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38节
可西笑承兑不以为意,在东亚这个棋盘上,他自认是名执子落盘的玩家。至于高有勋,对不起,他还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估摸几年后也不会注意的,时代的洪流里,泯然众矣的角色实在太多,他没法一个一个去注意的。
那远在北京的万历皇帝,不也对我兑长老肆意操弄丰臣秀吉兴风作浪无可奈何嘛。
两位高僧而后就胡乱谈了些禅理,走下了虎口的坡道。
“我等以赤国和白国天然的河流为界,割分开来,此外摄津守殿的城池便在顺天,我俩同气连枝,井水不犯河水。”西笑承兑不知道的是,高丽之阵的熊川冲营地外,停泊在此的费利佩号大帆船中,高有勋、小西行长和着急赶着回佐和山城探望母亲最后一面的石田三成,碰了头,并在地图上划分各自的范围。
小西行长询问
有勋:“你说你占据赤国后,要复兴唐国的熊津都护府?”
唐的熊津都护府,恰好将全罗道和忠清道的半边,也即是朝鲜半岛的西南部囊括在内。
“时代变了摄津守殿,现在已是朱明的天下,名字可以慢慢定夺,我觉得叫熊津宣慰司或耽罗宣慰司都是可以的,这得看圣意如何。”高有勋很谦逊地回答道。
小西和石田都不由自主看着地图,心想这宣慰司若是批准下来,差不多也是那时的百济国的统治范围。
而丰臣秀吉现在所盘踞的庆尚南道,恰好和当年的任那国差不多。
高句丽、新罗、百济再加上任那,熟悉啊熟悉,那个熟悉的感觉又回来啦。
只能说,一旦遭遇外国的干涉,朝鲜的政治格局差不多就会这样分裂开来,这是由历史、地理和风土环境所共同决定的。
石田三成觉得自己现在也没有再滞留的必要,归心似箭的他直接对有勋鞠躬,说道:“割分的事,就让摄津守殿,还有我的妹夫福原直高与勋殿您细谈罢。”
高有勋表示理解,说治部少辅殿您可跟着这艘大帆船速归。
“有任何为难处,请及时书信于我。”石田三成起身,再度鞠躬。
高有勋也起身,向三成抱拳致意,说若令堂需要医生的话,我当搜罗。
“已经找了全日本最好的医生,是太阁的番医之长施药院全宗。要是还不行的话,恐非人力所能挽留。”三成的意思是听天由命,并再次对有勋表示感激,说这里的柿子可真的美味啊。
“我会让人将庆尚南道和全罗道的柿子做成柿饼,寄送给您。”
“希望在冬日能吃到勋殿给的柿饼,唉,人生苦劳百味,不靠着一二道美味是坚持不下去的。”三成的肩膀上,也担着日本六十六国,异常沉重。
三成辞别后,高有勋和小西行长走下了费利佩号。
小西马上要构筑据守的顺天倭城,恰好如同个楔子,楔入到全罗道的东南角,同朝鲜水师所在的丽水,还有日军船队所把守的巨济岛,恰好构成个稳固对峙的三角。
如此激烈的对峙,小西行长没太大底气,需要和高有勋同气连枝。
高有勋也就带着群大友家的倭丁,人数几十口。虽各个也好勇善战,可要一下子拿下全罗道这么大的地方,也要拉起各种虎皮做大旗,同样也需和小西行长互为犄角。
战争,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嘛。
“叔父,您说这朝鲜有什么好的?”晋州城外的营地内,飘扬着一文字三星旗帜的毛利家阵幕内,毛利现任家督毛利辉元对刚从全罗道归来的小早川隆景,也是自己的亲叔叔抱怨说。
小早川隆景在晋州城的战事中,担当的是往西出击,阻截明朝援军的职责。
可刘綎派出的两千骑兵,到了南原城就逗挠不前,小早川隆景也不愿与之发生冲突,因明日双方这时都很微妙地不愿破坏现阶段的和议。
和侄子的埋怨一样,小早川隆景也意识到,这场战争对己方没有任何益处,他看明军没有厮杀的意思,便也卷还到晋州城这边来。
坐在毛利辉元旁边的是毛利秀元,还有毛利二川的另外一川,吉川广家——这时正在埋头,兴致勃勃地吃着阵中便当呢,一枚白米饭团,一团昆布,一尾鱼,还有枚盐渍的梅子,被他吃得感觉格外美味。
毛利家和吉川家出兵高达三万,在高丽之阵的比例可谓最重。但辉元却是实力划水,说三万毛利兵担当的是总预备队,不动如山才是最好的。故而这三万人长时间镇守釜山、熊川,偶尔被辉元带出来搞普请,帮忙修筑工事或倭城,简直就是武装工程队。
相对应的,小早川隆景从四国伊予国转封到九州筑前,实则担任的是丰臣政权的九州取次。所以为了让九州其他大名卖命,自己的队伍就要时时刻刻卖命。作为表率,所以高丽之阵来,小早川军经常是冲在最前撤在最后,和立花宗虎兄弟同为最苦的牛马。
故而对侄子的诉苦,隆景心里想着,幸鹤丸啊你这哪到哪啊,你看看我......
“朝鲜的人,朝鲜的兵,就像他们王京的苍蝇般数不胜数。虽然羸弱至极,十万人也未必能打得过五十名日本武士,可想要统治如此辽阔国土,对任何位日本大名而言都是不可能的。对了,朝鲜的乡村和城邑到处养的是牛,牛身上的寄生虫还有排泄出来的粪便让我恶心......”接下来,毛利辉元化身吐槽大名,是喋喋不休,“太阁殿下出兵前,许诺我们这些人说要加赠十倍二十倍的领地,可这可能嘛,毛利家现在治理一百多万石都非常吃力(只能靠分家)。要是真得到了一千万石的领国,简直没法想象,简直就像是无间地狱。”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满身厌世气质的毛利辉元以下都想要回家。
“安芸宰相此言差矣,往后太阁新的恩赐能自何处出呢?毛利家的土
地已然稳固,可在这天下里,渴求建功立业的义士仍是数不胜数,故而不可轻言撤阵。”小早川隆景没发话,倒是伴在他身旁的参谋军师安国寺惠琼打断了辉元的吐槽。
针对辉元对朝鲜的看法,安国寺惠琼也发起了反驳,惠琼说朝鲜其实是个极富的国家,先前他随军出征,看到全罗道的夏天,到处都是藏冰的地窖,内里满是美味的米酒。
听到米酒,一直在吃便当的吉川广家抬起头来,满是羡慕。
“那是贵族的庄园!”辉元有些生气地回到。
安国寺惠琼说不然,朝鲜贫穷确是制度的问题,可南三道的土地肥沃,日照充裕,只要太阁殿下能委任一极富才能的取次前来精心治理,三年后三道的石高必有一百五十至于二百万石。
此外再推行归化教育,十年内必然能将这些土地消化,与日本的令制国无异。
安国寺惠琼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占领区特意将朝鲜的孩子给召集起来,教授他们日语和武士道的训条。
“我们自生而来的武士,都没你们这群禅林和尚狂热嗜杀。”毛利辉元望着头头是道的惠琼,摇摇头,表示费解。
“呃!”吉川广家终于吃完了便当,嘴里还在咂摸着梅子的美味,拍了拍肚皮,心满意足。
马岘峰下,岛津义弘、福岛正则,还有刚从釜山赶来的筑城名手藤堂高虎,正隔着南江,站在处隆起的山丘,也就是「望津山」,看着整个晋州城的轮廓。
“一无可取之处。”半晌后,身材巨大的藤堂高虎如此评价道。
晋州城已经算是整个朝鲜最为自豪的坚城,却被高虎说的一无是处。
高虎接下来便简单说了晋州城几点重大缺陷:
三面环山,一面临江,看似占据地利,实则将城变为了死地;
谯楼和矗石城根本发挥不了核心堡垒的作用;
城墙高且薄,城门散开,不但无法应付掘地道战术,并且守兵也很难互相策应;
城墙一旦被攻破,便没有反攻的手段。
总之,这晋州城一看就是文官来整修的,在军事角度上看就是位不折不扣的门外汉。
言毕,藤堂高虎踩了踩脚下临津山的土地,说最好的堡垒应该筑在这座山上,只要削平山头,用拆毁晋州城的砖料来修起本丸和曲轮,在掘出堀切,用竹木竖起板塀来,就能很顺利地扼守住整个南江南部地区的津渡和要道,只要驻防三到五千人便可以守住赤国和白国的通路。
权威这般说,福岛正则和岛津义弘也都服帖,“那就照佐渡守所言的去做,废弃掉晋州城,筑起来临津城来。”
可筑城需要大批人手,福岛正则出征所携带的夫丸是不够的。
而晋州城周围的地区,按军功的感状,被三成做主,赐予了出阵时最为呱噪的福岛正则,而咸安和宜宁两座城,则分给立花宗虎和高桥直次两兄弟。
福岛正则有了战功和随之而来的御恩是很满意的,可在巨济岛的长门浦城也是他筑造起来的(贱岳七本枪其实更多展露的是内政方面的才能。身为笔头的福岛正则也不例外),那里要有人手留守,看守日本海运的大门,可晋州城福岛正则又想要吃下来,非得借外援不可。
于是藤堂高虎就建议,岛津家帮忙筑城,条件是请示太阁,用部分军役来抵充。
也即是说,岛津义弘的部众帮福岛筑好临津城后,即能有三分之一的人回乡。
岛津军上下厌战的气氛也很浓,和毛利家差不多,这些在九州和西国土著的大名,往往对战局看得清晰因此更悲观,只想快些自家炕头过日子:秀吉整日想着大明天下有变,殊不知毛利和岛津也整日准备着日本的天下有变。
对福岛正则的求助,岛津义弘答应下来。
可夫丸数目还是不够,福岛正则就想起在九州丰后被成船送来的那群切支丹信徒。反正是军中奴工,不用白不用,立即派使者去找军目付,也即石田三成的妹夫福原直高去传话。
“菊子夫人,这段时间你真的是受苦了。”伴随小早川隆景刚从全罗道卷还的六番队小领主问注所统景和问注所正白二兄弟,看到濑川采女正的妻子菊子在竹林道路边对自己下拜时,急忙下马回礼,并且唏嘘叹息不已。
问注所氏,是日本很常见的以幕府役职为苗字的家族。
问注所,本是镰仓幕府初代将军源赖朝所设立的保管记录文书的机关,其首任执事是来自京都的低层贵族三善康信,而康信的后裔便以「问注所」为自家的苗字氏名,并被幕府封至九州筑后国的生叶郡,成为拥有一千町田地的城主,时间久了后,已和九州大大小小的土豪「打成一片」,成为围着池塘叫唤的诸多青蛙里的一只。
筑后国在秀吉征伐前,始终没有被统一过,而是由十五家比较大的国人领主分据,便是「筑后十五城」,拥有长岩城的问注所家也是其中一位,当丰后
的大友崛起后,这些筑后的国人领主基本都投靠了大友氏,在其羽翼下得到庇护,回报就是替大友家在前冲锋陷阵。
故而问注所家和菊子夫人嫁去的濑川家,也算是一把伞下的友人。
“我的夫君,他还活着吗?”菊子夫人眼中微微含泪,颤抖着问到。
问注所兄弟低着头,只能答复说,凶多吉少。
这是个战死的委婉说法。
菊子的侍女顿时哭起来,太绝望了。
菊子夫人却仰起面来,看着天际,坚毅地说即便夫君不在人世,我也得找到他的下落不可。
“那福原直高,对待我们这群大友旧臣也太酷烈了!”问注所兄弟见到濑川菊子不但领地被没收,族人被驱逐,甚至还要为攻城的部队剥牛皮制造龟甲车,我们这群筑后国人又好到哪里去呢,先前侍奉大友家的时候,起码还能保住自家一亩三分地,可现在太阁一统日本后,大家只能像狗一样去驱赶到异国他乡来送死,还得时刻担心死后被清算。
在丰臣秀吉的治下,日本人唯有二事是无法避免的,死亡和军役。
太阁政权运转的中核目标,就是军役。
高丽和唐入之阵以来,九州和四国的大名,每一万石负担军役六百人,西国和纪伊的大名则是五百人,京畿大名是四百人,近江、尾张、美浓、伊势四个国的大名是三百五十人,三河、远江、骏河、伊豆四个国的大名是三百人,东国、北陆的大名则是二百人,按照领地与朝鲜间的距离而递减。可无论如何都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精准又沉重的数字就摊派下来,在秀吉眼里就是数字,可实际上却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代价全由各位来承担,报酬呢?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只要唐入成功,每位出阵大名领地加赠十倍、二十倍」的画饼。
“战争到底何时才能结束啊?”问注所正白不禁愤激道。
“大约要等到我们这些人统统死光为止。”哥哥问注所统景作出了解答。
而后问注所兄弟就好心对菊子夫人说道,大约丰后府内你们是回不去的,与其在这做奴工被折磨致死,不妨随我们一道行动,而今太阁正在「朝鲜南道仕置」,我们暂且等一等。若是问注所氏在朝鲜被仕置了领地,你们也就有了容身处。若是没有的话,那太阁也没理由叫我们继续负担出阵的军役,你们就随我们回国的船只,在筑后长岩城安顿下来,轮番恶战,各大名、国人的家族郎党都有不轻的折损,往后人力匮乏,你等切支丹若能去长岩城,对我问注所氏也是不小的裨益。
人力,永远是领主们最宝贵的资源。
甚至坊间有言语,说太阁发动高丽之阵的根本目的,是要把九州和西国满地桀骜的豪族在朝鲜给消耗殆尽,来让日本自古动乱的沸血冷静下来。
刚说话间,就有人在旁边小声叫道:“恶奉行右马助来了!”
包括菊子夫人在内,一听到「右马助」的名号,都不约而同地闭上嘴,深深地跪下长拜。
问注所兄弟也惊得让在了路旁。
只见数骑武者插着旗,簇着朝鲜七位军目付的笔头福原右马助直高缓缓往这里来。
“濑川家的,攻城时打造龟甲车做得还不错啊。”福原直高皮笑肉不笑,视问注所兄弟如无物,径自对濑川菊子说道。
得到这位恶奉行的夸赞,是好事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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