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48节
就像戚继光看待《纪效新书》一样,他写书前就说:“我今不必深文奥意,兵愚,说来难省。”
侯表忙说,小五叔看得果然深远。
高有勋也借机问侯表,“我罗教在苏杭的十八枝,听说有不少会造纸和刻版的工匠?”
“是啊,只要是城邑里的工匠,无论是甚么行当,多少都有罗教的子弟。”
“我想请他们阖家迁去山东的蒲台和利津,不知如何。”
侯表爽朗地笑起来,说罗教子弟十个起码有七八个是赤条条的光棍,根本不在乎乡土的,甘愿出外闯荡,再说这两年江南水灾甚重,活命艰难,小五叔肯给他们提供个活计,这是大好事啊。
这样最好,那蒲台的蒲草也就能派上用场了。
“盟兄,你说,你想罗教是甚么样的?”此刻天际已经微亮,高有勋站起来,立在草亭门口,对着层层滚来的湖水,问侯表和冯万青道。
“我?我倒没甚么长久的志气,只想有个教门和大家伙抱团便好。”
冯万青的说法更实际,我本来就是和漕军勾串起来做土宜的买卖的,他们信啥我也拜啥,这样他们就不把我当外人。
“我听佛娘的点化词,其实深有感触,真正的圣贤是不存门户之见的,大家都在那个易理中分分合合变化开去,三皇五帝也好,文王周公也好,老聃仲尼也好,释迦达摩也好,儒释道的本源其实是相通的,祖宗的田地大家耕,善和恶播撒下去都会有收成,百姓日用不过是为了四个字,就是「暖衣饱食」,你若脱了这四个字,任你是谁,都是无根之木无本之源。圣人常说,世间的道必须要靠教化才能繁衍。可依我看,仓颉造出了字来,鬼都要惧怕,为何,有了文字,人就生出了机心。故而光有圣贤文字的教化还不够,还须得罗祖教这般的百姓
都能明白领悟的来教化才好,这祖宗的田地也得要不断地垦殖开去,才能喂饱穿暖越来越多失乡的儿女。”
听完高有勋这番话,侯表和冯万青一面感到佩服,觉得他志向不俗。可另外一面也说不清楚小五叔到底对着那浩渺的太湖洪波,参悟出了个什么来。
倒是高有勋回头来,指着天空里淡白色的残月,说未来会不会有人造出个通天的塔来,不用学那嫦娥偷吃灵药,也能径自攀爬上月宫去,那读书人成天想着蟾宫折桂,可我们却到那月宫内耕田种棉?
“啊?”侯表和冯万青只当小五叔是玩笑话,可又不禁觉得他自有不同凡响处。
“我想的就是这个。”高有勋背着手,看着那月,都出了神,又说了句,“你说人间亿万儿女,所失却的乡,是不是就是月亮?”
在东山作客没几日,就有人划船来白沙坞,告诉翁宏达说,已将太仓、南翔各市镇的塌房里的紫花布都搬空了,载运在船只上,就过胥口到东山来。
“好,我们这趟亲自押着花布船,送去淮安府,再去利津。”翁宏达想到,小五叔已带了艘有炮有铳的一颗印来,应该再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劫杠的吧。
“光瑛,我今早起来,怎看到窗牖上插着束花呢,看起来好漂亮,就是不知是甚么花。”临别东山前,高有勋带着光瑛去莫厘山的天后宫进香,就问到。
“是菖蒲花啊,湖滨和山脚开的都是,我与九姑娘,还有翁家的女儿们去采摘,就给你窗上也插了束,叫你好闻闻香味,看看花色,据说也能驱散蚊虫。”
“你和九姑娘一道采的啊。”
“你看,九姑娘不就坐在那呢。”
一片隆起的青翠的山岗,下临轰响不宁的湖水,李阿九穿着件水蓝色的立领长纱衫,坐在块圆润的石头上,衫底象牙白色的马面裙,呈个圆形铺开在脚下的绿茵,她的头发迎着风。除却根简单的玳瑁簪子梳拢住外,就在鬓角别着朵明黄色的菖蒲花,手中还捧着一束,看起来是刚采的。
看见她,高有勋就不禁想起诗经的词句来,“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这九姑娘的眼角有些青黑,这两天是不是没睡好呢?”高有勋心里想到,然后就佩服这些女子。无论在哪,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化出这一件件漂亮的衣衫的,明明她从淮安逃来,就只是穿着那件花纱黄道袍的啊。
高有勋咳嗽了声。
“小五叔是要去妈祖娘娘那烧香?”阿九微微吃了惊,随即问到。
“烧完香烛,花布船就要来东山,我们可以回家啦。”有勋表示,事端已妥善解决好。
“爹呢。”
“李老丈会去鄞州,与福建那边的窑主们往来谈生意。”
说话间,湖面上传来阵粗犷的歌声,是女人唱的,三人顺着山崖看去,只见得四艘渔船并排,宛若一条横带,往来拉网捕鱼,操舵、摇橹和撒网的全是女性。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这就是太湖湖区的人家结构,每艘渔船就是一个家庭,渔船们协作捕鱼,停泊时也靠在一起,互相在船上往来,是水上人独特的「流动村社」,每艘渔船的桅杆上挂有三样不同类型的渔网,每样三副,合计九副渔网,也就是「九囊」,渔网便是水上人的命根子,他们对其的珍视就想农民爱惜耕牛一般,可他们珍惜不代表着会固守,遇到急用时也会将渔网典当变卖掉。
“哥儿,九姑娘,她们在唱甚么呀?”光瑛问道。
“婚男嫁女费商量,当网完成也不妨......”阿九认真仔细地听着,并且跟在后面将歌声给说出来。
看来太湖水上人遇到男婚女嫁,缺钱时果然也会把九囊给典当出去。
“看日过船歌却扇,便将翁媪叫爹娘。”阿九说完,自己没忍住,抿住嘴巴也笑起来。
太湖这里真的是淳朴到可爱的程度,只要凑齐婚嫁的钱,那剩下的程序就很简单了,新娘子看好日子,披上红盖头也即「却扇」,热热闹闹的,在其余渔民的祝福下,从这艘船跳到那艘船去,改口将男方家的「阿翁阿媪」改口叫做「爹娘」,随后两艘船并不会分开,相反的,会组合会并拢。
现在眼前这个水上家族已有四艘船啦,一起劳作,一起停泊,这些唱着渔歌的女性,年轻时都是「看日过船歌却扇」的罢。然后她们在太湖的风中慢慢变老,终有一日,也会有位披着盖头的新娘,微微露出红扑扑的脸蛋,跳过船来,跪在她的面前,揭掉盖头,瓮声瓮气地喊她声:“娘,吃茶,来日我和娘一起捕鱼杀鱼去。”
三人就看着,想着,不免有些痴了。
一阵阵鼓声传来,光瑛醒觉,指着白沙坞以北的水面,说看啊,是花布船过来咯。
果然,差不多有七八艘礮船,满载着紫花布,插着漕军独有的杏黄色旗子,船撸拨出一条条白色的水痕,向白沙坞而来。
“来不及拜妈
祖啦,下去,到白沙坞去。”高有勋赶紧说。
光瑛应了声,握着锐刀,像只敏锐的猎犬,左跳右跳,一跃三步远,那稍微有些陡的山坡在她的脚下全不在话下,简直如履平地。
“小五叔,我......”从坐着的石头上起身的阿九就没这能力,她穿着的长衫是肥袖,马面裙的裙摆也是长的。说实话,她采摘菖蒲花的时候,是在不知不觉中爬上来的,现在的话。
话刚说完,她的手就被快步走在前面的有勋给牵住了。
因要提住裙角,原本握住的菖蒲花洒落,在湖风中被吹散成道明黄色的轨迹。
树杈间照下来的日光,在阿九的眼瞳里跃动着,叫她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看到小五叔露出的手腕上那抹红色。虽然两人没说任何话,可小五叔牵得好稳啊!
一个时辰后,船队在白沙坞里补充好了物资给养,以「一颗印」打首引导,高有勋立在甲板上,挥动手中的军配,翁宏达、李位还有冯万青等站在土堤上,挥着手,和他依依惜别。
对面胥口镇杨湾,还是胥王庙前,一路追踪来的德藩校尉花椿,和那群坝贼们正蹲着一圈,在抓阄呢。
在他们旁边的水上,停着艘私盐贩子用的遮洋船,也插着黄旗,摆列着军器,冒充运粮的漕军。
他们就是乘着这艘遮洋船,追上高有勋的,直到太湖来的,可谓初心不改。
当然沿路也凭借了德藩下面的牙人、商贾的情报网络。否则不会精准知晓高有勋的船队已买到紫花,正向淮安回程呢。
需要花校尉作出抉择咯。
槐树李家的人没绑到,他们又打起环碧庄的主意来,可庄内早有防范,一二十名擅使刀棍和弩镖的家丁,将庄子卫护得滴水不漏,那边王府长史胡懿催逼得又紧。于是花校尉决心直接上物理强度,“就在这太湖里劫杠,杀了高有勋以下全船的人,尸体就扔到湖中央灭迹,然后连船带花布全都烧掉!”
当花校尉把想法告诉坝贼们时,不少人都恐慌起来,对面可是朝廷的锦衣官啊,杀了他就是杀天子的亲卫。
“天子的亲卫千千万,死一两个有甚么了不得的?杀了他,传出去说是太湖的湖贼干的,怎地也寻不到我们头上。”
“可是......”
“没甚么可是的,德王养我等千日,求的就是此一时!”花校尉大喝道,拔刀露刃,说你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花校尉冲在前头,我等也不惜个死,一死以报德王的知遇之恩便是。”某位盐枭说道。
这下子,就把花校尉又给架起来咯。
花校尉耐心解释说,劫杠总需要分工的嘛。况且我的身份太露眼......
“我是不怕死的,若劫杠不成,跳湖中殉节便是,可怕有的人心猿意马。要是遗活口,无论彼方还是我方,都脱不得被官府追查,牵累了德藩可怎地好?所以到时花校尉就立在船尾,仗刀督战,退缩者杀无赦。”那盐枭是振振有词。
这下,花椿校尉也推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大家便停了船,进了胥王庙,跪在伍子胥的木像前,歃血立誓,请伍子胥保佑他们劫杠杀人成功。
至于劫杠的分工,谁操舵,谁跳帮,谁射弓弩鸟铳,谁抛掷火药罐,花校尉又和这群悍匪走到庙院的树荫下,分别写在纸上,再捏成团,大家伙抓阄来决定。
又为遮蔽太湖的巡检司和巡湖把总,他们还在胥口镇买了二十篓鱼油,说自己是商贩,要将鱼油运去对岸的湖州贩卖,买好后就把鱼油全搬到了那遮洋船上。
店家所在的巷子墙下,有三四个乞丐模样的,看到花校尉他们背着鱼油向遮洋船走时,就互相间使了使眼色,叮当声,将半截筷子扔在破碗中......
刚出胥口小半个时辰,花校尉果然见到了巡检司的哨船,船上的兵丁指着他,喝问船上都载了什么货物,你们又是哪里来的,某位会说吴语的盐枭就上前说,我们是商贩,这船里装着的是鱼油,这儿还有烙照,军爷若是不放心,可以上来检查。
“非是要为难你等,只是最近湖贼渠帅殷应彩、和尚文成猖獗,你等去湖州,要安妥为上。”哨船上的哨官对着花校尉等喊道。
花校尉心想,凭我等的手段,那湖贼算得什么鸟,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毕竟手下不少盐枭,都是积年的亡命之徒。
可嘴上还是谢过哨官,那哨官见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就一挥令旗,驾着船往别处去了。
再往南行一段,就有人指着远处,对花校尉喊道:“看,那些礮船,插着黄旗的,必是载着花布的。”
花校尉便立即跑到船头的将军柱间,茫茫湖面。除却部分山峰岛屿外,全是一览无余。果然看到大队礮船,打首的则是艘加装了遮洋板的一颗印,敲锣打鼓,正对自己而来,又没会儿,花校尉便看到一颗印的将军柱间,也坐着位着半臂甲衣
的,不是高有勋还是哪个?
“这太湖间,行驶这般大的船只,哪里能藏得住行迹,真的是天亡你也!”花校尉大喜,便扬动令旗,大喝到擂鼓助威,摇动船桅黄旗,勒令对面的一颗印停下来,而后你等操刀跳帮,到船上勿论兵丁客商也勿论男女老幼,一概格杀。
鼓点咚咚咚响起,桅杆顶上黄旗摇动,花校尉拔出刀来,从船头直走到船尾,两舷的坝贼和盐枭,有的开始穿戴甲胄,竖起搭板来,板子头嵌有铁钩。一旦搭上对面的船只,必能踏着过去,大开杀戒,也有的轻便装束,开始在弓上系弦,或是在鸟铳上装填弹药,此刻又是顺风,走到船尾的花校尉说真是天助我也,“升帆!”
第20章神飞炮
篾片做的主帆迅捷升起,而后鼓荡凸起,牵引着遮洋船,飞也般地向高有勋所乘的一颗印冲来。
“哥儿,看,来者不善!”此刻一颗印上,光瑛指着当面满船叫腾着的遮洋船,对高有勋说到。
“这是甚么人,莫非是湖贼?”高有勋疑惑道。
漕帅下的标兵都围上来看,连阿九也揭开帘子。
“哥儿,我不会看差,这里面有几位,正是那晚来槐树李家劫人绑票的。”光瑛当机立断地判断说。
“德藩的人?”手提唐头军配的高有勋不由得自胡床上站起来,说实在的,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无法理解,这千里追杀的劲头,干些啥正当的不好呢。
“我来引弓,你们持鸟铳来,我射两发,你们就放一发!”光瑛走到船头遮洋板后,对着那些标兵呵道。
话音未落,那边又是喊杀声大起,有勋转过眼。但见湖中一处荒芜的岛边,神不知鬼不觉地驶出一大两小三艘船来,船上的人绝非普通的渔民百姓,许多披头散发的,面目狰狞,前面的举着高杆,杆头套着弯曲的铁爪,后面的则是张弓抬铳,大船的船头,站着个壮汉,壮汉旁边还有个光着头的和尚,“这也是德藩来杀我的人?”高有勋思忖道。
可惜高有勋猜错了,这三艘船上才是规规矩矩的湖贼,壮汉与和尚便是他们的渠帅,殷应彩和文成。
说来巧,本来他们盯梢的,是花校尉的船,湖贼的暗桩在胥口镇见到花校尉他们买鱼油时花钱阔绰,便抢先一步,划着快船到这座岛上,告诉潜伏在此的殷应彩和文成和尚,来了票大的利市。
那殷应彩最近一个月,忙着和巡湖的把总官斗智斗勇做迷藏呢,时而躲在长兴县的堤坝下,时而又逃到胥口外的荒岛,可算是憋坏了。
更何况,就在他们埋伏时,便又看到运载花布的礮船船队,叫殷应彩差点都要高兴地唱出「天助我也」,便和各位湖贼跳上船,飞箭似的冲杀过来。
这下好了,坝贼冒充湖贼来劫杠,湖贼却把坝贼误认为客商也来劫杠。而在高有勋的眼中,坝贼和湖贼都是德藩的走狗。
“光瑛,你先抵挡下,谢哨官,直接上大炮,预备。”高有勋举起军配,白色的唐头向左边一挥,对着正在拔刀披甲的标兵哨官谢良士喊道。
上一篇:1900:游走在欧洲的物理学霸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