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31节

　“在秀吉这个疯子毁掉日本前，所有本国的有识之士必须积极自救！”

　“勋殿，我......”就在小西行长读完密信，想要对有勋说什么时，高有勋却举起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一句：“等治部少辅来，你不是说，他也要来这巨济岛的嘛，他若来的话，条目和事宜即可定下。”

　三日后，脸色蜡黄满面愁容的石田三成果然也乘坐艘安宅船，自晋州城到釜山，再自釜山抵达长门浦城。

　“治部少辅，我等你许久了。”本丸殿内，高有勋坐在那里。

　石田三成看了有勋眼，便郑重地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来，吃些成熟的柿子罢，这是庆尚南道出产的柿子，味道真的是一流。”高有勋拍拍手，俨然他是这座长门浦城堡的主人似的，赵光瑛便端着高脚盘，上面堆着几枚红彤彤的柿子，刚摘下来的，放在了石田三成的前头。

　“感谢。”石田三成言毕，毫无惧怕地自袖子里抽出一爿上好的纸来，精巧优雅地叠了几折，将柿子给包住，露出一角来，坦然地吃了几口，连说好滋味，偶依稀偶依稀，再次拜谢有勋，接着就说，“晋州城那边，我很难阻止战争，毕竟大家服从的是太阁而不是我。”

　“治部少辅殿

　，晋州城是可以交给那群粗鄙武人当作功赏的。”高有勋的回答，叫石田三成大吃一惊，美味的柿子也不吃了。

　接着有勋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早些毕了这边的事情，回去陪伴令堂最后一面吧......”

　这正是石田三成的牵挂。

　他的母亲在病榻上，已然病危。

　他在朝鲜这头，自然是忧心如焚。

　两颗泪珠，从三成的眼睛内滚落，滴在了手中的柿子上，又将纸给染湿。

　第104章我真正想要的是赤国

　石田三成的母亲是个很平凡的地侍家的女儿，出身岩田氏的分支土田，大家都唤她为土田夫人，同三成的父亲石田正继也算是门当户对，嫁进来后任劳任怨地抚养几位子女长大成人，三成发迹后。虽经常对同僚桀骜，可始终对母亲异常孝顺。

　不过你要问高有勋为何晓得这些内情？

　那肯定是首先备战九州小组赛的小西行长这两天告诉他的啊，当然也是有勋主动先问的，“治部少辅最近可有甚么家务事呢？”

　更别说，三成的父亲石田正继曾担任过一段时间堺津的代官，治部少辅家里啥情况，堺津的商贾们都很了解的。

　“谢谢......谢谢勋殿的关心。”石田三成将柿子放下，又抽出爿雪白的和纸来，将泪水擦拭干净，“希望勋殿莫要见怪，此乃做子女的常情。”

　高有勋便叹息了声，说其实我很羡慕治部少辅殿下，还能温清母亲这许多年，我的生母去世得更早。

　“那令尊呢？”

　“我侥幸被大明天子点差为亲卫后，家父也就势做了藩王长史，也就是你们所说的......”

　“家宰，家宰。”吕宋助左卫门思维敏捷，立即找出这个词汇来让三成明白。

　石田三成当即感慨说我也一样，别看我背负太阁的诸多使命，在日本的天下里看似风光无限，可却也苦了家父，这些年来替我治理家族领地的，正是家父啊，唉，原本正是该享清福的年纪。

　三成说的没错，他爹石田正继这许多年来，始终默默地支撑着儿子的事业，三成侍奉秀吉时他就跟在儿子后面打辅助，三成去堺当奉行，他就当堺的代官，三成受封佐和山城后，他就长期担当城代，替儿子处理各类保护农民和神社权益的事务，而今三成到日本各地和朝鲜替太阁检地，他就呆在名护屋城，和楠木正虎一并掌管高丽之阵十几万兵马的账簿......

　两位大狗吏越谈，越能发现彼此身上的共同点，甚至还交换了家族谱系的讯息。

　石田三成说自家先祖出身藤原氏（其实是平氏），源平合战时在粟津之战里一箭射杀旭将军木曾义仲的，便是他家的初代石田判官为久，石田为久因此大功得到镰仓殿源赖朝恩赐的伊豆国三千町的田地，石田家就此发达起来，其后在各地开枝散叶，到了四代祖石田义远时，又追随室町将军足利尊氏建功立业，受封近江国高岛郡的石田庄，沿袭至今。

　高有勋则说，我家先祖便是北齐神武帝......

　吓得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立即惊诧赞叹。

　谈完后，石田三成的心情疏解不少，他说晋州城无论是战还是和，自己都要找个借口回日本去，陪母亲走完最后的日子，借口初步定为替太阁下关东去，给佐竹家检地，已向名护屋的太阁殿下送去假条了。

　高有勋则说，务必让治部少辅你成就功勋回去，不耽误时间的。

　“勋殿若是让出晋州城的话，难道符合大明皇帝的旨意吗？”三成只当刚才有勋说的话是开玩笑。

　“你家太阁想要的是以破坏和议为借口，攻陷屠灭晋州城，这个想法简直就是昏了头啊，我家圣天子这一二年来确实在同日本和议，可晋州城内数万朝鲜军民若是遭你等毒手，圣天子和天朝上国岂不颜面尽损，怎可能视若无睹？治部少辅殿，摄津守殿，你们是知晓的，朝鲜既是大明的藩属，那朝鲜百姓也等于是大明皇帝的子民，你家太阁因日人遭耶稣会贩卖为奴便要追放伴天连，那我家天子就会因晋州军民被屠而同日本不共戴天，雷霆震怒，到时非但和议不成，不死个几十万人，不在朝鲜流血漂橹，是很难罢休的。”

　听得高有勋的这番警告，石田三成连连说是。

　要攻陷晋州城，无非是丰臣秀吉的私仇和小聪明。

　现在被秀吉统治的日本，某种程度上可算是新生的政权，在外交上仿佛不知道信誉和谦让，又是准备屠灭晋州城，又是到处恫吓其他的国家，简言之，没吃过什么教训，还没学会乖巧做人。

　但其实另外一面，秀吉也想着和议作成，攻打晋州城又好像是他在撒娇发怒，要引得明皇帝的瞩目似的，可惜万历正在因家务事而烦恼，没见到秀吉在名护屋城天守阁里打滚叫嚷的情景。这不，石田三成代替秀吉说出了日本这头新的和议条目来：

　太阁请求先封后贡再市

　，也就是大明皇帝先赐给太阁金印，再给贸易用的勘合，而后商定地方贡、市并举；

　朝鲜方面，太阁不再索要朝鲜王子留在大阪城为人质，因有一位顺和君便足够了......

　“等等，说起顺和君，朝鲜方面急要这位王子回归的。”高有勋说封贡什么的倒还好说，这顺和君确是个棘手的点。

　之前在王京密谈时，石田三成业已告诉有勋，顺和君进了高丽之阵咸镜道二番队副将锅岛直茂的肚子里了，锅岛直茂回来后说了声顺和君好香啊，就发了疯。

　现在朝鲜又非要顺和君不可，总不能用泥巴捏个一模一样的顺和君送回去罢。

　“这个没关系，太阁要朝鲜王子为质，而顺和君又恰巧被锅岛直茂送到大阪城，已很好地得到太阁的抚养培育，直管告诉朝鲜说，等将来顺和君成年后，我们便送顺和君回国，只怕届时朝鲜那边也不敢要了。”石田三成此刻露出狗吏的底色来。

　高有勋颔首。

　是啊，索要顺和君，不过是朝鲜破坏明日和议的一张牌罢了。

　现在丰臣秀吉按咸镜道二番队逃回来的军将兵丁的描述，自民间找了个相貌类似顺和君的孩子，养在大阪城内，对外还给这孩子穿上朝鲜王子的衣冠，来糊弄谢用梓和徐一贯二位明使，说顺和君要在日本被抚养成人，待到元服时还要同秀吉结成乌帽子亲，要被赐予羽柴的苗字，将来说不定还会被赐予丰臣的姓氏，封为一地的大名，到时看你朝鲜要不要，又敢不敢要呢？

　更何况，秀吉对万历开口说要朝鲜王子作质，现在顺和君既已在，这条目对双方而言，都可以划掉了，无需再议，将朝鲜排摈在外就好。

　此外，丰臣秀吉还答应，只要封贡一成，在朝鲜的十五座倭城，立刻撤废十座，只留五座，再从长计议，隐含意思是如果和议执行得没有什么问题，便能在合宜的时间，完全从朝鲜撤军。

　高有勋眯着眼，心底想，这秀吉啊，真的就是个暴发户的心理状态啊，你给他面子了，那就什么都好谈，你若是不给他面子的话，他就会格外疯狂地给你负面反馈。

　于是高有勋便对石田、小西说：“晋州城可以让你等拿下，但条件是军民安全撤离，不得伤害性命。”

　“撤离地何在？”石田三成问。

　高有勋指着地图，说尽数撤回全罗道里。

　“哥儿，逃入晋州城的难民，家园全在庆尚道的。”赵光瑛在旁小声提醒。

　“没账的，全罗道一样有大批无主的田地。”高有勋的意思，这批难民将会安插去新的家园。

　“为何勋殿提及赤国呢？”赤国，即秀吉入侵朝鲜时给全罗道指定的颜色和国号。所以高有勋要晋州军民后撤至全罗道去，石田三成很纳罕。

　“因为我马上要去经营全罗道。”高有勋在此刻，终于说出了内心真实的目标，叫在场所有参与密谈的人震惊不已。

　接着高有勋郑重其事地说，全罗道往后将成为明、日、朝间的一条缓冲带，将由身为大明皇帝特使的我来掌管，必要时我还会在济州岛驻屯军力。

　这话把石田三成给说得不会了。

　小西行长则满是「我已听说了，不太懂，但我也和治部少辅你一样颇受震撼」的神情。

　高有勋微微一笑，又说诸位安心，我在全罗道当然是奉了天子和经略衙门的号令，也是有备倭副总兵刘綎刘总戎老爷的屯田由贴。

　既然利津和蒲台那边的棉庄屯田已开始成熟，那么也该把这项先进经验引入到朝鲜来咯，全罗道、忠清道、庆尚道这三道，明军和日军，还有朝鲜义军，各方势力是犬牙交错，在当前和议静谧的大前提下，任何一方肆意破坏和平的行为都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我要替朱明皇帝坐镇全罗道，充当和平的天使。

　石田三成稍微翻了下眼，就说我自然是没什么可质疑的，勋殿能绕开朝鲜那边就行。

　“贵军不正在攻打晋州吗？敢问二位，贵军难道只会将全部的兵马全部包围在晋州城下吗？”高有勋饮下口酒，气定神闲地问了石田和小西个更为了不得的问题。

　“这......这似乎不劳勋殿来问。”石田三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可是涉及到军事行动的机密。

　我同你虽然交情不错，但这可是不能突破的禁忌咯。

　“莫害怕，在晋州城事情终结前，我会始终呆在长门浦城中。作为二位的贵客，哪怕到了名护屋城面对太阁，我也会很坦率地问出贵军的部署处分。”高有勋下面纯在故弄玄虚。

　“只怕太阁会认为勋殿是鲁莽之人，对和议不利。”小西行长插嘴。

　“鲁莽？那也比故作聪明，打肿脸充胖子要来得强。”高有勋回答说。

　石田三成便转了话头，反过来问，晋州城数万军民若是周全离开，勋殿是否能保证明朝联军不会发动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呢。

　“能！”高有勋很

　有信心地保证说，“起码一年内可以。”

　石田三成便眨眨眼，抬起手指开始测算起时间来。

　就在三成还没来得及算出个结果来时，高有勋就又朗声对他说：“治部少辅殿，昔日我在利津城见到你的家臣杉江勘兵卫，进行了番促膝长谈，我想问的是，杉江勘兵卫所说的种种，还做不做得数？”

　“啊！”三成的计算被彻底截断，他抬起脸，望着渴求得到答案的有勋，耳边不由得轻微渗出汗珠来。

　那日的会谈，杉江勘兵卫最终对高有勋承认说，石田治部少辅对朝鲜下三道日军所占据的地区进行检地。不但检出大批「太阁藏入地」来，还检出差不多二万的假倭兵力来，三成手里握着这股兵力，深知是和藏入地唇齿相依的，这也是他主张不能轻易将这批藏入地封赏给参战大名的根本原因。

　很简单，地封赏掉的话，二万假倭也必须随之一起分配掉......想到这，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交换了下眼神。

　“不，不能分掉！”小西行长摇了摇头，意思是：“高有勋说得没错，太阁的病情似乎正在恶化，谁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加上去年茶茶殿刚诞下太阁新的嗣子，这个婴孩会给丰臣氏带来不可预测的惊涛骇浪，别的不说，已成为新的关白和丰臣氏长者的孙七郎秀次殿下又当如何身处呢？这可是个随时能引爆的火药桶啊，太阁若是身体康健的话，也要差不多十年的光阴才能处分清楚。现在的话，只怕要提前炸开，丰臣氏的基石必被炸得四分五裂。”

　所以保有一支由假倭组成的预备军，对你我，对丰臣的天下都是件好事啊，那时我们说谁是丰臣的逆贼，那便是逆贼。

　只是这二万假倭，又不是隐形的人，也必将被其他大名忌惮，黑田长政、福岛正则等已不止一次给太阁书信聒噪了，指责石田三成等奉行匿藏这么庞大的军力，别有所图。

　“我愿为治部少辅在全罗道养得一万，对圣天子便说，此乃你家太阁为恭顺大明，献上来为讨伐蒙古鞑子的勤王之师的，余下一万假倭，则同那晋州城，给治部少辅代替你家太阁，分赏给诸多参战大名，这样的话，大家都没话可说。”高有勋慷慨慈爱地分开双手，一只手对着石田三成的位置，另外只手对着小西的坐席，已经很有罗教勋祖的风采气度了。

　若真的日本未来有变，这一万假倭兵力将渡海，交由治部少辅或摄津守指挥，帮忙二位戡乱——高有勋继续分开双臂，老神在在。

　“不，不该由我指挥，其实这件事我思虑许久，叫左近来代替我来训练，到时就给左近来指挥罢了，我的佐和山城区区十几万石。即便分给左近一半，也堪堪二千兵马，这样太委屈左近的能力了。”石田三成终于下定决心，一枚柿子已全部吃完，包柿子的纸也被叠好，放在漆盘上。

　“治部少辅不过二宝，岛左近，佐和山城。”

　这是流传在日本民间的谚语。

　岛左近本是奈良地区的僧侣大名筒井氏的重臣，可后来却离开主家成为了浪人，究其缘由，是因其领地因为水利问题和另外位叫中坊秀佑的筒井氏重臣起了争执官司，而家督筒井定次袒护了后者，惹得岛左近极度不满，愤然脱离。

　其后便是石田三成看中岛左近剑术、兵法方面的才能，将自己当时只有四万石的封邑分一半给左近，三顾茅庐，将其聘为自己家臣的传说。

　这便是著名的「君臣分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