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66节
听完尹根寿的一席话,高有勋原本的勃勃兴致被浇了盆冷水。
我的克虏伯啊。
看出有勋的惆怅,二尹就立即又宽慰说,而今大明朝四边有事,理应再开封典以振奋人心士气。只不过,典例这种东西,前面有了,就不免成为后来者的藩篱。
这属于宽慰着宽慰着,将高有勋说得更消沉了。
尹根寿说的没错,自从有了李成梁这个现成的典例后,你要想在明朝体系内封爵的话,就必须要超越李成梁才行——既要首级数达标,也要在镇的年资——不然,内阁都拟票都不敢给你拟的,更别说叫万历这个小气鬼点头了。
“我生俘景辙玄苏在前,丰臣秀次在后,拼得赏格银两不要,总能缩短我的在镇年资罢。虽说我这耽罗宣慰司比不过辽镇蓟镇,可好歹也算是一方重镇啊。那下面,便是要多斩些倭寇的首级啦。”高有勋借着酒意,思忖到。
首级嘛,但从数量上看要求并不算高,五百到一千级即可。
可额外的难点是,要督抚文臣愿意配合你,为你奏请功赏,尤其要过御史、言官这道关,如此方可等待爵命啊。
督抚文臣,不就是宋应昌宋老爷咯。
看来下步最紧要的,就是将宋应昌抬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去。
毕竟我锦衣卫,还是归兵部管辖的。
“勋殿。”谁料入夜掌灯时,尹家门户外站着位倭人。
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岛左近。
“勋殿必须要返归求礼的丙方城主持,看到要时罗的双手后,太阁似乎挺震怒的。”岛左近捏着斗笠,密切地告诉有勋。
有勋的酒还处在将醒未醒间呢,笑着对左近说,我据有几乎整个全罗南道,兵马不下一万,还有多位良将谋士,背后更有大明作为奥援。难不成还会害怕那平秀吉动手不成?
“勋殿这般有信心,可我们的信心却还是不足。”岛左近很坦率地对有勋说。
“为何?”
“因为太阁能短时内集结七八万兵马来攻你。虽则军粮未必那么充裕,可只要舍得人命猛攻,缺乏炮铳的丙方城也未必撑得到太阁军粮耗尽的时刻。再者假倭虽有一万,可战技并未锤炼到从容临阵的地步。一旦雪崩,那勋殿你别说在全罗道没有容身之地,怕是要直接从木浦入海去流浪咯。”岛左近分析了战局的优劣,最终推演的结果就是你最好还是别叫秀吉对你动手,不然你输定了。
听到如此诤言,高有勋才觉背脊发凉,刚才的酒劲都化作冷汗从毛孔里出了来,忙问怎地处分。
岛左近低声说,我想过了,无外乎两种方策。
一个是公布孙七郎秀次还在人世,并揭发太阁杀害关白的阴谋,让整个高丽之阵的诸大名阵脚自乱,可这个方策最大的问题是极不稳当,容易大胜也容易大败。一旦秀吉叫监军严束军纪,使用各种手段督促在朝大名的军事行动,高有勋依旧很难招架。
“我也觉得时机未到。”高有勋脑袋也不再晕乎乎的。
关键是若丢了地盘,丧了军队,很容易被国内弹劾寻趁,别说封爵了,连现在的官衔都保不住。
还有一个,岛左近说勋殿你不妨学会「表里比兴」的招数,耍弄手腕,让太阁默认要时罗的死,放弃对你的进攻。
于是高有勋也顾不上在尹家庄园内留宿,而是翻身上马,和岛左近边走边讨论,如何表里比兴。
俗话说得好,急中生智。
“太阁用使者来搪塞欺瞒大明,我何不还治其身
呢?”一阵夜风夹着雪的清冷气味刮来,有勋的脑袋清醒运转起来。
“勋殿是说?”
“请沈惟敬、沈嘉旺再入名护屋城,告诉平秀吉,朝家君王易代,新即位的光海君愿意达成和约,甚至能将庆尚道割让给太阁,以此为饵食,来拖延时间。”
“这倒是可行的......只是光有游击将军沈惟敬还不足以叫太阁动摇,必须得有个强有力的中介来提供信证。”岛左近说道。
“你是说,须要小西摄津守站在我这旁?”高有勋顿时猜出左近的意思。
“勋殿果然聪颖过人,了解此一时彼一时的精髓,接下来如何拉拢小西摄津守便不须我置喙了。”
“您的意思......”高有勋自然想起了小西茱莉娅来。
“叫女人为我所用,勋殿,这也是兵法修炼的一环啊!”左近在马上重重颔首,语气肯定。
第14章蛇炮和兵粮丸
又沿着江畔走了一截,高有勋心想不对啊,就诘问岛左近道:“先前你不是说现在丰臣秀吉完全没法奈何我的嘛,怎地现在又变了口风?”
当黄牧将他的话告诉岛左近后,左近微微一笑,如此解释说:“兵法家对阵的时候,任何一次交手都不是做到十足胜算才会拔剑的,勋殿,也就是说,只要有六成的胜算,就该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然而剩下的四成败算,我们却要花费十成的精力前来应付。”
听着岛左近这番四六开的奇谈怪论,有勋总觉得他说的全对的同时,也全等于说了番废话。
可无论如何,高有勋在接下来两三个月的时间里,确实要全心全意地加固求礼城的军事力量......
十日后,木浦的大泊处,老朋友「圣费利佩号」的身影再度出现,它降下了风帆,只是竖起桅杆,停在数座岛屿间的地带,一艘艘驳船正在它的甲板上卸货,捆绑好了再送到木浦这边来。
在片山丘上,高有勋在高山右近、岛左近的伴同下,石流龙和华玮也在前后,有勋举起远望镜观望着圣费利佩号,心底对佛郎机人满是感激,还是西方的朋友说话算话,他把太阁赠予自己的银钱支付出去五千两,马尼拉那边闲置的大帆船立即就动了起来,不跑黑潮航线,可以私下底跑亚洲航线的嘛。
故而从大帆船上面不但送来了数门铸铁臼炮,还有一门青铜蛇炮,及数十斑鸠铳,及二百名邦板牙士兵,这群吕宋土著兵的领头的,是位精通炮术的西班牙上尉米格尔?德罗阿尔卡。
望着满山站着的高有勋的士卒和旗帜,踏上滩头的德罗阿尔卡上尉最终认定,西班牙王室曾经企图征服东亚包括中国的念头,只是个荒诞不经的狂想曲罢了。
别笑,西班牙真的有过这样的计划。
那还是差不多八九年前的事,不过菲利普二世实际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国王的各种顾问大臣之前也根本不存在这般的想法,它仿佛是个突然冒出来的肥皂泡,率先出现在马尼拉这里,一位叫桑切斯的神甫写信给罗马教廷和菲利普二世,提议入侵征服中国,并认为这样的壮举可以为国王带来大量崭新的财富,支持他最终赢得在欧洲战争的胜利。
在信里,桑切斯神甫不遗余力地列举了征服计划所需的兵力、装备,当然也极力向国王论证该计划的合理性:载着陆战士兵和军需品的西班牙舰队可以绕过最短途也是最安全的麦哲伦海峡,在吕宋的卡加延登陆。随即再要求葡萄牙人和日本人也送来辅助军队,因当时耶稣会修士们在给国内的信件里,说日本有位热心基督教的王子愿为前驱,人很好的桑切斯神甫还说应该让在中国传教的耶稣会修士担任翻译和向导,指引征服大军的路线,并且还建议菲利普二世说:“对中国的征服不应该像往常那样,充满着屠杀和蹂躏,并摧毁掉中国的政府,而应当秉承基督教的仁爱精神,不能像对待摩洛人(吕宋岛土著穆斯林)或土耳其人那般。因为中国人天资卓越,富有创造力......”而后,神甫又描绘了征服中国后的灿烂前景,在中国建起大量的学校、教堂和修道院,并将其划分为若干个监护区,由国王陛下委派封臣前来治理,这样就能将丝绸、黄金、白银等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国王您,而大部分西班牙国民也能移居来中国,他们可以娶温顺、端庄并且美丽的中国女子为妻,这样两个民族就能顺利融合、不分彼此,中国也将基督化,我们在亚洲世界里的地位将不可动摇,任由可恶的英国人或尼德兰人来挑战,也将屹立如山。
有意思的是,桑切斯神甫大概是对中国真的动了感情,还顺带严厉批评西班牙旧的殖民模式的罪恶。比如将土著居民看作是低等人,不断地屠杀奴役他们,让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少等等,桑切斯神甫要求在中国决不能如此,还该在中国建起新的军团来,放心地招募中国人入伍。
这封荒唐的信是桑切斯神甫写的,但马尼拉总督、主教还有官员们都在上面集体署名了。
当时米格尔?德罗阿尔卡还只是位士兵。但他也接到命令,协助马尼拉当局囤积战船、火炮还有弹药等,而后马尼拉方面苦苦等了两年,直到等来噩耗:巨型宝藏船圣安娜号被英国海盗冒险家坎迪什劫掠,损失极其惨重,国王征服中国的无敌舰队不可能再出现在东亚的海域了。而马尼拉总督区本身连个石头要塞都缺乏资金而无法持续建设,神职人员和军官只能哀求国王多拨些王室赏金来,并将税率从五分一降低到十分一,就要高歌一曲王恩浩荡咯。
而且对待吕宋马尼拉最刻薄的从来不是提供大量物美价廉货品的中国人,而是新西班牙也即是墨西哥的总督,他们不但自己利用在美洲开采出来的银子垄断对中国的贸易,还向吕宋的本国船只征收超额关税,吕宋和墨西哥间就不像是一个帝国治下的两块殖民地,而好似两个敌对的国家似的,吕宋被墨西哥给搞得很穷,也根本没余财来支持这个不切实际的政府计划。
于是征服中国这个巨大的彩色的肥皂泡,虚幻又短暂,还没升上天呢,就炸裂开来了,化为了不值一提的水汽,很快就被人遗忘——菲利普二世忙着去和英格兰人打生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亚洲。
现在的德罗阿尔卡上尉想到过往,只觉可笑,看啦!这木浦山丘上穿着形形色色铠甲的亚洲战士,他们看起来强壮无畏,武器精良,擅长射箭、骑马还有厮杀,武力丝毫不亚于摩洛人或土耳其人,而且显得更有纪律,征服他们?完全是痴心妄想啊。
一面书写佛教文字的旗帜下,耽罗的鸡栖公爵就穿着米兰式的板甲,坐在那里熠熠生辉,不可一世,面容严整,他的肤色有些黑,可看起来却非常高贵。
“我只想得到足额的佣金,来支付马尼拉家人不菲的生活费用。”抱着这样的念头,上尉走到山坡下,在距离高有勋三十尺开外的地方,毕恭毕敬地半跪下来,用还不错的汉话向有勋请安。
说真的,高有勋也有些愕然,这个西班牙上尉还会说汉话呢。
上尉就说,我曾在运送耶稣会修士去中国的船只上服役过,神甫和中国籍水手教会我不少日常的用语呢。
高有勋颔首,而后他开门见山,说就对运来的火炮感兴趣,叫上尉操练给他看。
这批火炮的来历也够讽刺的,是马尼拉先前的桑德总督为征服中国而制备的,与其一起的还有甲米地造出的数艘大型桨帆船,现在它们却又鬼使神差地为中国的军队而效劳了。
现在鸡栖公爵要他露一手,那就得露一手。
一群邦板牙士兵哼哼哧哧地,将装有轮子的蛇炮还有相关炮具给推到了德罗阿尔卡上尉的面前,只见上尉起身,又对鸡栖公爵深深鞠了一躬,便沿着高有勋所在的山丘,往西北方向走了差不多二百步的距离,立在一棵树前,手里比划了两下,就用刷子在那棵树上刷出个圆形的白色记号,便又往旁边随性走了二三十步的样子,跺跺脚,对邦板牙士兵招招手,几名士兵便扛着块木板跑了过去,按照上尉的指示,将木板给立在那里,大约就是炮靶了。
“这是佛郎机人在朝我们夸口呢,炮最重要是要打得准,且看他的炮子能不能上靶。”石流龙背着手,低声对高有勋说。
“我明入朝的将军炮,是个甚么样的准头呢?”高有勋明知故问道。
石流龙笑笑,说准头是不指望的,虽说将军炮的炮身也有照准,然五十步内直瞄还行,过了后,只能打谯楼、敌台这样的大目标,多半情况下是靠密度制胜的,一起用公孙弹,几十门一起狂轰,总得命中的。
只有像沈有容这样的炮术高手,操弄佛郎机人卖来的红夷大炮,才能取得一发命中女真部落寨楼斩首敌酋的效果。至于沈有容是如何操炮的,对不起,怕是沈有容自己也难以说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无他唯手熟尔,全凭个人的经验和老天庇佑。
“哼,得有测量之术才行。”高有勋说着,就又指着那蛇炮,对华玮交代道,你看仔细佛郎机人是如何测距测准的。
华玮凝目望去,但见回到蛇炮旁边的德罗阿尔卡上尉取出个方盘,端在眼睛前,对着那标有记号的树。虽然相距二百步开外,可上尉却眯着眼念念有词,又看了看炮靶,而后对副官说了一串话语。虽为佛郎机话,可有勋也好华玮也罢,都能听出这是在报数。
那副官便又取出个直角形的仪具,上面垂着根线,插入蛇炮的炮头处,也在念念有词后报数。
别说岛左近,就算是高山右近这般熟悉南蛮知识的,也没怎地看过这作法。毕竟在日本,更受欢迎的南蛮武器还得属火绳枪,大炮也就在九州的战事里露了个脸而已。
可高有勋却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个火炮测距的办法,他一看就懂。
只不过先前没有佛郎机的大炮,现场向大家展示炮子一旦和计量学说结合,是如何得到威力的倍增的。
就在这时,德罗阿尔卡上尉和副官一声令下,邦板牙士兵开始用螺栓调整蛇炮的炮头高度,而后又插入木杆吃力,再往后便是装药杵入炮子,一切就绪后,上尉将手一扬,副官便举起阴燃的点火杆。不,是柄象征他身份的短戟,戟头绑着燃烧物,点着了蛇炮的火门,火花开始急速燃烧起来。
人们都盯着那蛇炮的火门,只有高有勋在霎那间,看着蛇炮的炮管,这种炮的炮管很长,这会使得出膛的炮子更加威猛凌厉。一声响,有勋身后飘扬的「阿毗跋致」军旗的旗杆都颤动了下,使得旗手差点没举稳,吓得他瞬间是面无人色,众人只觉得耳膜忽地随着炮声鼓起,闪电般传导到另外边的耳膜。随即声响传入到众人的脚下,顺着地面,迅疾地从炮口,传递到了炮靶那边去,只留下隆隆隆的余响,在空气里发散着。
蛇炮炮口吐出缕青烟来,而炮靶则被轰得四分五裂开来。
“这是何种的兵法!”连岛左近都惊诧不已。
“如果炮靶处,是敌方的大将的话,这时早就讨死啦!”高山右近也是细思恐极。
石流龙和华玮也很是震撼。
蛇炮实在是准、狠、快,这要是真枪实弹的战场,被蛇炮给盯上照准的话。一旦被打中,不得要青一块紫一块啊。
高有勋哈哈笑起来,他先对华玮说,佛郎机人的炮术其实很简单,我们老祖宗发明的很多计量的原理技法,被佛郎机人纳入到这「方」和「圆」(方指的是那个方盘,圆指的是测量炮头的那个仪具)。可谓是缩地之术,敌方阵营、靶的全会被缩到这方圆内,指哪打哪。
这也是蛇炮之所以叫蛇炮的原因,它就像古希腊神话故事里的蛇妖美杜莎一样骇人,只要她的眼。不,是蛇炮的炮口,对着哪位,无论你是卑微的士卒,还是高贵的将军,都免不得瞬间石化,而后被轻易击得粉碎!
这也是岛左近惊骇莫名的原因。
身为武士,终身修炼兵法武艺,练得骑术、弓术、刀术乃至铁炮术样样精通,还习得各种阴虚阳实的谋略,可对面只要用这种蛇炮,用那种方圆仪具量一量,你就是练出三头六臂来,也是无济于事的,你还能徒手接炮子吗?
学兵法,看来是救不了日本了。
只要高有勋铺开蛇炮的规模,神仙也救不了太阁了。
“左近,你说我有了这批佛郎机火炮,还有这些懂得火器的邦板牙人来,胜算还是不是六成咯?”高有勋故意问岛左近道。
“已达八成!”左近立刻鞠躬。
高有勋大笑不已,说八成还不够,我若是打仗,最好要叠到十成的胜算,“左近,这是我的兵法。”
娘的,像我这样的,可不是得叠到十成,才敢拔剑动手嘛。
论临阵对敌,我哪里是那丰臣秀吉的对手啊。
只不过你有军略,我有科学,君子善假于物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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