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64节
第12章布团蒸
待到群史官举着小本和笔,战战兢兢地来到仁济殿,团跪在光海君的座位前时,光海君悲悲戚戚地告诉他们,当今的君上已大渐了。
不出高有勋所料,整个殿堂又是哀哭声一片。
接着光海君就说,实录得抓紧时间修起来啊。
史官们纷纷说是。
“此乃李尔瞻,往后就由他来带领艺文馆的诸位罢,为实录厅的总裁堂上官。”光海君而后公布了第一个人事命令,即便他还没即位呢。
李尔瞻很谦逊地对史官们敬礼作揖。
艺文馆,就是朝鲜王朝最狭义的「史官群体」,最大的馆职是二位奉教,其下又有侍教二位,更下面则是四位检阅,此八位被统称为翰林,他们都从春秋馆更低微的记事官做起,进了艺文馆后才有资格入侍、值夜、拟史草、编时政记,直至编纂实录,将国王行程和廷议记录无一遗漏地以史草的形式给记录下来。
在这点上,朝鲜的翰林,和大明的翰林还是区别颇大的。
“殿下大渐在即,实录上必须要详细记录,以示正统传承,今日不但诸位要将入侍的史草给交出来,还得将家藏的史草也一并纳入实录厅保管,以供编纂,不得私藏私修,致使谤言风闻于世。”李尔瞻当即发号施令道。
啊,这。
入侍史草是指史官在廷议时,在议政场所记录下来君臣言语。
家藏史草是指史官退出宫殿,在家中重新整理见闻,收录对人物的评价形成的。
现在两种史草李尔瞻都要收取,目的是昭然若揭的。
而李尔瞻倒也坦荡,直接说不可叫「谤言」在当下和后世出现。
可朝鲜传统也保障了史官秉笔直书的权力,史草无论是入侍还是家藏的,包括国君在内的任何人都不得随意翻阅,以求客观性和公正性。
现在在光海君和李尔瞻的眼里,甚么草不草的,可都拉倒罢!我们不但要掌控编纂实录的春秋馆,还要全面操弄保存实录的史库和王室谱牒、仪轨的璇源阁。
于是乎,这群翰林很想与光海君和李尔瞻探探写史草的气节,可高有勋带来的这群盘踞在昌德宫,手持利刃和火器的大头兵,明显不晓得什么叫史草。如果翰林史官想要气节的话,他们倒是一定会满足的。
李尔瞻叹口气,总算是又解释了番,说国家正值危难之秋,君上的玉体又危在旦夕,大家理应摒弃门户之见,精诚团结在新的大君四周。之所以要将史阁、史库合为一体,正是出于这般的考虑,诸位史官若是识大体顾大局,那银钱、绸缎还有米谷的赏赐不衰。若是想不通倒也不勉强,可要是往后谁被探察到有家藏的史草,妄议朝政的话,那可就是斩首大辟之刑在等着诸位,“是连坐哦。”
这番话,可不将朝鲜的翰林们吓得汗流浃背。
他们的家在自己来昌德宫时,也被兵丁给围住,李尔瞻说道,这数日诸位必须呆在实录厅内同吃同睡,甚么时候将这数日的实录修好,由光海君殿下过目审定,诸位再甚么时候回家居住。
“完了......”各位史官在拜倒时,都在心底不约而同如此道。
“母后,母后!”安排完史官后,光海君毫不停歇,便来到后宫内朝鲜大妃朴氏的居所,跪在外面请安并且嚎啕大哭。
大妃才是李昖的正室,然她嫁过来后始终体弱多病。故而李昖先后宠爱恭嫔金氏和昭容金氏二位侧妃,其中恭嫔金氏便是临海君和光海君的生母。然她十几年前就早逝了,而昭容金氏则专宠至今,和李昖共生了九位子女,那位最被李昖喜爱的信城君便是昭容金氏所生,可惜这孩子在壬辰倭乱逃亡途中夭折了。
至于大妃,始终将临海、光海二君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现在光海君跪在外头,大妃又是感动又是惊惶,昌德宫之变来,她就呆在自己房间内,哪里也不敢去,也不太清楚外头是何种情况,叫出去打听的尚宫们,回来报告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消息,有的说李
昖已遇害,有的说李昖逃入后山,还有的说被软禁起来,吓得大妃差点连命都没保住。
“孩儿已平靖王京,母后安心罢,只是父亲受了惊吓,在吃糯米饭的时候噎住了,怕是......”光海君忧心忡忡。
大妃怎地也不曾想过,堂堂一国之君怎地会被糯米饭噎得要死了?
这比那些尚宫带回的消息更是荒诞不经。
“孩儿这就去施救!”光海君说完,起身告辞,就对同样站在门扉外的爱玉、银德二位尚宫使了个眼色。
这二位以往在宫中就是人人都怕的,现在早就同光海君勾兑好了,光海君保她俩完事后有丰厚的恩赐,自然忙不迭地要效命咯。
几乎同时,金介屎叼着烟嘴,趾高气扬地带着另外二位尚宫花香和甲伊,还有二十多位身强力壮望风投入光海君帐下的宦官、色掌,气势汹汹地踹开了另外所宫殿的门,里面的妃嫔和宫人抱作一团,惊哭不已。
当中央的正是昭容金氏。
“君上为何会吃糯米饭噎住,还噎成了大渐?”金介屎叉着腰,劈头对昭容金氏呵斥道,“难道君上的膳食不是你来负责的吗?是不是暗地里给君上下了甚么诅咒?”
昭容金氏只顾摇头,以前还算伶牙俐齿的她,这时对着金介屎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流泪不止,说求求你们,让我见到君上一面。
此刻,一位色掌振振有词,说自从前次倭国的奸细要时罗来到昌德宫后,君上就忽地发病,病因他们已知道,是有巫女在君上的枕头内藏了脏动物。
“甚么脏东西?”金介屎问。
“孩童骨头,还有棺材碎片。”那色掌回答说。
“在这里挖,说不定还有存货呢!”
这群人一听金介屎的命令,就吆喝起来,不顾昭容金氏的哀求劝阻,在炕头、墙壁处挥凿子和铲子,又是砸又是挖的,很快在炕底找到了头发、骨头这些「施法」的脏东西。
昭容金氏是惨叫着「老天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让我受这种苦楚」的话,被金介屎拽着发髻给倒着拖出去的......
朝家的家事,就让朝家他们自己解决,这是高有勋当初就说好的原则,当光海君进了昌德宫后,除去留下部分兵丁协防外,他和石流龙、潘俊岩便只在所别殿处饮酒,畅叙过去和未来。
“定了朝家后,我便回京谋求封爵,此事毕后,便能返归全罗南道,全力将平秀吉给推下海去。”高有勋饮下杯酒,说道。
“想当初,我等乘船飘荡来到朝鲜,还开过玩笑说。若是擒得平秀吉或平秀次,该得个甚么爵位好,谁想这爵位便近在眼前了,当真是人生如梦啊!”石流龙也非常激动,因高有勋若是能封爵,他起码也能进锦衣卫做个堂上的佥事。
潘俊岩也很高兴,他倒不在乎官爵,而是真正能与那群真倭开战了,手底一柄戚家刀,须要再用百千倭贼的血来洗濯方可。
“鸡栖你说,要是给你爵位的话,封个甚么伯好?平倭伯,定倭伯?”石流龙来了兴致,猜到。
“当然是克虏伯了。”高有勋将酒盅端在嘴边,都憋不住笑。
“克虏伯,克虏伯,这名字端的新鲜,好,好哇,克虏伯。”孰料,石流龙和潘俊岩等都格外赞同呢。
此刻,高有勋将后脑靠在柱子上,由克虏伯联想到大炮,就叹口气说。炮,真的需更多的炮,这才是攻克倭城杀伤倭贼的利器啊,故而就要从佛郎机人那里得来。
至于鸟铳,高有勋说,马上再迎来骆尚志骆爷的南兵营,叫南兵教导朝鲜匠作如何制备,就地锻造,再加上购得的,千挺鸟铳数月后便可大备。
“到时我们兄弟好好大闹一遭,博个封妻荫子。”石流龙哈哈大笑。
高有勋看看他,好奇地询问:“对了,先前有个丽女叫水莲介的,跟着你,现在哪里去了?”
“被我安插在平壤城啊。”石流龙回答道。
“你要给人甚么交代?”
“唉,我每月可是都要给她十两银呢,不打算带她回唐土去咯,我石流龙堂堂南京锦衣卫千户了,要寻得门当户对的闺秀才好,那南京地带,勋戚啊宗室啊多的是,可不能在娶妻前节外生枝,带个丽女在身边多碍眼啊,待到事定后,再看看能不能将水莲介从朝鲜给接过来,给她个妾室的名分。”石流龙安排的是滴水不漏。
高有勋喝了口,摇摇头,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成功三王并封后的他,宛若站在山巅之上,再看石流龙的安排,一种「端的是土鸡瓦犬」的感觉油然而生。
唉,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有封春闱如何了。
“我啊,二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我总是渴望想起她的样子。可无论是看画像,还是去坟墓前凭吊,还是在白天静思让自己能在夜晚梦见,都无法对母亲的相貌有任何体察.....所以说,父亲就算是我在世上的最亲的人,可父亲很早就对我
不满了,他的孩子太多了,我高兴时他不高兴,我不高兴时他高兴。所以我必须顺承着他,可最后他光是看见我就满是厌烦,父亲对哥哥当初如何,早晚也会对我一样,他的年龄还不算特别衰老,而大妃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大妃走在前头,父亲就有绝对理由续弦再娶,然后当嫡子出来后,我的处境便可想而知.....便同倭国之事相仿。”对着摇曳的烛火,光海君盘膝坐着,喃喃自语着。
金介屎则呆在旁边,不发一言,任由光海君絮叨。
她知道,一个人在弑亲前,总要过心理这一关的。尤其是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要先不断地找出父亲对自己的不好来,慢慢地将弑杀的行为合情合理化。
没会儿,光海君的岳父柳自新跑了进来,有些鬼鬼祟祟地,来了就对光海君说,巫医找好了。
听到这话,光海君还是猛地缩了下,掌心全是汗珠,嗫喏着询问岳父道:“要是他反抗,大喊,怎么办?”
柳自新低声道,他饿了这么多天,早就奄奄一息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对外面说,给他祛邪?”
“对,用布团蒸的办法祛邪。”柳自新回答道。
朝鲜君上因私通倭国的事泄,惊惧大明的惩处,又被通倭的妃嫔借机施与了诅咒,在吃糯米饭时被噎得昏迷不醒,为了祛邪,就顺理成章地用了巫术,可君上若是熬不过去,那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阴风开始在昌德宫呼号起来,还在饮酒的高有勋在檐下抬起眼皮,看得天空中的星斗全都昏蒙不清,宫殿外的山风卷起黄沙,冲起数丈高,到处都是黄蒙蒙的,吹得守卫的兵丁都掩面低头。
光海君蹑着脚步,在提着灯笼的柳自新指引下,穿行在便殿的廊下,这座殿堂四面的门窗全都被封死,只留下一小块可移动的木板,柳自新摸到它,轻轻将其挪开,请光海君来看。
隔着抽去木板所留下的缝隙,光海君看到李昖倒在地板上,墙角全是这位的排泄物,臭气熏天,李昖本人在幽闭之中几乎已丧失了意识,原本团形饱满的脸颊彻底凹陷下去,脸色可用青面獠牙来形容,牙齿都包不住了,披头散发,胡须蓬乱,枯槁无比,他的衣衫被暗影给遮住,实在是看不仔细,自光海君的视角望去,父亲就好像只剩下颗头颅,诡异地漂浮在黑暗中。
李昖就差吃下自己的排泄物来维持生命了。
然即便如此,他还是尽最后的努力,用身为王者的体统尊严来约束着自己。
即使这种尊严实际已毫无用处。
好似看到了活生生的鬼,光海君吓了跳,往后退了半步。
可岳父却在旁边说:“下决断罢。”
决断?眼前这个生不如死,就算死也会死得毫无尊严的人,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啊。
“下决断罢!”柳自新又是催促了下。
风吹动着光海君的须发,吹得他难以睁开双眼。
风也顺着那木板的缝隙灌入到便殿内,在李昖的面前和头顶,在梁柱间的空旷处,穿射出呜呜叫的声音,李昖仿佛也感到了,有个地方能叫他看见外面,他便努力地瞥了眼,隔着墙板,与光海君四目相对。
就那么一瞬间,看见儿子的李昖,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
而光海君也看到了父亲投过来的眼,下意识地说了声:“动手。”
下秒钟,木板就被重新遮盖了上去。
两双眼的对视,被隔断了。
也许在那个瞬间,李昖看见了儿子眼底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温情和哀伤,可也就在那么个瞬间罢了。
便殿的一处侧门被悄然打开,几名衣装怪异的巫师鱼贯而入,李昖虚弱地倒在地板上,在黑暗里瞪着凸起的眼珠,一动不能动。
这些巫师在快速地旋动舞蹈,拍打着手里的鼙鼓,嘴里快速地念着古老的咒语。
而后他们从门外接过来,充塞棉絮的被褥,对着李昖走去。
“啊!”李昖梗起脖子,发出最后声号叫,吓了巫师一跳,也吓了外面守候的光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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