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83节
破例后,各边地的巡抚为结纳武臣,陆续上奏请求封爵边镇守将。
可万历依旧咬得很紧。
说到这,沈一贯话锋一转,又提到了董一元封爵的事来。
就在去年,时任辽东总兵官的董一元率众在镇武堡大败入侵的土蛮、泰宁等蒙古部落联军,斩首四五百级,迫使蒙古军一夜奔逃,天明后驻马聚哭,三五年后能恢复元气就不错了。于是新任的辽东巡抚李化龙便立即为董请功,求朝廷封爵。
接着沈一贯就说,董总兵虽在初镇辽东时就获奇捷,然年功资历不如昔日丰润伯曹义、东宁伯焦礼、怀柔伯施聚这三者,积累的首功也比不上李成梁,而本朝以总兵封流爵者只有李成梁一例。所以内阁认为董一元「遽加封典,似觉稍骤」,按李成梁当年故事,加董一元左都督兼太子太保,并准备命其为备倭总兵官,率部入朝作战,以为高有勋你的后援,若董一元能继续斩首立功,那会真的封伯。所谓「功犹可待」也......当然如果董一元在朝鲜稍有失利,那便只能用功抵罪,封爵之说便不再具备任何现实意义。
“行行行,我晓得了,不就是不肯开口子嘛,内阁的难处我也懂,内阁也想要开封典,可万岁不点头也没法子,为激励武臣立功报效,那也只能加师保衔安慰下咯,然后再来个功犹可待,开个空头支票,忽悠武臣继续卖命。”高有勋啥都懂了。
怪不得万历一看到他,就嘘寒问暖,要给有爵开个锦衣卫世袭百户呢。
明朝将五等爵位里的子爵和男爵给废了,取而代之的便是给京卫世袭百户千户。
沈一贯唱完戏咯,下面是首辅赵志皋粉墨登场,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有勋,本来朝廷也确打算给你封爵的,不过一来你年功太浅,二来那平秀次并非是擒或是斩,故而也只能往下压一压。
“唉,赵老先生莫不是还忘记,这高有勋还擒得景辙玄苏呢,得叙功。”万历唱起了红脸来,指出赵志皋的疏漏。
赵志皋立即回答说岂敢岂敢,全已写在票拟中的。
而后赵志皋就给有勋开出了价码:
着你为朝鲜全庆行都司的都指挥使,继续任全庆兼鲜运总兵官,另外世袭锦衣卫指挥使(这是擒获景辙玄苏的赏格),你弟弟有爵为世袭百户,将来你有子嗣,也有个世袭百户的名额,另外你也算是出京替皇上镇戍边地的,为崇你事权,特加官衔为正二品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这也就是说,万历最终答应的是沈一贯的提议,即将耽罗宣慰司直接升为「全庆行都司」。
无论是不是「行」,既然是都司的话,那理论上就是和辽东都司、山东都司平起平坐,归大明左军都督府(理论上)管辖。虽在布政司职权划分上,辽东的民事该归山东布政司,可这也只是纸面上的,辽东都司早就发展出自己独立的民事机构咯。
这对高有勋倒是有利的,因若是这个都司在腹地的话,必然是布政司、按察司都会被派来搞分权的,还要在下面设「分守道」(布政司下级单位,以参政或参议管理)、「分巡道」(按察司下级单位,以按察副使、佥事前去巡察)、「兵备道」(都司下级单位,通常由分巡道御史兼管),上头还被巡抚巡按管着。总之会被各种都察院御史钳制纠缠,烦得很。
若只是耽罗宣慰司的话,那么便只能归辽东或山东都司管辖遥制,同样也会被各种掣肘,也是烦得很。
单独出来个全庆行都司,那历史上最类似的即是「交趾都司」,这也表明永乐帝要将安南彻底化作明
朝疆土的决心,那么现在则......
方才沈鲤与沈一贯辩论时,沈鲤也是援引交趾布政司和都司故事,说朝鲜毕竟是外国,还是藩属,强占他们的国土建都司的话,恐有恃强凌弱趁人之危之嫌,另外沈鲤还意味深长补充了句,这个全庆行都司孤悬海外,只怕没多少年便化为土司,成为第二个播州。
诚然,二三十年后,谁晓得全庆行都司到底是姓朱还是会姓高呢?
对此沈一贯极力辩驳,他引了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氏为例,说全庆都司至多以后是第二个沐氏。况且原本太祖委任沐氏,是因云南远在万里,诸夷相处,必须勋戚重臣世代镇守。然而今云南的政令、军机实则不还是归巡抚掌握了吗?沐氏也只是个橡皮图章罢了。
况且在朝鲜全庆只是个行都司,一旦倭乱平息,若是廷议通过,皇上赞同,那即可将这两道归还朝鲜,若事务仍然纷杂,那便顺延这个都司存在的时间,上设巡抚,下分诸巡道、兵道,哪有成为第二个播州的可能呢?即便是总兵官高有勋,哪日皇上要在别地用得着他,一纸诏书,调遣他往西往南往北都可。
最终万历也裁决,军民宣慰司等都是交给地方土司管制的。既然现在抗倭需要个行都司来练兵、筹款和屯田,事务不可谓不紧急,那便在全庆设个行都司较好,能让总兵官事权更加从容,更加海阔天空嘛。
而高有勋加的官衔,是后军都督府佥事,品级相比他先前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又跃进了两大步,这武臣升官着实是迅速,虽然含金量不怎么样——照惯例,明代武臣出外镇戍,为让部众诚服,通常会在原本的官衔上再加一级。
擒获景辙玄苏的赏格,便已是赏银五千两,世袭指挥使了。
再加一级的话,就只能是五军都督府内的官了。
而五军都督府间的地位也不是平等的,是按「中、左、右、前、后」排序的,高有勋既然入了二品,自然先从后军都督府佥事开始做起。
“他娘的,这下真的是海阔天空咯,每个都督府都有左右都督,又有掌印和佥书,可这两个只是由勋戚世爵专任的,董一元砍了五百个蒙古鞑子,就当上了左都督,我说不准还得后-前-右-左地慢慢排过去,而后还会给我再加师保的虚衔,总之就是不想给我封爵是罢!唉,你说,这大明的武官,官当多大才叫大啊,干到李成梁、戚继光的层次,还是要对阁老们卑谦地自称为门下沐恩小的。”高有勋心中颇有些忿忿不平,“等着罢,等我弟弟有封入阁的话,我把你们一个一个都......”
“有勋你如能再对倭有所斩获的话,我来亲自写票拟,保奏开封典,封你为流伯,皇上在文华殿这里,我也敢这般说。”这下赵志皋抖起来,对高有勋笑着说道。
高有勋满怀激动地看着赵老先生,心里想的是——“这可是你说的哦!”
而这时候万历也拍拍御座的扶手,和颜悦色地告诉有勋,趁麦收前回朝鲜,好好地做实心干,须知廷推你为全庆总兵官,朕还有石老先生都是承受了很大压力的。
“是是是,领导提拔你,都会满脸忧郁地告诉你,小高啊,要知道这次让你干这个,我们是顶住很大压力的,那个谁谁谁对你还不服气啊,你得干出点成绩来啊,别让我们难做啊。”高有勋眼珠转了几下,又不禁慨叹古今都一个德行。
不过万历虽然说得是快活话,可石星却是真的要担责的,因明代对高级武臣廷推的话,实则是「保举将才法」的一个环节,自此后高有勋的姓名是要录入到兵部的「将才簿」内,而且排名还是非常靠前的,因能力和评价等级高,往往会被送去最为紧要的地区守备,且保举的大臣也是要负连带责任的:高有勋失利败战的话,石星石老爷也要受到牵累,轻则挂冠,重则罪黜。
看得出,石星也是把有勋当作重量级的筹码的。
石老爷,真的是高有勋的伯乐啊。
“我也想开咯,马上让宋应昌来当这个兵部尚书罢,我安心呆在阁内,轮到我说话时我就说,轮不到我说话就妆个哑巴,总好似提心吊胆。”文华殿的平台问对结束后,高有勋没回宅第。而是同石星、沈一贯继续秘密在四明相公的私堂内聚餐,石星不禁觉得这两年的兵部真的是不好做的,四边有患不说,那些貔貅悍将还一个比一个会来事。仿佛到处都是插满刀子的陷阱等着你跳进去,还不如当个陪站的次辅来得轻松惬意。
那边,沈一贯摸了摸长胡须,想了想,抬起手指点了点高有勋的胳膊,低声说道:“若那关酋真的重启战端,鸡栖啊,别的不提,桐冈(宋应昌)自然以经略府当你的后盾,只是得小心那董一元。”
“哦?”高有勋不知沈这话是何意。
沈一贯接着说,董一元确是个将才,可也仅此而已,鸡栖你也该晓得,他的身旁是有人的,上面是
辽东巡抚李化龙,可最得力的还是那董一元身旁的一位都察院御史。
“不知沈老先生所指的是谁个。”
“归德的杨京甫。”石星倒是猜出来了。
“对,正是这位。”沈一贯正色道。
杨京甫,即杨镐。
“原来是他。”此刻,高有勋对杨镐的印象大概限于两次明朝的惨败。一次是本位面里攻打加藤清正的蔚山倭城,一次便是葬送了整个大明军队精锐主力的萨尔浒,两次的督帅好像都是这位叫杨镐的啊。
然反过来说,能两起两落,送走这么多帝国精英的杨镐,本身也不可能是个凡庸之辈。
此刻的杨镐,随着董一元的镇武堡大捷也是风光无限的,被目为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位的科举路虽能用顺利来形容,可依旧未能挤进翰苑,外点了南昌的知县,而后便进了都察院系统,兜兜转转,到山东布政司当了参议,上面提到过,辽东都司的部分民政还是归山东布政司管辖的。于是杨镐身为参议分守的正是辽海道,并在朝鲜后勤上还同吴有孚、高有勋有过交集。可因杨镐的主要工作方向还是辅助辽东都司和总兵官,故而没给有勋留下太深的印象。
董一元在镇武堡趁雪夜袭蒙古部时,杨镐是跟着董总戎一并冒雪翻山,全程参加战斗的,其后董向巡抚和兵部报捷的呈子也是杨镐的手笔,杨镐本人也由此次大捷被提拔为山东按察司副使,这位和有勋类似,特别精通协调和后勤工作。
“如董一元来朝鲜,这个杨京甫必是他的军机参赞,鸡栖鸡栖,小心小心。”沈一贯的意思,是你有勋的敌人,可能不仅仅是当面的倭贼哦。
高有勋悚然,赶紧感谢沈一贯的提醒,喝着喝着,他不由得慨叹句。要是这场仗能有更多的饷银便好咯,只要能打通去日本的航路,我就能用宝船给万岁爷爷同二位老先生运来那金山银山。
听到这有些呆痴的话语,沈一贯和石星先后大笑,都没怎地将有勋的这句当做回事。
可高有勋却很认真,说道:“万岁爷爷已听从我的提议,将钞关的税金整齐划一并增了额度,今年的钞关银钱有望从三十万两增至五十万,二三年后可达八九十万两,用给闽广水师造船半点问题都无。所以四明相公啊,还记得我那日来拜谒您时,曾谈起颜山农先生的《急救溺世方》来着?”
“对啊。”沈一贯还记得那天自己就地打滚呢。
高有勋就故作神秘地告诉沈:“山农先生的这篇奇文里曾提过,天下须得一位巨臣,由他秘密禀告帝君,叫帝君诚心悦信他,委托他前去采取,三月五月后,便能积得亿万两白银,聚集在帝君朝廷之中,自此国需、边饷、臣工胥吏、王侯百姓用度无所不足。”
“确有这段,可我迄今还是不明白,那亿万两秘银到底藏在哪呢?”沈一贯表示即便自己满地打滚,可还是参悟不透这秘银的所在。
石星便又想起福建巡抚许孚远的胡言乱语来,心里还是在想:“无语,和你们没话说,典型的搞心学搞到走火入魔的巨婴。”
“难道,难道这秘银所在,就是倭国?”沈一贯想起刚才高有勋提起的宝船,不由得脱口而出。
可高有勋却笑着摇摇头,说就算倭国有那金山银山,也得逐年采掘才行,怎能三五月间就积得亿万两白银呢。
“我啊,还是觉得,这纯乎是山农先生故作玄虚罢了。”沈一贯举起手,掌心和并拢的手指正对有勋,表示哪天有机会去当面问颜山农,把他问个底儿掉才好哩。
“如若二位相公不嫌弃,某愿指出亿万秘银之所在,只是巴望二位相公身为大明朝的巨臣,去禀告万岁爷爷才好。”
石星不语,沈一贯则满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神态,叫有勋就在这房间里指出。
四分之一时辰后,高有勋蘸着酒水的手指自桌面上收回,菜肴还有柜架间的烛火透亮透亮的,石和沈听完了,连说「奇,奇啊」而后二人却都用种不可理喻的眼光,盯着高有勋,思忖会儿,异口同声:“这秘银奇则奇矣,可采掘起来却是毫无可行处啊。即便我等禀告皇上,怕也会被皇上目为妄男子,鸡栖的这道秘策。嗯,只能束之高阁,否则就算皇上得了秘银,也必然是天下大乱的结局。”
“不大乱,怎地大治呢?”有勋摊手,说出了辩证唯物主义的精粹。
可沈和石的脑袋摇动得如拨浪鼓,说断不可行,断不可行啊。
“无语,唉,和你俩根本说不下去,典型的无猫大胡须做题家普信男!”高有勋心里很生气,便也不再多言多语,心想那就到此为止,我自去寻找伯乐。
第32章鸡头秃
高有勋次日早上,是在座大到夸张的拔步床上醒来的,抬眼就看到床顶山的飘檐,没错这种床的外形就像是间房屋,是室内之室,床前面还有个轩廊般的顶,柱子间有的是围栏,还有个非
常宽大的踏板,围栏上放着脸盆架、梳妆镜台还有林林总总的桶箱,基本生活基本所需都能包含在内。
有勋转眼,旁边睡着的是嫣柔。
浓密的黑发将她清秀的脸给遮去了半边,红润的嘴唇翘着,睫毛几乎都要碰到有勋的鼻尖了。
对啊,昨晚是单日,有勋在四明相公那里饮完酒后,是来刻书坊嫣柔这里留宿的。
“小爷,你只是晚上再去李阁老巷的,白日可没有说过要去阿九那的呢。”一会儿后,嫣柔披散着头发,薄衫蒙在杏色的鸳鸯肚兜上,耷拉半边,露出圆圆的肩头,坐在有勋的枕边,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要求。
高有勋哪能拂得过呢,就说行行行,反正白日天长,正是五月天,我便到酉时再出发去。
刚抬手洗漱好,掌家就在卧房门外说,有客来访,说是玉河馆里来的。
“是许筠?”高有勋甩了甩手里的水珠,用嫣柔递来的毛巾擦擦手,心念道。
有勋猜得没错,身为朝鲜告丧使的许筠,穿着大明士人的服装,拿着玉河馆发的票,堂而皇之地离开玉河馆,来到鸣玉坊的指挥同知弟,自那里晓得有勋留宿在刻书坊,便又登门到这儿来咯。
“倭寇正频繁调遣,说是釜山、巨济出现大团大团的船队,结伴而行,甲板上全是粮秣和倭贼,三道水师统制使李舜臣派塘马告警,那捕贼官李耕俊让塘马疾驰在运银的骡道上,二日二夜便能到椴岛的岸关边,再由唬船挂帆,顺风的话,再过三日三夜即能至天津卫,石流龙千户传报到我馆处的。”许筠在书斋里,见高有勋走出来,急忙告知。
“我猜得无错,那关酋平秀吉果然难耐,豺狼就是豺狼,岂能因吞下一两块肉饵便会住嘴的呢,这次就叫他好好地崩掉满口的牙齿!”高有勋顿时变了面色,邀许筠坐下,商议如何应付。
嫣柔皱着眉,悄悄躲在屏风后,看着小爷的背影。
“对光海君的册封?”商议好后,有勋就问许筠,求封的进度如何。
许筠便说,若是那李昖还活着的话,还真不好办,皇明礼垣的阻力最大,他们将皇明的国本之争投射到临海君和光海君身上,极不愿册封光海君为朝鲜的大君,而后李昖便拿捏住这点,将临海君和光海君同时钓着,而今李昖薨去,皇明天子和礼臣反倒没什么选择可做:
临海君和光海君都是庶出;
临海君无能、无礼、无节,光海君起码还有个人君的样把式。
为保全朝鲜这个藩国,也只能册封光海君咯。
“所以我早说,只要能下决心下狠手,有甚么局面是打不开的?”高有勋抖了抖衣袖,说早该灭了李昖这老东西。否则朝鲜何至于此呢,就好像我大明的国本之争,其实争来争去争个甚么呢。若那皇长子心狠些,或是皇三子的手辣些,早就没这么多的纷争......(还是许筠赶紧伸手捂住有勋的嘴巴,急忙摇头)
二人连续咳嗽几声,东张西望了下,有勋就告诉许筠,你且安心在玉河馆等册封使,我过几日就赶去求礼,督战督防。
屏风后,嫣柔摸住了胸,只觉得小小的心脏跳的厉害,她晓得小爷是要去朝鲜碰硬仗的,关酋关酋,可不就是大明民间谈之色变的平秀吉嘛。
这时许筠告诉有勋,我来这,还从玉河馆带出来位人,他说就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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