胶即(胶州、即墨)备倭,“巧得很,李景山(景山,李承勋的号)正准备与其子李大生去浙江招募四千南兵,于山东巡抚标下练就,前去朝鲜替换戍防。这不,爷爷我一封书信,李景山父子便答应自即墨出海,扬帆过安东卫、海州,溯淮口至淮安来,先替我们对付坝贼。”
高有勋大喜,就说这敢情好,海路我都趟清楚了,爷爷径自派船去接就行。
既然将官人选已落实,高有勋就乘机向新建伯告假,说要回泗州探亲。
“也好,你来淮安又去朝鲜,这许久也没探过亲,岂能伤了你的孝道,准。”王承勋心情很好,一口答应。
走出总兵府的高有勋抓抓后脑勺,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是不是疏漏了什么。可这疑惑很快就被能和嫣柔一起回乡的喜悦给冲淡掉了。
“沈嫣柔,沈嫣柔......!”环碧庄琴楼下的小院内,高有勋张开手掌圈住嘴巴,低声呼喊到。
嫣柔推开窗户,看着他。
两人急切地互相打了几个手势。
那边,沈氏在问勋儿哪里去咯。
高有勋赶紧摆摆手,向沈氏出声的房间走去。
上一篇:1900:游走在欧洲的物理学霸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