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55节
高有勋又问,既然日本丸同明朝使者的船只是前后并航的,那发生这般大的厮杀,明使为何对我是三缄其口呢。
秀次努力回想了下,说好像在过对马岛的时候,明使所乘坐的船只放慢了速度,被日本丸落下很远。
“哦,若即若离,恰好叫谢用梓和徐一贯处在个能远眺个大概,但又没法看仔细的距离。”高有勋暗忖道,“不过这两个大头巾狗厮,多半是先前就得了秀吉的封口钱,才这般关切秀次的死活的,死了对他们最有利。”
“你,你如能借我二三万兵帮我复仇的话,日本六十六国唐家天子可任择六国割之!”秀次听到有勋刚才的话,挣扎着在榻上起身,对高有勋拜倒下来。
“这并不难,你且安心养病。”有勋说道。
小半个时辰后,天又开始落雪,觉皇殿中,岛左近、高山右近还有高有勋、黄牧四位,团坐在火盆旁,看着这雪,等着晚膳,边在谈话。
“右近殿,你要的是可以自由信奉天主的一隅国土。”有勋将手伸在火苗腾起的热气上,问。
高山右近默认。
“左近殿,你刚才对孙七郎秀次所言,能更明白些吗?”有勋又问岛左近。
岛左近起初没有回答,他站起来,走到大殿的扇门处,看着雪,陷于了年轻时的回忆:“人有时便只是识字的野兽,无论如何阅读典籍,在神佛前祈祷,可兽性依旧在血液之中,在我的故乡大和国,就是这般的环境,巍峨的寺社就处
在野兽和山林这般海洋的包围之中。尤其是兴福寺的一乘院和大乘院,是公卿首座藤原家的氏寺,世代都是摄关家担当门迹(天皇、摄关家子弟担任院主,叫门迹)。所以摄关藤原就是大和国的贵种,是大和国的栋梁,慢慢的,大和的武士党分为六番,在每年春日大社的御祭中轮番表演流镝马,这便是大和国的秩序。”
“御祭......这大约同我家乡泗州的赛神会相仿。”高有勋听岛左近的说话,如此想到。
宗教节日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信仰,而某种社会秩序意识的传达。
“后来,一乘院和大乘院各自的门迹贵种为了控制更多的院而争斗起来......”
毕竟大和国是神佛之国,一座寺院也就是一座庄园。
二门迹相争,便各自又将寺院里的下级僧侣派遣出去管理庄园,壮大经济力量,这批僧侣除了剃个光头外,其他各方面同武士没甚么区分,叫做「官符众徒」或「坊人」。
而表演流镝马的大和武士也分为一乘院派或大乘院派,叫做「国人」。
众徒和国人,先是为各自拥戴的门迹拔刀相向,而后对抗理由慢慢更加务实,就是为了争夺庄园、水源、财源......
大和国进入到纷争混乱的战国时代。
可岛左近的语气却变得兴奋。
大约是他真的热爱这种时代。
“永禄年间有位少年,他家族也与柳生一样,拥有城砦和庄园,他是家中的长子,本来这些都该归他继承的......”
“明白了,我有个朋友。”高有勋立刻猜出「少年」是谁。
“可他的父亲丰前守在母亲去世后却续了弦,并且诞下继子。好了,城砦和庄园都是那个继子的了,少年被剥夺了继承权。于是那少年血脉里的兽性苏醒了,他走在大和国的山林间,看到了许多鬼火和野兽眼睛在发着光,他的脚踩在大和的土地上,好像同这片土地血脉相连起来,他心底就一个念头,复仇,夺回自己的所有东西!他找到了位有力的帮手,娶了对方的女儿,那女子嫁给少年时的嫁妆,是名为「化妆水」的东西。”
“化妆水?”高有勋听到黄牧的翻译,还诧异日本这么先进啦。
但岛左近所言的化妆水并非现代的美容用品,而是真正的水,是充当新娘「化妆料」的水,耕作所需的水源。
水源,是大和国最宝贵的宝物。
“少年用化妆水,聚合了许多甘心为自己效劳的武士。于是在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化名「庄屋」,带着这群人突袭了父亲的城砦。杀死了继母,杀死了继母那边的人,当然也将父亲仅有三岁大的继子给杀掉了。”岛左近说到这,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掌纹,仿佛那里会渗出血来,“丰前守逃脱了,也成为在荒野里流浪的一头老兽,少年不在乎他最后会在何地狐死首丘,只知道城砦和庄田此后都属于自己,他靠着自己,夺回了所有。”
说到这,整个场面更加寂静。
簌簌落下的声音,雪景间,披着阵羽织的岛左近回头,特意问有勋:“以勋殿的看法,若是丰臣的天下,此事该如何处断呢?”
“大约是大名小名家内的骚乱纠纷,会派遣代官来处断。”高有勋回答说。
岛左近嘿嘿地笑起来,将拳头攥紧,朗声说:“所以我厌恶丰臣的天下,最终那代官才会坐收渔利,喧哗两成败,对不对?我喜欢野兽般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切,有力有能者最终得胜,大家用兽群的方式厮杀,物竞天择,而不是由人来治,这才是最好的。”
高有勋沉默,很难说岛左近的念头是对还是错,是好还是坏。
德川家康看到柳生家的活人剑后,笑着说,杀人刀的时代该结束了。
岛左近的梦,却是背道而驰。
杀人刀,或是不平则杀,或是恃强凌弱,无法无天。
而活人剑,根本精神就是比试为主,并不伤及对方的性命。
现在想来,岛左近第二次丧失了城砦和田地,去投靠石田三成,确实也是丰臣所导致的:
战国动荡纷乱中,大和国的贵种门迹衰落,筒井家作为「官符众徒」崛起,不过筒井和柳生、岛这批国人是君臣共治的模式,大和国四十四万石的田地,筒井占十八万石,重臣们分占余下的二十六万石。
其后便是秀吉的弟弟秀长入主大和国,山林和兽群的蛮荒时代结束了,精准的石高被统计出来,全部归了丰臣秀长。而筒井和他的重臣们则被移封去了伊贺上野城二十万石,单从数目来看,筒井氏看似加了二万石,可原本归重臣的二十六万石却没有了,筒井氏只好变相「裁员」。
于是重臣间的分裂再起,这次「岛庄屋」却不能够像永禄年间靠杀人刀来解决争端,只能同其他重臣一样,像只野狗般出去流浪,兜售自己的兵法。
“那这位少年对平秀次的处境如何看,大概是心有戚戚罢。”有勋故
意对左近说道。
岛庄屋,丰臣孙七郎秀次,又何尝不是个轮回呢?
“如果孙七郎肯用杀人刀的话,我倒是有兴趣帮助他的。”岛左近说。
“我们切支丹和那些堺津的人,也可以帮忙的,孙七郎秀次可比他的养父更容易掌控。”高山右近也表了态。
“好,我对日本的天下是杀人刀还是活人剑不感兴趣,倒是对孙七郎答允割让的六个国更感兴趣。”高有勋说我也乐意参与。
“明日,送谢用梓和徐一贯这二位回国。”结束雪夜的谈话,统一了阵线后,高有勋伸了个懒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勋殿。”小西茱莉娅跪坐在必经的廊下,见他走过来,便行礼问候。
接着她用还有些硬的汉话,很严肃地也很勉强地表述心意,请求有勋叫自己「阿泷」,随后又送给高有勋份药方,说勋殿自今日起,得按照自己的这道方子来,若有任何疑惑,请首先召自己来问话,最好不好自作主张,因——“阿泷,(才是)医师。”
“啊?”高有勋接过方子,是将信将疑。
俄而,阿泷就坐在有勋的卧房处。
生气的光瑛将那药方拍在地板上。
两位女人的视线对上,相距仅六七尺,仿佛在用眼睛互相射箭。
高有勋抄着袖子,没奈何,说你俩还是笔谈罢。
不然鸡同鸭讲,越说越乱。
那药方上很详细地画出了形同八卦的十二时辰图,在每个时辰上阿泷都用小笔细心地写出了备注,该吃甚么,该做甚么活动,啥时候该针灸,啥时候才能行房等等。
当然,针灸和配药归阿泷来做。
行房,阿泷倒也没有自告奋勇,那还是归光瑛的。
这倒没什么,最让光瑛气愤的,是阿泷备注说,药方里所需的些材料,“叫那位丽女去采集去猎捕。”
简直是在对光瑛赤裸裸示威,阿泷是真的把光瑛当作下人了。
我赵光瑛就算去唐土,哥儿的两位正妻哪个不对我当作姊妹看待,我们朝鲜人的规则是事大主义,可事大不事小,你个倭女,被送进被窝里来的淫娃,凭什么在这对我摆架子抖威风?
“我身为武家女儿,除却稍习过礼射和薙刀防身外,未曾练过杀生的武艺,真的是抱歉呢,让瑛姐做这般事。”可在笔谈里,阿泷却委委屈屈起来,武艺如何不敢说,茶艺高低能和千利休分庭抗礼。
“瑛妹,怕是几个月后我得渡海去京城一趟,嫣柔和阿九前通书信来过,说在京城各自安下了宅第,你看,我若是真的损了腰回去,怕是会让她俩对你有些误会......”
“啊!”奉行事大主义的光瑛顿时耳轮转了两转。
“我将小爷托付给你照料的,不是叫你夜里当马骑的。”这是嫣柔的抱怨。
“好啊,你还想抢着受孕呢,成何体统,是不是想重现新建伯家事呢?”这是阿九的不满。
音容面貌都浮在光瑛的眼前了。
最终光瑛默然,对有勋俯首,等于是承认将针灸的权力让给阿泷......
“要是把哥儿灸出个三长两短,我必杀你。”还不忘对阿泷恫吓番。
次日清晨,黄牧半跪在门外,报告说再过一个时辰,二位天使便要前去木浦乘船起行,勋殿您是否要送别呢。
“送,那是当然要送。”高有勋趴在榻上。
旁边是身着素色小袖的阿泷,正目不转睛地给有勋艾灸呢。
光瑛坐在更远处,怒目监察。
阿泷确实算是妙手,艾灸完后,披上道袍的有勋只觉腰部灵便不少,便夸赞了阿泷两句,还交代光瑛赠阿泷一两黄金,以表酬谢,自己便朝华严寺的山门下走去。
金子,自然是那奥能登的时国时保馈赠的。
“吃茶吗?”当光瑛气愤不已地带着黄金来到圆通殿时,阿泷已摆开了茶席,还笑眯眯地问。
光瑛看到那银盘满月似的白嫩脸庞,恨不得上去一脚,真想把这张叫男子都没任何警惕性的脸给踩成银盘子装褡裢里给带走。(宋代弓手比试,优胜者会被赏赐薄薄的银盘子,也叫银碟子,直接用脚踩扁,方便带走,就像带张纸)
“我习惯吃佛家茶,不吃倭奴的茶!”光瑛从袖子里取出短纸来,用小笔写道。
“你是白川赵氏否?”阿泷也取出短纸来问。
光瑛顿觉奇怪,倭酋平行长的女儿,为何会对朝鲜这般熟悉。
只能说明倭奴侵朝是处心积虑,连小女孩都要刺探地理情报。
别忘记,你父亲和我还有灭门之仇呢,早晚必报之。
二人居然就这样笔谈起来。
“这两金子准备献给全罗道的教区,筹建礼拜堂。”阿泷表示收了钱也不能忘记信徒的初心。
“礼拜堂不准建在光州和求礼,至多建在偏僻的岛屿。还有,将哥儿康健好,就回你的顺天去,迟早有日我们会收复那里,你和你的父母滚回日本去。”光瑛还是很有原则性的,立刻想起哥儿的嘱托
,警告说。
“朝鲜还是日本,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们信徒的归宿只有一个,那便是归于主。”阿泷表示无所谓。
可阿泷的心中却在想:“想撵我走,这可事关女子的尊严,可没那么容易。”
智异山下新修好的「求贤馆」,谢和徐出发前在里面歇息了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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