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54节

　“......”高有勋面露难色。

　可茱莉娅却依旧瞪着大眼睛，等着高有勋将情况写给自己。

　“你随我来。”高有勋将纸折回合起，起身对茱莉娅说。

　不用黄牧传译，茱莉娅也大致懂得这汉话的意思，便也起身，将华裳捻了下合拢，叫黄牧就呆在原地别动。

　黄牧愣在原地半跪着。

　旁边的房间，是有勋的临时书斋，有勋又写了张纸条给茱莉娅看。

　“我身体没任何问题......”这就是茱莉娅所见到的，这位勋殿无用的倔强。

　茱莉娅满脸「请不要逞强」的微笑，又在背面写了行字，递了回去。

　大致意思还是你艾灸的穴位不对，那样只会伤上加伤，务必交给我来调理。

　“这个瑛妹......”高有勋无语了。

　唉，还是求礼城内没有名医啊，听说岛津那里有明人医师，可高有勋又怕打草惊蛇，不敢声张，选来选去，也只有这位小西茱莉娅咯。

　“哥儿，我懂医术和艾灸的！”先前，光瑛曾来自告奋勇。

　现在有勋想起来，暗呼侥幸，幸亏没让光瑛去试，不然病人直接被灸死也未可知啊。

　娘的，光瑛天天吹嘘的白川赵氏的祖传医术，该不会是兽医罢？

　不由得有勋对眼前这位小姑娘的能力也产生怀疑，就打了下手势，意思你说我身体亏了，怎地证明，我咋觉得还是龙精虎猛呢。

　茱莉娅也瞧出来，就伸出小手来，托住高有勋的胳膊靠腋下的部位，说「抬，抬」，叫他抬高胳膊，和胸平齐，又做了个深呼，叫有勋也随她一起深呼。

　“喔......！”茱莉娅趁有勋不备，暗地伸手，在有勋的腰部戳了下，疼得有勋腰腹猛地一收，冷汗都渗了出来。

　看着无奈的有勋，茱莉娅有些得意的神情就是：“我就说嘛，不由得你不信。”

　华严寺后面的一处僻静的僧房，几名倭丁目不转睛地把守在那里，看见高有勋身后跟着木屐哒哒作响的小西茱莉娅，便急忙开了门扉。

　茱莉娅立在门口处，有些紧张不安地望着内里，点着烛火，一件卧榻，上面躺着个看起来很虚弱的男子，旁边的案几上摆着些残羹冷炙，房间内还弥漫着各种药草的混合气味，茱莉娅本能地摆摆手驱散，而后将手指停在鼻息上，看了看有勋。

　“他也是你们倭人。”高有勋走进去，提起笔来，又洋洋洒洒地写了半爿纸，“岛左近自望津和泗川募兵归来，在海边发现了他，座船已被火药焚毁掉，他很幸运没被烧死，而是翻身落水，被海浪冲到了岸头。”

　小西茱莉娅的面色严肃起来，看看病人，又看看有勋，鞠了一躬，在纸上答复说：“我会尽力开出药方并给他针灸的。”

　没片刻，圆通殿的房内，茱莉娅摸出了银针来，针尖在烛火前熠熠生辉，倒映在她的眼瞳中......

　茱莉娅所说的自己从师的道三流，便是日本名医曲直濑道三，道三流精通汉方和针灸，当然也很擅长所谓的房中术，著有本《黄素妙论》，大约是对《素女经》这本经典的致敬和衍生。据说松永久秀对这本书是爱不释手。

　“我想请问勋殿，是否准备将我遣送回顺天城父母的身旁？”当小西茱莉娅信心满满地装好了银针后，便壮起胆子，径自来到觉皇殿，看到丽女光瑛伴在有勋身旁，二人正在用餐，就故意来到有勋的面前，发出此问。

　“没有的事，若是茱莉娅你想在求礼城继续呆着那边呆着，绝不勉强。”高有勋立即改了口风。

　“那会不会在我治好那人后，再将我送回去呢？”小西茱莉娅倔强地看着面色已然不悦的光瑛，非常强项，算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会认真询问摄津守的想法的。”高有勋也只能这般说。

　“我相信勋殿能明白，这关乎到女子的尊严。”茱莉娅将目光移到有勋这边，很是郑重地说出这句来，由黄牧传译完毕后，才深深地拜倒。

　小西茱莉娅不愧在肥后宇土城跟着家族里的元老细心学了一年多的医术，水平虽说远不及那些名家，可超越赵光瑛还是丝毫没有压力的。

　壬辰倭乱爆发后，随军医师自是明日朝三方最

　为吃香的职业，日军制订了非常严密的措施，保障医师的数量，来对抗战场上的伤害还有随时可能在营地里爆发的疫病，自家的不够，就会劫掠明军或朝鲜的来。故而幸亏茱莉娅到求礼城来的，不然方圆数十里地真的是找不出一位郎中。

　一些时日后，在茱莉娅的治疗下，那人真的慢慢恢复了。不但能进食，而且经脉也逐渐通畅，排便也正常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不再虚弱。

　“茱莉娅，暂且不要离开。”某日，高有勋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岛左近还有黄牧，光瑛这次很识趣地跟到门扉处，就转身半跪下来，背着弓矢，以警备的姿态将眼神对向外面。

　“你到底是谁，为何大明的二位天使对你这般紧张，非要确认你的生死？”高有勋对着半躺在床榻上的这位病人说道，对方脸色已和正常人差不多，年龄看起来略微比有勋要大一些，还很年轻，这很重要，保证了他能从病痛里迅速恢复。

　那男子将手指向了墙角。

　有勋看到，那里摆着柄倭刀，这也是这位被海水卷来后，手中死死握住的那把。

　“熊野三所权现长光。”岛左近是识货的，对有勋报出了这柄倭刀的来历。

　名带「长光」的武具，都是备前国名刀工长光所锻造的作品。

　这柄倭刀本来被奉纳在熊野大社之中，其后为大社附近的豪族九鬼氏所有，战国时代九鬼向织田信长效力，便将此刀献给信长，其后又流转到了秀吉的手里，再往后......

　“现在它的主人，应是关白殿下，丰臣孙七郎秀次。”岛左近说道。

　可左近先前虽始终在佐和山城来回做事，却没有去过京都的聚乐第，见过这位年轻的关白。

　“据我所闻，关白确实在那日自名护屋城渡海到朝鲜来的，可他的座船日本丸却莫名其妙失事。”高有勋接过来说道。

　小西茱莉娅也惊呆了。

　大家都将眼神投向床上的这位。

　“在日本，我已经是位不折不扣的死人了罢。”这年轻人坐得像尊佛像，一板一眼地说道，接着他看往岛左近，“你是名曰胜猛的左近丞？”

　“正是在下。”岛左近颔首。

　“没想到你居然在唐人这边效力？”

　“这也是修炼兵法的一环。”

　“那你们难道不关心，我，堂堂关白，丰臣孙七郎，是如何落得这步田地的吗？”这男子说出这句话来，便再也没有什么悬念可言了。

　日本丸这艘大船，原本同载运明朝使者谢用梓、徐一贯的安宅船是并航的，可就在刚过对马岛，孙七郎指着一粒粒如馒头般分布在平静海面中的小岛，同自己的爱妻一之台欣赏时，忽地在背后遭到乔装为桨手的刺客袭击。

　一之台与她的女儿，还有孙七郎的几位贴身侍卫猝不及防，全被砍杀在血泊之中，好在孙七郎及时躲开并拔出了名刀熊野三所权现长光来，接连削断好几把刺客的刀枪，关键时刻又得一武者出身相助，才算是杀退了刺客。

　“此人，左近丞你也该认得的，他是全天下唯二习得无刀取绝技的剑客。”秀次说到这，抬起三角眼来。

　“柳生石舟斋？”

　“不，是他的五子宗矩。”

　此刻岛左近才想起来，就在本年的四五月时，听说柳生石舟斋宗严在五大老德川家康的庭院中表现了「无刀取」，很得家康的赞赏，家康便要授予柳生宗严二百石的封邑，条件是柳生家要在家康面前写下誓词效忠。

　柳生宗严以年事已高为借口推辞，但却向家康推荐了自己的五子宗矩，称宗矩是唯一领悟了柳生新阴流精髓的儿子。

　“何为柳生新阴流的精髓，是无刀取吗？”当时家康还问道。

　“不，比无刀取更进一步，是活人剑。”宗矩回答说。

　家康当即大笑不已：“是啊，杀人刀的时代将要过去，往后便是活人剑风光无限了。”

　“我和柳生都是大和国的在乡武士出身，在先前太阁检地中，柳生庄因隐没石高的罪名，全部遭到太阁的没收，使得柳生全族流浪，以至要托庇在德川权大纳言羽翼之下，在这点上，柳生全族与丰臣有着仇怨。”岛左近若有所思，而后有些惊愕。

　保护孙七郎的，便是这位活人剑柳生宗矩吗？

　那宗矩便是德川家康派到孙七郎身边的？

　“要杀死你的，是你的养父，太阁丰臣秀吉......”当柳生宗矩收刀时，立在满船刺客的尸身中。这般告诉孙七郎，结果话也没说完，整艘日本丸的底舱忽地冒出大团猛烈的焰火，当着孙七郎的面，将没能来得及躲闪的柳生宗矩给烧着了，「活人剑」后背被赤焰缠绕，伸手对着孙七郎，发出凄厉的呼叫，可还是拼尽力气扑过来，推着孙七郎一起落海，落海后，日本丸化作了海上的火狱，孙七郎情急中抓住块焦黑的木板，却和柳生宗矩分离，只知死死抓住板子，不晓得被浪带到了何处......

　“现在想来，我抬到日本丸里的成箱财宝早就被秀吉偷换成了火药，舱下的死士看行刺失败，便将其全部点燃，要我同日本丸同归于尽......将我给活活烧死......”说到这，丰臣孙七郎秀次的额头青筋根根凸起，握紧了拳头，骨节是咔咔作响，“一之台......她有甚么罪过？”

　“最大的罪过，不就是你养父有了嫡子吗？”高有勋心中想到。

　下一个念头，有勋便想起了吕不韦的「奇货可居」。

　“左近丞，你的主君是太阁的鹰犬！你如果现在要勾串唐人取下我的首级，那边来吧。”此刻，孙七郎秀次仿佛才想起岛左近的来历，猛地扯开衣衫，露出胸膛和肚皮，吼起来。

　“我若想要您的首级，便不会用骡马将您一路驮到求礼城来。”岛左近说。

　第3章武艺?茶艺

　“左近丞，你又恨丰臣家甚么？”秀次问岛左近。

　此刻，高有勋注视着岛左近脸上的神情。

　这位猛士有些茫然，思忖了会，说道：“因为我希望自己是自己土地的主宰者，我要拥有自己庄屋水源的支配权，而丰臣家则收走了这一切。所以我讨厌日本一统后的模样，上位者对有能者的御恩，只是种契约，而不是予取予夺的压迫权力。这个世界该是个大的山林，大的猎场，每位有能者都应该磨砺自己的本领，用各自的爪牙来决定胜负存亡......这即是每个人的志向迥异所在啊，关白殿下。”

　秀次哈哈哈地笑出声，借着捂着腹部，又剧烈地咳嗽两声，嘶喘着对岛左近说道：“那就恢复这样的世道，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我答应你，待到我复仇成功，日本将重新回归为山林和猎场。”

　可岛左近却只是冷笑两下，一来他信不过这位平庸的关白，没了养父的加持你还能做什么呢？二来，他已是石田三成的家臣，没必要在节外生枝。

　“问问平秀次，他留在日本的家中还剩甚么人。”高有勋对黄牧要求道。

　答案是秀次还有位妻子和差不多二十位侧室在家。

　“等等......”高有勋警觉。

　刚刚秀次不是说他的正妻一之台被刺杀在日本丸上了吗？

　“其实我有两位正妻。”秀次这话一说出来，顿叫高有勋肃然起敬。

　原来你也......

　对，丰臣秀次一位妻子是武家出身的，是池田恒兴的女儿若御前。

　还有一位妻子是公家出身，便是一之台，右大臣菊亭晴季的女儿

　池田恒兴在小牧长久手会战里殒命后，秀次和若御前的感情就比较淡了，而一之台美艳动人且多才多艺，自当同秀次最为相昵，一之台其实是再嫁的，她的首任丈夫是公卿三条实显，结婚后不久实显就去世了，未亡人一之台天生丽质难自弃，便在父亲的做主下又嫁给秀次，还带着十岁出头的女儿「小宫」来的。

　日本丸的血劫中，一之台和小宫双双遇害。

　丰臣秀吉和西笑承兑商议要造的黄谣里，就有秀次侵犯养女小宫的桥段。

　可现在，秀次只想为一之台还有小宫复仇。

　为此他不惜改变日本，宁愿日本变回到岛左近所希冀的旧模样去。

　“你想要报仇，就必须要借重我的气力，或者说是大明的气力。”高有勋目光灼灼地对秀次说道。

　“大明......唐人......”秀次盯着高有勋，眼神非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