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82节
原来,万历不肯让皇长子常洛出阁读书,竟然有次对首辅王锡爵说,皇长子和皇三子年岁差不多,不如一同出阁。
王锡爵心想,皇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读书读傻了。
“皇长子十三岁,皇三子九岁,岂是年岁相当?”王锡爵当面就将万历的小算盘给敲碎了,驳斥了万历的谬论。
去年,万历和郑贵妃借着「朱常洛有淫戏宫女」的名目,大搜检景阳宫,企图废黜王恭妃母子时。反倒起了反效果,朝堂里的大臣都奋不顾身地同情起王恭妃和朱常洛来,喊冤的奏疏是不绝于目,搞得万历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送朱常洛出阁,表示缓和,可对王道亨的羁押审查却丝毫没有停止过。
即便朱常洛得到许可出阁,总算是在薄冰深渊上,艰难地迈出去一步,可万历的刁难和要挟依旧没停止,在郑贵妃的枕头风吹动下,万历借机对户部开去一张账单,索要朱常洛的「出阁礼」:
出阁该用器皿金珠等项,约计价银三万六千四百余两;
睛绿宝石等,约计价银一十二万九千二百余两;
珊瑚琥珀等,约计价银一万八千七百余两;
龙涎香等,约计价银二万五千二百余两......
合计几十万两。
户部和户科回覆,办不了。
万历就说,那就花两三年的时间,慢慢办。
户部户科也知道这是皇上又要耍拖刀计了,便再回覆道,皇子出阁读书事大,银钱我们慢慢办,可先让常洛出阁。
万历就趁机以「户部备礼不周」、「皇长子并非皇太子」等上不了台面的理由,将朱常洛读书的侍卫、仪仗甚至是给讲官的酬金都削了,讲官原本应得的银币、笔墨、酒饭还有节钱,统统没有,还得自带饭盒和纸笔来给朱常洛讲课。
难怪讲官之一的刘日宁开玩笑对另外位朱国祯说:“我们昔日当秀才时,坐馆讲学每年所得束脩也不下五六十两银子,每逢好节日,主人家还有额外供养,殷勤备至,所望不过子嗣高中功名成龙成凤。现在我们当皇家的西席,每年才三十两银,还要自备饭食,每日五鼓出发,步行数里路,黎明讲学,备极劳苦,真的是——老秀才不若小秀才咯!”
“出阁礼数十万两白银,那不是户部没有办嘛,若办好,常洛何至于此?”万历忍不住,当面训斥沈鲤,意思是大明朝哪里不要花钱,朕若同王皇后有了嫡出,那常洛就不能是太子。毕竟他是庶出啊,读书的费用能省则省,也是常理。
可沈鲤依旧不饶,说皇长子讲读费用,每年不过也几千两银而已,彰显的却是皇家的礼制和气度,陛下这也要省却,颇有小大不分之嫌。
气得万历又觉得日蚀了。
“我怕常洛私匿讲读的银钱和赏赐,收了心怀不轨的小太监的诱拐,花在不三不四的宫女身上。”万历口不择言,话题又绕到了淫戏宫人的身上。
然沈鲤毕竟也是做过万历讲官的人,对这个学生他太了解,就正色说:“陛下冲年登基,圣母皇太后(慈圣太后)想要移居慈宁宫,然念及陛下尚且年幼,便却下了这个念头,同陛下一并居住在乾清宫暖阁之中,床榻东西相对而寝,几乎须臾不离,陛下身旁宫女三十岁以下者不准左右供事,每
日陛下出乾清宫讲读,毕后立刻回宫侍奉圣母。除非得到圣母皇太后许可不得出门一步,饮食起居都有节度。故而登基即位数年以来从无过失,秉性莹萃纯真,实赖圣母训迪调护、耳提面命之功,今王恭妃同皇长子间在景阳宫,也是对榻而寝......”
还没等沈鲤说完,万历终于忍不住,起身说道:“沈老先生这番话,莫不是那张居正告诉你的!”
急了,急了,皇上急了。
最终还是偏移到文华殿东厢房在二十年前上演的那一幕幕上去了。
因上疏要求慈圣太后不离乾清宫管着小万历的,正是张居正。
沈鲤倒也不慌,咕咚跪倒,将笏板举过头顶,说道:“臣当年也是在这文华殿侍奉陛下讲读的,陛下种种,臣岂能不知,怎用张太岳告知?”
说着,沈鲤哭了。
万历也没忍住,坐回御座,掩面哭了起来。
首辅赵志皋急忙出来打圆场,对万历说,陛下向来宽仁,这王道亨罪行轻微,若重治的话反会授不轨之徒口实,还请陛下开恩宽宥。
“朕,朕现在,哪边不得用银子......国库内帑空虚,又要对朝鲜添兵,又要向暹罗借兵,削五府六部的银钱又要惹起朝议,不削朕儿子的,怎地处,怎地处?”万历虽然哭了,可还在为自己辩解。
沈鲤也晓得再骂下去,谁都没台阶好下。既然万历算是服软了,那便揭过去罢,便闭了嘴,说臣知罪。
万历就说老先生请起来,王道亨的事,确是朕操切了,你我君臣照心,此番不必再论,朕自有分较。
石星也趁机上前,说,陛下,关于暹罗借兵的事,两广总督萧彦有呈子,主张不借为好。
原来,援朝战役刚开始时,万历和大臣们就有向海上诸邦国借兵的想法:“方今万国咸宁,四溟安静,蠢兹小丑,辄敢横行?复敕东南边海诸镇,并宣谕琉球、暹罗等国,集兵数十万,同征日本,直捣巢穴。务令鲸鲵授首,海波晏然,爵赏茂典,朕何爱焉?”
其中借兵的对象,便有琉球和暹罗。
可万历似乎是高估了这两个邦国的海上力量。
于是两广总督萧彦在观察许久后,才给万历上了这份奏疏,认为一来暹罗使臣虽主动表示过愿借兵出战,可「夷心难测」,建议朝廷慎重;二来暹罗距离我明万里之遥,动用水师参战朝鲜,实属不易;三来暹罗兵强,与日本相似,也是我明的威胁;四来两广地区的民众,听说要给暹罗兵提供港口和给养,都纷纷反对,害怕被异国兵骚扰劫掠,甚至暹罗还存在着与海贼、佛郎机人勾串,趁机登陆侵占我国国土的可能性;再者,暹罗水师言语不通,指挥不一,真是作战时,也难以听从号令,反是负累。
万历沉吟会,问石星,那若平秀吉再出动大军,渡海来朝鲜,怎地处呢。
石星便提到了高有勋,说高有勋同吕宋的佛郎机人相熟,尤其吕宋的华人,听闻关酋秀吉恶行,无不激愤扼腕,愿为陛下愿为朝廷效力。故而不若行前两广总督刘继文的故策,雇佣驱赶佛郎机人的大船,去剿灭倭奴。
“暹罗兵不可靠,那佛郎机兵就可靠?”万历问。
石星就说,佛郎机人所在的母国,与吕宋岛足有十万里之遥,且佛郎机人号令最为严明,队伍约束。除非母国与我明交恶,否则绝不敢造次。再者佛郎机人船坚炮利,一船可敌倭贼十船,要远超暹罗,足以壮大我军实力,务叫倭奴胆寒,最后那关酋平秀吉先前三番五次恫吓吕宋,佛郎机人对其早已不忿,恰好能为我明所用。
按照石星的筹划,借佛郎机人三四艘大战船,千名战卒,足矣。
所费银钱,不过五万两白银即可。
明显的,万历对借佛郎机人战船平倭的提议非常心动。
而此刻石星又说,当然海战的主力还是我大明水师。所谓浙、直、闽、广四省的水军战船是也。自万历十九年备倭以来,直隶还有浙江二省份造船添兵成效显著,臣这里有相关奏疏可证,浙江增造战船九十九艘,内有大福船三十二艘,其余沙船、唬船各若干,又增添水兵合计七千六百七十一名,陆兵一千五百一十九名,花费的备倭银为十五万两(原本全浙备倭银为三十五万两,现在加到五十万两),加上原本的战船,数目足有千艘。
现在只要皇上再任用能臣猛将,扩充下闽广水师,用银二十万的话。可作为后续梯队,陆续到位朝鲜,无须再借暹罗兵船。
石星吸取了朝鲜使臣触柱而死的教训,不敢再开口闭口主张封贡和议日本,另外平秀次来降,更增加了明朝君臣全面平倭的决心。
故而这时的石星,变得更加强硬主战。
那边的播州,一时半会是打不起来的,杨应龙又怂了,将谋逆的罪责一股脑推给了属下,表示愿交出四万两银子来赎罪,此外献巨木六十根,用于万历的宫殿修缮所需,还送出个
儿子来做人质,播州原本一触即发的战火便平息下来。
“播州不过自守之贼,迟早是囊中物。”万历寻思道,不妨先平倭,而后抽调精兵强将前去平播。
“谁可为水师的总统制?”已确定要出动水师的万历发问。
第一梯队为浙江的水师,第二梯队为闽广的水师。
石星立即廷推二位来,正推是广西总兵童元镇,理由是这位在任上刚刚大破过峒贼,斩首数达一千五百多,又熟稔水战,历任广东、广西总兵,多有建树;而陪推则是浙江总兵李应诏,理由是,理由是陪推,重在陪伴,谁来陪都可以。
孰料,万历却要求正推和陪推对调,理由是童元镇久在两广,岂能熟悉浙江至朝鲜的海情?统制舟师出阵非同小可,一旦有误,连敌人都看不到就得覆师杀将。
皇上说的也有道理,石星自然唯唯诺诺,说那即以李应诏为统制。
“童元镇统制闽广战船,为后续。”万历补充道。
其后便是廷议朝鲜的陆上战线,只要不谈什么嫡庶立储的问题,万历表现得还是挺稳健的。毕竟在他坐朝廷这二十来年,大大小小的边疆战事和封贡都见识处理过,能快速解决的问题他不会拖着,可是需要长期坚持的,他也能咬着牙分成轻重缓急,逐个处理——这和明末君臣因财政问题而轻躁焦急,对女真和农民军一次次都想毕其功于一役,一次次又断送主力的迷惑行为形成鲜明对比,当然这不是说万历没有翻过大车。毕竟萨尔浒他的锅是甩不掉的,只是说在战略上他的思路没有太大问题。
在陆上,万历的想法是,高有勋和刘綎各为一路,就地扼守全罗道和庆尚道,若平秀吉真的来攻,就凭借高沟深垒消耗他们的粮秣和兵丁,后续再调动宣大的麻贵、董一元领精骑入朝,石星还特意向万历请求,山东巡抚孙鑛先前派李承勋、李大年父子至浙江招募四千南兵,按戚法训练成军,现正待命,可调运至全罗道,为高有勋所用。
“准。”万历表示咬咬牙,再花他个一二百万两银,看看能不能把倭乱给彻底解决掉。
当然战线画分清晰了,关键是职权的问题。
本来万历想再送李如松并建州女真兵入朝的,还是由李如松来当提督军门,统制军事,可辽东李家满心想将「宁远伯」这个流伯变为世袭的,不止一次让李成梁担任锦衣卫的三子李如祯提请,摆出的战功便是平壤大捷和咸镜道阵斩倭酋加藤清正的功勋,对此万历是准备答应的,可阁臣们都说一旦李家能袭爵的话,董一元要不要封爵,高有勋要不要封爵,那童元镇又要不要封爵呢,这个口子能不能开?
董一元刚刚赢得对蒙古部落的大捷,斩首五百多,含金量很足,并且董的上面也有边疆大吏的支持。
高有勋更不用说了,虽不好说斩首数,可征倭赏格上标出来有名有姓的,人家就抓了两个,一个景辙玄苏,一个更是重量级,日本关白丰臣秀次啊,而且有勋身后更有石星、宋应昌的助推,可谓风光无限,隐然有追平辽东李家的气势。
最容易排除的反倒是童元镇,他的斩首数虽最多,可都是峒瑶级别的,含金量很水。
李如松要袭爵,那这批功臣就得一起封爵。
万历便犹豫了。
关键时刻,首辅赵志皋走出来,说李如松便不要再去朝鲜,专心在辽东讨伐蒙古、女真各部便好(不让他再立大功)。
而董一元,则告诉他,再斩得五百真倭的首级,便可封爵(刺激他前驱拼杀)。
高有勋呢,那平秀次毕竟是海难漂来让他捡的功勋,难以服众,便和董一元相仿,只要再得三百真倭的首级,也可封爵(我看出高有勋只是个后勤人才,是福将不是战将)。
童元镇,封爵的申请直接驳回,待他的闽广水师在朝鲜立功再议。
这赵志皋,平日里看起来好好先生,纯人肉沙包,可搞起制衡来,不比申时行、王锡爵等来的差啊。
“准。”万历表示就这么办,封爵就是根胡萝卜,挂在你的嘴边可不一定叫你吃到,重要的是各路人马都要给朕跑动起来。
最后的议题就是高有勋所在的全罗南道的建制了。
沈鲤起身,说全罗南道可效仿老挝军民宣慰司、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之例,归山东都司或辽东都司辖制。
“不然,不若直接在全罗道立起耽罗行都司来。”沈一贯出列,表示所见与沈鲤不合。
第31章后军都督府佥事
“有勋,家中可还有亲弟或是族弟啊?”足足一个时辰后,高有勋才进了文华殿,对着那铜鹤,御座上传来万历温蔼的问话。
所有的阁臣都不做声,捧着笏板,立在两边,宛若木刻泥塑般。
高有勋就回答道,家中实还有个弟弟,名曰有爵。
“有爵啊,有爵好哇。”
万历这一句好像带着玩笑的性质,那群阁臣也跟上了阵轻笑。
香
雾之后,万历接着说,你擒景辙玄苏,又获平秀次,真是朕的一员福将,现赏银二万两,你弟有爵可世袭锦衣卫百户职,这在座颇有几位老先生要对你大破赏格啊。
“这下有爵也是京爷了......”有勋暗忖道,可喜悦没持续半秒,就察觉到万历这话里有话,据他对这位吝啬皇帝的了解,八成是要弯弯绕了。
果然,沈一贯出来,对高有勋说,按我朝先前颁发的征朝平倭赏格,擒斩关酋平秀吉者,赏银一万两,封伯世袭,若原本便是侯爵伯爵者,递升爵位一级至公爵侯爵,擒斩关白平秀次的话,赏格与秀吉同。
高有勋的耳朵竖了下,如果万历真的对我兑现这个赏格的话,那我直接超越了李成梁啦。
毕竟李成梁的宁远伯,也只是个流伯。
而且就算是李成梁这个流伯,也是砍了不计其数的蒙古、女真人的首级,「二百年来,仅有此捷」,按为他请功的兵部所言,是能和明太祖朱元璋「肇运逐胡」和永乐帝朱棣「犁庭扫穴」武功相媲美的,才得以封爵赏功。
可即便如此,万历起初也不想给李成梁开封典,只因明朝已半个世纪没有对武臣封过爵,万历的意思,给李成梁加个太子太保的虚衔得了,只是后来李成梁又接连获得大捷,万历实在熬不住,总算是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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