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37节
在日本这个秩序格差异常悬殊的社会里,「百姓」这个身份说出来,难免会遭上位者的轻视,尤其是高有勋这位三品同知。
可有勋却爽朗地说好,既然这位时国时保能跟随在前田能登守殿出征朝鲜,想必也不是普通的百姓。
“当然当然,希望这番碰面能给同知大人未来您的全罗道和济州岛带来景气。”吕宋助左卫门搓着手,笑眯眯,看起来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高有勋就说,你看,我也绝非什么贵族出身,我们大明是开放包容的,只要有能力给天子分忧,那就不难出人头地,往后这个天下必然是庶民寒门取得最后的胜利。
“为有才的庶民的胜利,碰杯。”吕宋助左卫门用随身携带的玛瑙杯,给有勋斟了杯上佳的葡萄酒,说道。
“只是不晓得晋州城如何了。”高有勋喝了口后,心中最牵挂的,还是晋州的军民。
正在此刻,沈大承所坐的小西水军的「小豆丸」安宅船开入了长木湾来。
“好,很好!我这就前去晋州城,同治部少辅、摄津守还有备前宰相一并,连大明这边的刘总戎老爷和宋经略相公,割分清楚界限。如是的话,和议也就水到渠成,专等对太阁的封贡便好。”在长门浦城听完沈大承的叙述后,高有勋非常高兴。当即便收拾行李,登上了小豆丸,临行前吕宋助左卫门还特意又献他一把吕宋壶,说这是给治部少辅的礼物,治部少辅如得到吕宋壶,必欣喜若狂。
至于我助左卫门本人,接下来要乘着堺津的船只,将剩下的四十八把吕宋壶分别赠送给日本大名们,当然最大的,是要去名护屋献给太阁的,“勋殿,相信不久后我们会再碰面的,保重。”
长木湾同巨济海峡相连的乱流,咆哮着形成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涡旋,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当它们融入到海洋里,冲刷至名护屋城下的港冲时,便变得缓和许多,名护屋城最高的天守阁中,丰臣秀吉见到晋州城的捷报后,再度打开了手里金色的倭扇,手舞足蹈起来,城下停泊的日之丸御座船的建造进度仿佛都变快了。
“一定,一定能坐着它,前往高丽,迎接属于我,属于整个日本的胜利的!”秀吉心中在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最近的一切又变得顺利不少。
先前日军自朝鲜的京畿、咸镜一路溃败到而今的区域,让秀吉的心境蒙上层重重的乌云。但是当去年茶茶在名护屋城有了身孕后,境遇不可逆转地好起来:秀吉的嗣子「拾」平安诞下,又在明军的眼皮底下有惊无险地拿到了晋州城。
这无疑代表着秀吉的千秋万代,将来我的血胤将名正言顺地统治日本和朝鲜两个王国。在他的手中,日本会持续强大下去的,总会超越明朝,成为整个东亚的头号霸权的。
大明虽依旧强大,可却若伏枥的老骥,垂垂老矣,怎敌得过我这位正朝着中天而升的日轮之子呢!
只是......
“右卫门啊,这坛虎骨泡的酒,就替我带回去送给孙七郎罢。”舞毕的秀吉笑嘻嘻地坐下,用扇子柄指点着一小陶坛的酒水,对要自朝鲜回京都特来拜谒自己的前野长康说道。
秀吉口中的「孙七郎」,乃现任关白丰臣秀次。
“日本的传说里虽处处离不开虎,可国土的山林里却从来不曾真的有过老虎,因老虎不会游过海来,是我发动了高丽之阵,才将这用虎骨泡的名酒带到日本来,将来还会有真正的老虎会被装载在船只上,运到大阪城和京都的聚乐第去,孙七郎他有朝一日,会是首位驯养了老虎的关白!”对着俯首谢恩的前野长康,秀吉絮絮叨叨,不断用扇子拍打自己的胸膛,不断地在自夸。
可听着这些的前野长康,却全无喜悦,而是惊悸。
前野长康与其子前野舞兵库忠康,都参加了高丽之阵,长康所出身的主宰尾张国、美浓国河川运输行业的「坪内众」,很早就同秀吉熟稔。
这位太阁啊,日轮之子啊,现在对自身的来历是讳莫如深。
其实秀吉在年轻时是个背景非常复杂的人物,打仗时他会去当佣兵,平日里会出去跑买卖,还是「山窝」(寄寓在荒野边境的流民集团,类似于中国的山棚)里的
一分子——前野长康太知道了,但这些过往,是决不能提的。
尤其当去年,「拾」的诞生,让前野长康的处境更加艰难。
因他其实是代替丰臣孙七郎秀次来朝鲜作战的,前野长康担任的是秀次的「后见役」,也即是辅弼元老。
秀吉的这番话便是故意叫他传给秀次听的。
虎骨酒,本该是老年人喝来保健的,秀次这刚满二十六岁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哪里需要这个?
难怪京都里最近针对秀次的流言蜚语数不胜数,还有位叫藤原惺窝的理学家公开宣扬说:“关白秀次这样名不正的,迟早要死于非命的。”
还没等前野长康回答,在旁陪侍的一位僧人就呵斥道:“为何关白秀次殿至今没有渡海来参阵?让父亲在前线,自己却留在后方京都聚乐第花天酒地,这难道是孝心的表现嘛!”
这位僧人,便是黑田如水轩圆清,丰前大名黑田长政的父亲。
两年前,黑田如水就劝过秀次:“你别留在日本国内,以代理总大将的身份去朝鲜罢,将所有的权力连带京都聚乐第都还给太阁。”
秀次当时还好奇地问如水,为何这般说。
因那时,拾还没有生出来。
如水便回答说:“因草率得到的东西,最终会在草率里失去。”
可惜秀次不懂这话,或者懂,但却没放在心上。
这些年秀吉在登上天下人宝座后的变化,如水是完全了然于胸的。
曾经交心而生死与共的战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互相猜忌的君臣。
如水功勋显赫,但封国却远在九州丰前。
如水原本信奉基督教,秀吉便颁布伴天连追放令。
秀吉打破和议的平静,调动大军围攻晋州城,如水也是激烈反对的。
对此,秀吉勃然大怒:“官兵卫,连你也不支持我了嘛?那就看看吧,看看我打晋州城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这话的意思还不明了吗?
白痴才会觉得秀吉真有悔过之心呢。
晋州城战事从筹备到开展时,呆在中津城的黑田如水足足瘦了一大圈,每晚都在做噩梦,他真正畏惧的倒不是晋州城赢了,而是害怕晋州城攻城失败,那样秀吉绝对不会轻饶自己的!
好在晋州开城降服的捷报传来,如水松了口大气,在合元寺将头发给剃掉,穿上缁衣,一瘸一拐地前来名护屋城向秀吉谢罪。
秀吉这才喜笑颜开,非常大度地和「老战友」重新把酒言欢。
“官兵卫,你反对打晋州,也是为了我好。”秀吉这般说道。
听到这话,如水脸上的笑多了丝苦涩的味道,将脸伏得更低了,只能看到秀吉裤脚的程度。
秀吉因畏惧如水这些人的才能,便草率地叫养子秀次当上关白,现在必然也会畏惧正值壮年的秀次,为自己亲生儿子铺路,而草率地将秀次踩在脚下当作那铺路的石块。
到此刻,黑田如水呵斥前野长康,实则在打最后的圆场,其实他是在救秀次:“你不要再贪念那个什么关白的虚位,赶快以兑现《丰太阁三国处置太早计》为由,渡海到朝鲜来吧,在这个计划里,太阁许诺让你当唐国的关白,你不用信,可现在太阁暗示你给拾少主让路,你却不得不信。”
这呵斥,前野长康自然懂,当即就转向如水叩拜,说我定会将您的话转达给关白的。
言毕,前野长康毕恭毕敬地捧起虎骨酒,膝行着倒退几步,这才退下。
“吕宋那边的南蛮使团,该如何处分呢?”秀吉用扇柄挠了挠后颈,问另外侧的二位僧人。
一位正是秀吉唐入之阵的军师,临济宗的西笑承兑。
还有一位正是曾被高有勋俘虏过的景辙玄苏。
在兑长老的面前,景辙玄苏不敢多言。
所以始终是西笑承兑在为秀吉谋划。
兑长老的意思便是,将热战给冷却下来,专心互市贸易,在朝鲜庆尚南道站稳脚跟,积蓄力量,以待大明天下有变。
相同的道理,对南蛮诸国的话,既要驱逐他们派来的伴天连,打压国内的切支丹大名,同时也可以在博多、长崎和堺开展贸易,我们派朱印船去,他们每年定期也派大帆船来,只要南蛮人答应不传教,保护日本的神佛信仰,那互通有无总还是好的。
西笑承兑这般说,不为别的,只因他的利益也牵扯到了朱印船贸易之中——兑长老是京都相国寺的大塔头,而相国寺始终是日本朱印船的有力参与者。
日本和尚们恨的是和自己争夺信仰的异教徒,可他们不恨钱啊。
从实力角度出发,保住既有的战果,便是兑长老建议的真谛。
另外兑长老还指出,明军对晋州城见死不救,实不是不想为而是不可为,这表明明国的实力也就到此为止,本来明国对我们日本,胜算可占六七成的。但摊上个纯摆烂毫无自救自强觉悟的朝鲜做盟友,那互相间的胜算可就到了五五开的程度,我
们只消将战局给拖下去,朱明是很难有力量保持数万人的驻军的,待到他们撤后,我们就进,将高丽之阵的目标给达成。
兑长老的条分缕析,全说到秀吉的心坎上,秀吉很开心,说相国寺去椴岛的朱印船数目增加一艘。
西笑承兑立刻拜谢。
谈到负责椴岛的明朝总兵,秀吉便举起一爿写着人名的纸来,上面有高有勋的名衔,是石田三成和福原直高从釜山递送来的情报,就问景辙玄苏道,这个主管椴岛和鲜运的叫高有勋的何如人也。
黑田如水也在静静听着。
“高有勋是明朝天子的亲卫,明朝的人才数目众多。虽不是个个全才,可却能形成互补,勋的战阵才能如何我无从知晓,可他却是个能绝对贯彻自己信念的人物,另外他有点与太阁殿下您非常类似。”玄苏和尚合掌答曰。
“哦,说来听听。”秀吉对类似点这种说法很感兴趣。
“他很擅长用银钱代替铅子和弓箭。”景辙玄苏说。
秀吉顿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说有趣,他将倭扇笔直地指向了众人身后的地图,两位掌管朝鲜八道国割地图的小姓立刻跪下,“没想到,我以为唐人派来的全是厮杀的武夫军汉,还有些不临战阵的文官经略,谁想到却有同样熟稔银弹战术的家伙啊,官兵卫啊,你写几通书信于朝鲜那边的大名,告诉他们要留心这位叫高有勋的年轻人。”
“是。”黑田如水伏低身躯。
“官兵卫,你觉得我的银弹战术如何?”秀吉又将倭扇打开,半遮着自己猢狲般的脸庞,
“太阁殿下使用银弹,实则是在驱使这天下的人心军心,银弹可以化作暴戾的洪水冲垮高松城的城防,可以化作饭团加快武者和足轻行军的速度,也可叫敌人内部分崩离析。”黑田如水恭维道。
“使用银弹如流水的话,杀敌便如割草般轻松,我不会亲自挥舞长枪攻入一座城。可我却能用银弹筑驱使百千名勇士争抢一番枪一番乘的功勋,毁灭夷平敌人十座城二十座城。我知道,在日本许多人都在背地骂我是暴发户,丝毫不懂风雅,说我只知道将茶室和茅房都贴上金箔,他们怎知这便是我最得意的战术......那叫高有勋的才几两碎银,运用银弹的话,能在我的面前走过几个回合?”秀吉得意地将扇子给收起,将身边的一口箱子敲得啪啪作响,那箱子里垒得整整齐齐层层叠叠的,全是金银的大判。
“太阁殿下,请攻心为上。”黑田如水提醒道。
秀吉说好好好,我先对高有勋施以银弹的攻势。
大明的谢用梓、徐一贯和沈惟敬不都败在我的银弹之下了嘛。若是还不屈从的话,那就继续上肉弹。
银弹加肉弹,就不信这世界里的哪位能不倒下。
景辙玄苏欲言,却被黑田如水的眼神给挡住,而后大家都笑着俯首,请秀吉尽快遣还谢用梓、徐一贯回北京去,彻底消弭掉晋州城战事的不利影响,将封贡给定下来。
“而后太阁殿下便有余裕,专心处理丰臣的家事。”西笑承兑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番总可以将平户的那些烧物给卖出去了,再引入些唐物来卖,太阁付给相国寺两艘朱印船,每艘一年去椴岛两回的话,合计能给相国寺带来一万贯的收入吧。”待到走下天守阁后,立在虎口的坡道边,西笑承兑对景辙玄苏满是期待地说道。
“这便是战争的意义嘛。”玄苏和尚的语气有点悲哀。
“不然呢,朝鲜确实阻绝了我等与唐土贡市的道路,朝鲜人都是畏威不怀德的,想要它听话让路,那就非得用刀剑不可,这是它所能听懂的唯一佛法。”兑长老毫无羞赧的神色,如此解释道。
西笑承兑非常熟悉外交,多次同西班牙的马尼拉总督和葡萄牙的果阿总督通讯文书,他晓得应付不同国家的手腕。
“兑长老,即便有了朱印船,还是得万般小心。”玄苏和尚这话,似乎是在警告。
言下之意,你可得小心点高有勋的手腕啊。
第111章人生苦劳百味,须得一美味
上一篇:1900:游走在欧洲的物理学霸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