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4节
“顺天府确实好,北直隶哪来的第二个苏州府这般地方呢!江南的士子哪个若能顶着顺天府的籍去乡试,以在座各位的才华,中个举人岂不是手到擒来。”权提举竖起大拇指说。
“我等都是南直隶的儒士,若想脱了应天府应举的苦海,去那顺天府,岂不是要冒籍?”权子静说。
北京顺天府自然是冒籍最严重的地区,正统五年时朝廷所定的直省乡试的录取名额,顺天府尚且排在应天府的后面,即顺天府八十名,应天府一百名,然次年顺天府尹姜涛便奏准,将顺天府名额增加了二十,自此同南京应天府并驾齐驱,可两府的竞争激烈程度,正如权提举所言,不可同年而语。故而有些门路的都争着去顺天府冒籍考试,如过江之鲫般。
这种破坏科举公平的现象,明廷自然不会熟视无睹。
“想要合法冒籍无外乎这几种门路......”权提举也不愧是船厂里主持的官儿,对科考的熟悉程度比高祖辉强得多,一条条门路说得清清楚楚,却听得高有勋心碎。
“唉!这个爹,精明半辈子,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就拿纳监生来说,府、州、县学里的生员只要纳粟、马、银都可援例入监,可咱们泗州是属南直隶的,爹也只往应天府想,纳监虽让有封不用岁试可直接乡试,可应天府的举人试就是个活地狱。所以爹这笔银子其实等于浪费了一半,早知道这样,不如直接入北雍(北京国子监)去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当真是失算!银子全被扔秦淮河水里了!作孽啊!”高有勋心里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怎不难过呢。
为今,表面上也只能举酒感谢权提举的指点。
喝酒的席中,对举人试感到悲观的高有封、权子静还有徐光启三位,喝得是勾肩搭背,相约如若不举,便结伴云游,坐馆教学,或是参禅悟道。
可华玮依旧埋着头吃吃吃,跑堂的端上汤汁和米饭后,他又干了一半。
酒席就在这种快乐又郁闷的情绪下结束,高有勋向店家要了个照路的灯笼,搀着又喝醉的三弟,道别权提举等人,便往凝绿轩回。
“二哥,挣个乙榜出身的举人,是何等之难啊!”走在河边时,高有封不无伤感地感慨道,“要是这次不中,爹和二哥你花的银子,就等于是投进这秦淮河的水浪里了。”
“有封啊,你也别把事情给想死了,依我看,这科考一千个难一万个难,可也是人来经营的,百密一疏是常有的,只要能拿得住那一疏,二哥我保你能中式。”
“你这说话,怎地越来越和爹相似了?”
“咳,这科考说到底又不是甚三贞九烈的。不过是朝廷选拔俊秀人才的手段,只要有封你以后为官能立得正,钻它一疏也没甚了不得的。”高有勋在推销他的那套实用哲学。
“要是功名来的都立不正,为官又如何能立得正。”
这时秦淮河夜色已深,虽无月色,然酒楼瓦肆上挂着的明角灯,每条街上没有数百上千盏?照耀如白昼般,闹得高有勋都熄了手里的灯笼,又看到河房间簇着临水的阁子,被舟船画舫围着,佳丽十多人,在阁子里环坐纵饮,
举着各色乐器,丝竹清越,细唱细曲,传过来,高有勋只能听清楚句「江水澄澄江月明」,而后更有一绝色佳丽,依着栏杆低头羞立,乌发上别着朵茉莉,被熏烧起来的香雾环绕,好似瑶宫里的人似的。
舟船里听曲的多是南来北往的各色官吏军爷,出手都阔绰得很。当即就喊着价钱,有五百两的,有一千两的,更有几千两的,指名这些佳丽中的某位,希望用这些聘金纳其为妾。
报着报着就闹起了事来,只看到一位嬉皮笑脸的青年,径自翻过栏杆,在同伴的围哄下,伸手就朝那绝色佳丽的脸上摸,就在高有勋扶住三弟,隔着河岸为那佳丽暗自捏把汗时,只看那佳丽骂了声:“王绍文,你这屌杀屄养的,送你去做王八!”
而后那佳丽一牵,一扭,一推,本来准备调戏她的王绍文,咕咚声,居然被佳丽给推落了河水里。
高有勋看的呆了,这金陵佳丽刚才还一副月前羞花不禁采的模样,可转眼间就爆出句雅言来,还三下五除二地将个男子给送进河里了。
一时间笑声、巴掌声和呼哨声四起,那绝色佳丽一捂脸,扭头哭着跑出了水阁,看来刚才自己的行径,必定同今晚花魁无缘,而其他佳丽都在捂嘴偷笑,满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那王绍文刚在水里露头,就被四面八方的船上人爆锤,被打了个臭死,才被同伴告饶拖上了岸。
“荒唐。”高有勋摇摇头。
“荒唐......”高有封也跟着摇着头,眼睛却只能盯着秦淮河的水。
又沿着秦淮河走了段,到了凝绿轩,才看到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抬着个人跑来敲门,那被抬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刚才调戏水阁佳丽落水被揍的王绍文,此刻浑身湿透,披头散发,脸上身上全是臭泥巴,哎呦哎呦地喊疼。
门开了,那老管家急忙领两个仆役出来,把王绍文给接了进去,老管家又气得指着那群人骂道:“你们这些三山街藏纳的奸棍,北门桥的赌徒,白塔笪桥拾荒销赃的杂种,茶府湾的绿头巾乌龟王八!整天勾我家少爷出去嫖宿烂赌,把我们王家坑害到这种境地,老天爷有眼,就该落雷把你们一个一个全劈死。”
那群人觉得没趣,也不敢同老管家辩驳,就低着头一哄而散。
高氏兄弟进了河房,高有勋脱了靴子,就喊管家帮忙来壶热茶,给我弟弟醒酒。
没会儿,老管家捧着茶进来,高有勋谢了声「多累你」,就问这王绍文是怎回事。
老管家坐下叹气,说我家老爷王翁,本是应天府下面一个殷实乡绅,当了贡生,还进京等候部选,准备当官来着,后来实在年纪大了,朝廷赏了个六品官衔荣身,不授实职,便回南京,买下这间凝绿轩,把独生子绍文也安置在此,聘请儒生来教导,可惜那先生没教好,老爷没多久又仙去了,绍文此后便是交这些狐朋狗友,整天勾他去吃喝嫖赌,债台高筑,不得不变卖家产,先把乡下的田地卖了大半,现在又卖宅院,半截院落都变成客房租出去,可那群人还不肯善罢甘休,整日撺掇绍文立死契,把宅院的铺面、房子还有花园都典当掉,卖作妓院、酒馆还有赌场。这,这要是成了真,老爷岂不是要从棺材里气得坐起来了!
“原来如此。”高有勋算是明白了七八分。
于是高有勋先劝慰了老管家几句,送他出门,临了提醒老管家:“这家要是让你绍文少爷这般死契活当下去,怕不是撑不了三年就要垮,老丈你看,若单只是把房子给租出去,这凝绿轩简直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可最难的就是你绍文少爷不学好,陷进了赌窟窿。依我看,不如索性把凝绿轩的屋子全租掉全当掉,然后带着你绍文少爷离开南京这花花天地,到收房租时你再来趟就好。”
“离开南京?那去哪?”
“去你老爷在的乡下,用租当屋子的银钱,把田全赎回来,乡下不比金陵,能远离赌和嫖,再找房贤惠的婆娘来管住你家绍文少爷,守着田就不愁了。所谓进可攻退可守,我是不建议去做其他行当的。要是有几百两银子摆在眼前,我是可以去经商做生意的,可你家绍文少爷是万万不能的。俗话说得好,千行万行,庄稼是头一行,做官是望梅止渴的,做官的人少,不做官的人多,做官的时候少,不做官的时候多,况且做官的饭也是难吃的。做生意吧,是活钱,能不能发财,是万万不敢定的。只有回乡下,靠着你先老爷的六品身份,守着几顷田,那衙门差役也不敢来随便骚扰,这锅里煮的是庄稼籽,烧的是庄稼杆,牲口喂的是庄稼草料,银钱是用庄稼粜来的,不消几年,等到绍文少爷收了心,远离那些鸟人,家财也聚回来,再慢慢谋取前程不迟啊。”
一番话,说得老管家是茅塞顿开,立即躬身谢过高有勋。
高有勋刚准备将老管家扶起,竟然顺眼看到对面房屋前,走过个熟悉的身影,不
由得大吃一惊。
他不禁揉了揉眼,以为自己喝酒多了看花了。直到那人闪进庭院对面的房里,自己才与老管家道了别,回到河房中,高有封还坐在床边喝热茶呢,高有勋溜到椅子上坐下,没忍住,就对高有封说如此如此。
“不可能,太不可能了。”高有封也觉得是二哥喝多了。
高有勋皱着眉,端起自己茶盅想了会,说不会看错,“你呆在河房里别声张,明日徐光启相公来这后,我瞅机会再去确认。”
次日一早,徐光启就背着行李来到,高氏兄弟热情接待,凝绿轩老管家王钟来送饭菜时,高有勋还有意问他:“是该把房间都陆续包租出去啦,最好是长租。”
“对,我老儿准备招贴出去,余下的房间一年长租起。”
今日高有封、徐光启还有权子静三位去看贡院认号,高有勋则翘着腿在床铺上读《万事不求人》。果然午后没多久,就听到那边有说话声,他扔了书,蹑手蹑脚地从河房走进庭院,隔道花墙,透过窗户边看边听。
只见王钟老管家正在和他昨晚惊见的那位房客说这话。
而这房客不是别人,竟是常天坤那逃行离开泗州的妻子!
按照先前高有勋的推测,这女人应当与常惠在一起的,那个被杀埋在地下面的是常惠老婆才对,可到现在也没见常惠的身影。
天底下就有这么凑巧的事。
只见女人的肚子明显凸起来,怀孕得有三四个月,悲悲啼啼的,对王钟说:“我从滁州那边逃行来,就是避开仇家。幸亏老管家您宅心仁厚,收留我这个孤女人怀着孩子住在这,本来我就想长租的。但求老管家能宽容宽容,别押一付一,不然带的这些银钱实在不能够啊!”
王钟也于心不忍的样子:“咳,本来我也不该说甚的,谁人没个到脸上的难处呢?不过你要是在凝绿轩的房间里生孩子,传出去了名声不好。要是惹来官司的话就更麻烦了,实话不瞒您,就我家少爷在外面招惹的那些狗东西,天天巴不得我家丢丑好来讹诈呢。现在又急着用钱,得统统把房屋给租出去,不如这样,我帮你寻个更僻静便宜的地方,还能省钱,你把现在这爿屋给腾出来......”
高有勋原本在静静地听,到了这个节骨眼,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咳嗽一声,走了出来。
第31章小五叔乱点鸳鸯谱
结果女人见到泗州城的高小五叔居然在这,惊得差点连尿都没夹住。
“老丈,说来巧,这是我的旧相识。”高有勋说,“还劳烦老丈高抬手,容她留在这,既然她银钱不够,去别的地方哪里能遮风挡雨,哪又能遇到老丈这般热心肠的?那肚子里的孩子也决计保不住,权当是给你家绍文少爷积阴德。”
“咳,高上客您何必这样说,老儿我能幡然醒悟还不是得了上客您的指点?那这样,你不用押一付一,每月按时付房钱就行,等孩子临盆,我老儿替你觅个好的稳婆来。”王钟笑眯眯地对女人说。
“老丈......”女人则是吓得不轻,她这时宁愿腾出房,逃离凝绿轩,逃离高有勋的视线,她怕这位典吏把她给扭送回泗州去,那样就等于是落入无间地狱。
可好心的王钟不明所以,只说没事没事,便转身离去了。
“我惠叔呢?”女人被高有勋逼进屋子里坐下后,高有勋和爹一样,抖了抖衣摆,抓把椅子横在门口,也坐下来问到。
“不知道。”
“现在常府可正悬了花红捕拿我惠叔,汪守令也出了海捕文书,你家后花园掘出具腐尸来,衣饰可全都是你的,现在你既然在此,那我可就拿你回去销差啦,正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女人又惊又怕,不禁伏在床边,哭起来。
“拿你归案的话,我惠叔怎地不出来?”
“不,我实在是不知......”
“常惠都能为你把结发妻子给害了,他就算半路和你分道,焉能不给你足够的银钱?须要知道,他把常府的田都挂掉卖了,从鲍大隆那里得了不下两千两银子。”
“别说那个鲍大隆了,别说了,我们哪里能得了他的银两,我家公公被他给吃了。”
一听女人说常惠被鲍大隆给「吃了」,高有勋不禁也吃了一惊。
不过自打穿越过来后,高有勋日渐对黑吃黑这套熟稔,他很迅速地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你意思是,鲍大隆骗我惠叔签了契,但却没给他银钱,非但没给,还......”
女人这时已经是抽噎得喘不过气来,她索性对高有勋坦白了:
鲍大隆一下就看出常惠准备卷钱逃行,就故意钓住,只愿拿地契不愿付银子,可常惠也是精明的,硬是从鲍大隆那里先拿来三百两银子,然后常惠悄悄把这笔银子给了自己儿媳,交待说你先带上,乘船去南京朋友那里避一避,我自己继续留在泗州,躲起来和鲍大隆纠缠,把余下的银两给索
要齐全。
“我惠叔真的是糊涂啊!”这下连高有勋也拍了大腿。
不过想到常惠为了五十两银子都不惜和高氏父子结仇,生事陷害,反受其咎,最后被鲍大隆这个更恶的拿捏,迄今是......
“到现在他也没来同我会合,人在泗州,或不知哪里,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一个小脚大肚的,颠沛流离来到金陵,本来还带着三百两银子,这路上被长随坑被生人骗,早就不剩下几两了,到南京又被常惠朋友翻脸驱赶,现在孤身在此,惶然不知如何处。”女人说到这,又掩面大哭。
“那惠叔八成是被鲍大隆害了,尸体估计都化成灰了。”高有勋这时替女人下了最终的判断。
其实这判断,女人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苦命的她为了欺骗麻醉自己,始终还候着常惠哪天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下,要是被眼前这位小五叔给牵拉回去,光是自己死远不足以赎罪,自己的孩子哪里还能保得住?别说知州和巡按的铁棍不留情,就是自家人也会彻底抬不起头来,将她给沉入淮水中。
到这时,女人觉得死都不可怕,反倒是种解脱,可已沦为孤魂野鬼的她还有两个牵挂放不下。一个是脸面名声,一个就是肚子里的孩。
这两个牵挂,思来想去,只能存其一。
要名声就不能留住这孩子,反之亦然。
“依我看,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算了,我也不打算送你去见官,只是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高有勋给了女人第三条路。
“你待怎地?”女人停止哭泣,好像看到希望,但又对高有勋充满恐惧。
“你这样单身女人,以后还得带个孩子,怎么处?不如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果然,高有勋给出的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这样,到哪里去找,找男人?”
还没等高有勋说什么,对面门庭处传来高有封的说话声,他们从贡院回来了。
于是高有勋麻利地窜出女人的房门,还留下句话:“别胡乱跑,我有法子帮衬你。”
“二哥,你在闲逛呢?”拐进来的高有封问。
意思是先前和管家谈好了,别没事乱晃,唐突了人家的女眷不好。
“嗯,就顺着花墙走走,练练脚力。”高有勋转过来。
三位应举的秀才坐回河房,就告诉高有勋个打贡院得来的消息:
这万历爷真的是奇葩,到现在还没点两京帘内和帘外的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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