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87节

　果不其然，郑贵妃听到这，惶恐悲苦，眼泪便又如追断线的珍珠，簌簌掉落，可还要合掌对天，嘴里说只要圣母皇太后和皇上无恙，我便是被活活烧死也安心咯。

　“娘娘何出此言，娘娘洪福齐天，此番化险为夷，实乃陛下威灵庇佑所致！”王之祯和在场的锦衣卫、太监还有宫女，作揖的作揖，叩首的叩首。

　郑贵妃只觉现在依旧有些瘫软，便对王之祯招了招手，王急忙靠前两步听话，贵妃娘娘便对着王之祯指了指有勋，小声说：“王金吾，此番若非高缇帅舍身相救，我和国贤必死在火中，我不敢说，国贤素日里是将王金吾当亲兄长看待的......”

　“高缇帅勇且福，实乃国之干城！”王之祯赞了有勋，可却对郑贵妃另外个提醒，或者说暗示，避重就轻了。

　暗含的意思就是高有勋如何受赏赐，那是娘娘你和万岁爷的事。至于你用郑国贤千户来和我打感情牌，对不起，我不接，至于这场火灾如何处置，那得听万岁爷还有兵部枢垣的指令，我本人不轻举妄动。

　对王之祯打的这套太极，郑贵妃一听这番套话就明白咯。她虽在心中怨毒万分，可表面上却不显露出来，继续宽慰了王几句，便要王之祯前导卫护，引着她去和万岁爷相会。

　王之祯便说，还请娘娘稍安，暂在这英华殿稍待，待臣访得皇上心意，再会不迟。

　话音刚落，就有人惊叫着指着东面的夜空，高有勋扭头看到，隔着中海子南海子的西苑上空，也冒出红色的烟火来，火势宛若树枝，分裂弥散在夜云间，那边怎地也起火啦！

　郑贵妃看到那边的火，抬手就捂住自己的胸口，来抑制狂跳不已的心脏，几乎倒在椅子上，随后伸出手，对着那西苑的火光，惨呼到，王金吾，高缇帅，我弟国贤啊，你们快，快去救火，那起火的地方便是大高玄殿的所在啊！

　“啊？”高有勋想起，他初次拜谒万历和郑贵妃时，就在西苑大高玄殿旁的亭子里，这座殿堂本是嘉靖所修的道观，嘉靖驾崩后失修，不过万历为避开大臣的骚乱，还是喜欢时不时住在西苑的道观之中。

　当然，郑贵妃这番惨呼，并非只是担心此刻身在西苑的万历还有朱常洵的安危，还有件更为至关紧要的事......

　事不宜迟，王之祯一马当先，高有勋和郑国贤紧随其后，数百锦衣卫校尉还有年轻力壮的太监、火者，都拥过海子上的石桥，向西苑救驾而去。

　紫禁城西边的「海子」，即什刹海的前身，海子是蒙古语，语意指湖泊和较大的池塘，南海子就是什刹海现在的前海所在处。

　只在对岸桥头，便看到在众人簇拥下狼狈自火场逃出的万历还有朱常洵，锦衣卫们都山呼万岁，趁着晨曦的微芒，高有勋抬头看见，万历面容肿胀，看起来痛苦又仓惶，这下又轮到万历问郑贵妃的下落了，王之祯不答，高有勋也不便抢答。

　不过好在王之祯不敢贪天之功，用了最简洁的话，将刚才有勋背着郑贵妃逃离火海的情况告诉了万历。

　万历顿时对有勋投来了感激的目光，说全在你们锦衣卫效劳，朕记下了，言毕就被人抬到海子的对面去了。

　就在此刻，郑贵妃不顾大家的劝阻，坐在椅子上，叫太监用木杆自椅子底脚间穿过，做成个临时的轿子，尾随王之祯和高有勋的后面，抬着她直朝西苑赶，恰好与万历面对面碰在一起，这差不多是万历和郑贵妃首次发生争执，万历叫郑梦境跟自己去慈宁宫会齐皇族诸人，检点情况，可郑贵妃看到常洵平安无事，就发疯般地要去西苑大高玄殿，说要在火中抢救件东西出来，为此不惜自己性命。

　万历很生气，不许郑贵妃去，因水火无情。

　可郑贵妃却喊到：“我自入宫侍奉万岁爷来，毕生的愿望都托付在那件东西上，万岁爷自不会不认，可我只想要个名正言顺，贼人在大高玄殿里放火，十有八九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那东西若是烧失，我自后在宫中的千般万般的辛苦，也要随之化成灰烬。”

　于是万历根本拗不过郑贵妃，只能派太监传话给王之祯和高有勋：“着王之祯和郑国贤进大高玄殿寻一镶金的玉盒，高有勋在旁卫护皇贵妃娘娘于火场外，不得叫娘娘轻身犯险！若有犯失，三者皆黜落流配。”

　“你甜蜜的！”这是听到传话后的王之祯和高有勋共同的心声。

　对他俩来说，万历嘴里的「若有犯失」到底是甚么，是不能让郑贵妃被火杀伤呢，还是要不能完好无缺地抢出那甚么镶金玉盒呢？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呢？尤其是后者，看起来是这贵妃娘娘的命根子啊。若是没法在火中抢出，那即便郑贵妃完手完脚的，我二人怕是也开罪了万历，以后的路可就走窄了啊。

　这个失火走水的夜晚，注定不平静。

　满是火焰翻腾的大高玄殿前，山门、琉璃门还有钟楼鼓楼，都被火给沾染上了，情急下高有勋先请示同样焦虑若狂的郑贵妃道：“娘娘啊，不知那镶金玉盒所在哪里？”

　“在中央的二层乾元阁中。”郑贵妃指着给王之祯、高有勋看。

　二人一看，哪来什么乾元阁，早就同一层的坤贞宇一道化为火团咯。

　现在叫王都督和郑千户进去抢东西，那不是找死嘛。

　王之祯还没说，高有勋便立即拜倒在郑贵妃的膝前，说不是我等不愿为娘娘出死力，只是看这火情，去乾元阁寻一盒子，怕是盒子早就灰飞烟灭了，另外这里众目睽睽，盒子若是没了，岂不等于是昭告天下，这样对娘娘怕是不利。

　“你们说，怎地办？”郑贵妃也急得凑在王之祯和高有勋面前，三个鼻子都快要碰起来咯。

　高有勋咬咬牙，说还请娘娘明示，那盒子里装得是甚么，我等也好帮衬娘娘。

　一听这话，王之祯就浑身一哆嗦，看起来很害怕。

　这高有勋虽已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可他始终呆在卫外啊，论起对朝堂掌故的熟稔程度，还是不及王都督的。

　王之祯自然知晓，那镶金玉盒里装的是甚么。

　那是万历给郑贵妃的承诺。

　为何朱常洛是皇长子，而朱常洵是皇三子呢。

　那中间的皇次子是？

　没错，皇次子也是郑贵妃所生的，名为朱常淑。只不过郑贵妃在怀着常淑时，有次和万历在园子里追逐戏耍，不小心摔倒，伤了胎儿，结果常淑生下来三个月就夭折了，郑贵妃当时悲恸欲死，万历为宽慰她，就对她发誓，只要郑贵妃再能生得一子，就立其为太子。于是这对夫妇便来到西苑的大高玄殿谒神发誓，万历还亲自手诏一封，藏在镶金玉盒里，密封于乾元阁内。

　这就是郑贵妃的性命干系所在。

　郑贵妃岂不知皇家建储既是天子家私事，也是天下人之事，岂容私相授受的嘛？

　可出身市井的她，并不在乎，她只知道，皇上答应我的，就应该要兑现，否则连普通门户家的男子都不如。

　大高玄殿的火还在烧着，进不进抢救盒子，所有人都杵在外头，莫衷一是。

　作者的话：　　去杭州直到今天，智齿就开始上火发炎，昨晚疼得恨不得就地打滚，叫了布洛芬上门，吃下去才睡着，今早药效过去后又开始肿胀疼痛，存稿又没了，只能先更新三千字，马上下午争取再把两千字补齐。

　第38章盒武器的威力

　此时，大家其实都表明了态度。

　进去救盒子是不可能的，那样和自杀没任何区别。

　但我们可以对外界表明，郑贵妃的这个盒子没有被火烧毁。

　既然没有烧毁的话，那也表示锦衣卫抢救盒子必须是成功的，王之祯、郑国贤还有高有勋得有相关的赏赐回报。

　这三四位都不是素人，眼神交流两下便甚么都定下来咯。

　高有勋还特意低声提醒郑贵妃句：“娘娘体察，万岁爷爷就算是有手诏藏在那镶金玉盒中，那也是藏而不发是最有用的。若是发出来在光天化日下，反倒彻底无用。”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惹得郑贵妃冷汗直流。

　是的，就算真的将手诏拿出来就有用嘛？

　那样大臣们反倒轻松了，直接不认这份手诏便是。

　毕竟明代皇帝的诏书敕令产生法律效力，是要经过一定程序的，否则和那墨敕斜封有何区别？往后任何人反对朱常洵，反会拿这份没有效力的手诏作为攻击借口。

　而过去十几年了，恰恰是因这份手诏藏在盒中，密封在大高玄殿的乾元阁内，却能让郑贵妃的行为朦朦胧胧有了层合法性，还能获得若干急于求进的臣僚或多或少的支持。

　套用后世的一个灼见：“核武器只在发射架上才最有威慑力。”（射出去了不但没有威慑力，反倒产生难以收拾的结果）

　核武器，盒武器，差不多嘛。

　果然下秒钟，郑贵妃就恍然，拍拍高有勋的肩膀，又对跪拜待命的王之祯故意大声说：“那镶金玉盒便在东习礼亭下面的石础间密封着，快去救火，里面是万岁爷的宸翰墨宝。”

　至于这宸翰内容是甚么，郑贵妃很明智没有挑明。

　于是王之祯、高有勋还有郑国贤立刻动起来，指左麾右，将在场锦衣卫和太监分为三番，轮流在海子内汲水来灭火，十分卖力，一个来时辰后，大高玄殿的乾元阁还有坤贞宇的火势被扑灭，灭火非常成功，就是两座一圆一方的阁楼已化为了灰烬焦土，只剩几根光秃秃黑黢黢的残架还戳在地上，冒着烟雾，不过大高玄殿很空旷，再加上东西亭子是石制的覆盖琉璃瓦，故而大体得以幸存，“陛下的宸翰，安然无恙！”没片刻，王之祯走在最前面，捧着个绸缎包裹的东西，郑国贤和高有勋跟在左右，从熄灭的火场走出来，径自拜倒在郑贵妃面前，口呼贺喜。

　郑贵妃

　也是老演员了，顿时也以手加额，喊道陛下威灵庇护至斯，皇子也是洪福齐天，喊完后立刻将绸缎包揽入怀中，倍加珍爱的模样。

　太监和宫女哪里敢揭开绸缎看，也能团团跪在地上，和郑贵妃喊出一模一样的话语。

　回紫禁城的路上，郑贵妃死死地将那绸包抱着，其实在里面，不过是段烧断裂下来的木头！

　清晨天色发亮，紫禁城的混乱总算是平息下来，接着是等待新的风暴的恐怖寂静。

　慈宁宫前，郑贵妃默默下了椅子，不作声，也不表现出甚么神色，进了宫殿之中，这是万历会齐众人的指定地点。

　在殿中，非但有万历，还有二位皇子，数位公主，大部分妃嫔，锦衣卫，诸监司太监少监，及黎明时分赶来讲读的讲官，值宿的阁老，还有闻讯赶来的阁老，大家都是互相张望，窃窃私语，交换所知道的情报，来决定问对的进退。

　高有勋距离郑贵妃和万历差不多十步开外，立在梁柱旁边，看得王恭妃浑身发抖脸色青白，只是抱着已十三岁的朱常洛，在群太监的中间，跪在地上。

　而万历则先问慈圣太后的安，再问中宫王皇后，再问郑贵妃。

　前面二位都好。

　到郑贵妃这会，郑贵妃当即大哭起来，当着满殿的人说这火是怎地烧起来的，圣母太后和中宫娘娘怕是不知，我还能不知？当时我代天子正在问对高、郑二位缇帅，就在启祥宫西暖阁中，那火无声无息地就烧起来，便是冲着启祥宫来的，据郑千户说，卡墙下面蓄水灭火的大瓮全都被打碎，就是有心不叫锦衣卫来救火的。

　听着听着，高有勋看见万历的面色越来越难堪，这位九五之尊面容浮肿，行走蹒跚，怕是龋齿都应激发作起来，嘴巴都张不开，方才说话都不甚清晰，背着的手抖得也是愈发厉害。

　而事到如今，已是半盲的慈圣太后，还有皇后王喜姐，也只能任由郑贵妃在那里说个不停。

　很快啊，郑贵妃就说原本要逃往慈宁宫，谁料门路却被封住，多亏锦衣卫指挥使高有勋背着她，往北跑，才脱离了火场，不过中正殿那头又有群黑衣服的棍徒在候着，就是准备要击杀她的，臣妾所言字字为真，高有勋和郑国贤，还有所有在场的人等都可为证，若有半字虚捏，天诛地灭，满门寸斩！

　“无法无天了......”万历的牙恨不得都要咬碎掉，蹦出了这么句话来。

　“如无高有勋、郑国贤舍身相救，臣妾早就葬身在启祥宫火海中，自此同圣母皇太后还有皇上阴阳永隔，不能再侍奉左右咯！”郑贵妃强忍着说完，更是悲哭不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可怜可怜。

　万历猛地转过头来，对王之祯，也是对所有人说的：“也真的是朕命大，福分也厚些，若朕和三皇子当日也在启祥宫，若昨晚高有勋不来值宿，怕是......”

　“皇上......！”在场所有人都汗涔涔的，五拜三叩，齐声喊道。

　可万历依旧咬着牙齿，继续说到：“看起来，贼人怕不是对着郑贵妃来的，而是要烧死朕，要用棍棒打死朕啊！着锦衣卫实心办事，将火是怎地燃起来的，怎地堵塞逃生门路的，一件一件给朕给查清楚，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手软不得！”

　王之祯立即上前步。

　万历指着王都督：“这火烧成这般，多半是有人堆积木柴，并且用易燃物品点着，给我好好查惜薪司还有兵仗局！”

　第39章尚方宝剑

　惜薪司，内侍四司之一，专门负责为皇宫供应木柴。

　兵杖局，内侍八局之一，由太监执掌的兵器制造局，是可以弄到火药和易燃物的。

　万历这般怀疑，自然是有充足的理由的，因方才王之祯报告，从火场留下的痕迹里，很容易就能找到木柴的残骸，还有火药的残渣，这表明启祥宫的火灾压根不是甚么意外，而是场针对郑贵妃，甚至是万历的故意谋杀！

　这可是属于大逆不道绝无可恕的罪行。

　“皇上，臣觉得直殿监不明火情，哪里有直？都知监纵入京城奸棍，哪里有知？自太监往下，全该杖责一百！”这下，王之祯摸清楚了万历真实的惩处力度，立刻进言道。

　在场的两监太监、少监、监丞、奉御、长随、当差乃至最底层的小火者，都吓得跪下来，叩首求饶。

　可万历立在原地，背着手，冷冷地从嘴唇间吐出几个有些艰难但却很清晰的字眼来：“准奏，不问尊卑，统统杖打，打死不问。”

　那王之祯便转过身来，目光所及处，哪个不鼓栗万分？

　就算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陈矩，也低头垂袖，压根不敢为任何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