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39节
接着教授说,很简单,因为毕昇的活字印刷首先压根没效率。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将活字印刷描写为「若止印三二本,未为简易,若印数十百千本,则极为神速」,不过是沈括一厢情愿的想象,要
是真的如沈所言,那活字印刷怎会推广不开来,以至其后数个朝代依旧还要雕版印刷呢?
活字印刷的各个工艺都繁琐得要命,又要搞土,又要刻字,还要一字一刻,还要粘涂料,还要用铁板压得均匀,更要掌握火候,你若想满足这一切条件刚刚好,那恭喜你,你差不多要付出比刻雕版多十倍乃至百倍的人力。
更要命的是,汉字有三四万个。
更更要命的是,印刷的师傅可能根本不识字,你能找个半截秀才刻个雕版给师傅去印。可你没法保证师傅能从几千个字模里迅速找出所需要的「活字」来啊。
而古登堡则是将字模给铸出来,而且拉丁字母只有二十六个,加上数字、符号和变体字母,总共也不过一百多个,字模可以高效重复利用,印刷师傅就算不识字,可照着模板排字母可还是会的。所以古登堡印刷机很快就风靡全球,深刻改革了世界的印刷历史。
毕昇呢,别说其后中国被古登堡印刷机攻入,他的活字印刷术连最古老的雕版印刷都竞争不过。
“古登堡印刷机的成功,是批量化的成功;而毕昇活字印刷的失败,是因它的本质依旧是手工,还是那种最没效率的手工。”
搞火汽菩萨要煤要缸,这些合在一起,哪里能比水力、畜力和人力便宜呢?
还是先老老实实先接生「水车菩萨」,撬动第一块地板来得比较合适。
用水车菩萨,先把罗庵棉庄的批量化纺织搞出来,才是正经。
第89章徐家女儿
能否降低成本。
能否增加销量。
能否最终赚钱。
成本、生产效率还有市场这三大因素,决定了一项技术能不能被应用,引导更大范围的革新。
而不是点出来个东西就行的,那不成了单纯的拜物教咯?
其实古登堡印刷机在最初也因没有具备这三要素而境遇凄惨。
从成本来说,古登堡制出来的印刷机原理类同亚麻榨油机,价钱不菲,并且当时印刷所需的纸张,还有雇工和场地的费用也很是昂贵。
生产效率上,古登堡当时主要只能承接印刷《圣经》的买卖,《圣经》是大部头,砖头那么厚,另外当时欧洲懂拉丁文的寥寥无几,印刷师傅其实也挺难的,光是印模、排版、校对就得耗费极长的周期。更难的是,《圣经》同样都是被教堂或修道院当宝贝来珍藏的,一本用个上百年都不会有问题,这样市场自然狭窄。所以虽然连西班牙红衣主教卡瓦加尔都盛赞古登堡印出的圣经「很干净很清晰,阅读起来毫不费劲,我甚至都不用戴上近视眼镜」,可三年过去了,古登堡也只印出了二百本不到的圣经。
古登堡的债务在这三年间由八百帝国盾水涨船高到了两千帝国盾,他也被投资人告上法庭,印刷厂和印刷机都被拿去抵债,古登堡破产了,他只能落魄去巴姆堡去惨淡经营个小印刷所。直到他六十五岁时,美因茨大主教念起他印刷《圣经》的功劳,授予他一个荣誉称号,并给他安排了进入体制内工作,古登堡总算时来运转——然后六十八岁去世,非常符合延迟退休的平均死亡年龄。
这番话也是大学教授告诉高有勋的。
当时课堂上,很多人都将其当作个调味剂听听,可有勋却始终记在心里。
那么印刷机到底是甚么时候才赚钱,从而掀起了印刷业革命浪潮呢?
嗯,对新教来说,是印马丁?路德的《九十五条论纲》。因为其全部用德文,并且短小精悍,朗朗上口。故而被大量印刷,在当时德意志几乎人人都在读。
对天主教来说,是印赎罪券啦。
火汽菩萨得往后稍稍,高有勋决心稳健下来,先普及水力菩萨,带动棉庄棉纺业业还有丝织业,再参与贸易,积累更多资本,光有点子是不行的,得有巨额投资才行。
巨额投资,就得从万历的大工银里支取,再以赈灾的名目投下去。
紫禁城东六宫神霄殿的东裕库中,巨大的竖柜被叮叮当当地用板材给钉起来,忙碌的工匠间,工部郎中贺盛瑞和司礼监掌印陈矩前来视察,“贺主司,这趟大工皇上是势在必得的,勿要有任何纰漏。不然你我还有所有人等都会追究,全都落不得好。”陈矩这话实则是变相的警告。
贺盛瑞赶紧说了番鞠躬尽瘁的话语。
外面的雪停了,小火者们正在铲雪,雪光晃着人的眼,北京城又放晴了,陈矩抄着袖子,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头问贺:“原本该是工部侍郎级别来负责大工的,题本上都署了徐作的名字了,贺主司你为何又要以身入局呢,这份工吃力是肯定吃力的,可却未必能讨得了巧啊。”
说起这个,贺盛瑞是肯定能听出陈矩的弦外之音的:
大工你做得好,巨珰们也不会说你的好,因你减省的不是他们的银子,必然在验收时会吹毛求疵群起诋毁,到时皇上愿不愿出力保你还是两说;
大工你做得不好,那更不用猜了,指不定你下步升官的去处,就是诏狱。
每次大工啊,你们这些冬官都要当作生命的最后一次燃烧去看待。
可贺盛瑞也只是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通州那边的行辕银库,是谁在看守呢?”陈矩又问。
贺盛瑞回答说,是巡库御史骆晋源。
巡库御史,是都察院内地位最卑微工作最棘手的,往往都是菜鸟去当,因你要面对的是掌握内库桀骜不驯的巨珰们,谁敢找不痛快,但出了问题你还得第一个背锅。
“唉,都好自为之,好自为之罢。”陈矩仰面看着深青色的天,叹口气道。
“神霄殿在做甚么呀?”慈宁宫中,眼疾已很严重的慈圣太后,坐在椅子上,问旁边低着头侍奉的宫女道。
宫女小声说,是陛下在东裕库立柜,储备大工的银钱。
慈圣太后便不悦地说,不修己德,不拜菩萨,整日只想着聚敛,我看啦,祂父亲给祂留下来好好的天下,也快要被掏空干净了,我反正快要瞎了也快要死了,倒是省得看到,“沈大夫啊,你都不用再来治了,治好有甚么用处,不过是平添了冲天的怒气罢了。”
旁边正准备针灸的沈令誉急忙说,太后您是九莲菩萨的降世转生,这天底下的善男信女还巴着你长生不老,多多普渡解救他们呢。
“坊间对皇上现在都是甚么个说法啊?”慈圣太后这时间才想起来问问万历在民间的声誉。
沈令誉如今游方京洛,怎地不晓得万历整日在捣腾甚么,又怎地不知民间是甚么看法。
“皇太后千岁,如今陛下静摄宫中,四海泰宁,至多也就是有些不逞之徒借着宫里的名头,隔绝中外,敛财残民。”沈令誉小心翼翼,可也把想要说的给说出来了。
慈圣太后很警觉地侧过脑袋,问沈是谁。
沈急忙跪倒,说不敢言。
“说,我这不是还活着呢嘛。”太后顿了顿拐杖。
沈令誉索性也就说了。
不过倒没有针对高有勋。
毕竟高有勋和钟化民并肩去河南、山东救过灾,沈令誉即便对有勋不感冒,可也不会无中生有攻讦有勋。
沈令誉所说的,是新科榜眼——宣城的汤宾尹还有作为税军头目被派去淮扬和江南查案的太监高淮。
不知如何,这两位居然勾搭在一起,在宣城地界干出番骇人听闻的事来。
据沈令誉的说法,汤宾尹中了榜眼后,本在宣城夹着尾巴做人的汤家开始抖起来,公然对老牌的科举世家徐氏发动反攻。
前面提过,汤宾尹年轻时在徐家做过活计,曾受过胯下之辱,故而始终想要复仇。
不过这段过往恩怨却被沈给掐掉了,他只对慈圣太后说:“汤宾尹有个族叔叫汤一泰,看上了徐家的女儿,可徐家女儿原本许配给了当地的施之济,汤一泰便纠集汤氏族人,前往徐家滋事逼娶,可徐家不许,依旧将女儿嫁给施之济。汤一泰便怒从心起,叫榜眼汤宾尹出面关说,并对官府提起诉讼,说徐家悔婚,两家便对簿公堂,正相持不下,县太爷就叫徐家女儿前来对质......”
可徐家女儿哪像嫣柔母亲那般有勇气呢。在前一夜时,就对自己小姑哭着说,我的名节全完了,害怕最后汤一泰会仗着榜眼的凶焰将我给抢走。
于是次日一早,徐家全家都找不到女儿的身影,最后在村旁池塘中发现了徐家女儿的尸体,是她不甘名节受辱,投水自尽了。
这下激怒了徐家的顶梁柱,告老还乡的前南京刑部尚书徐元太,徐元太不顾花甲之躯,也出面来关说官府,而宣城郡内的很多正义生员不齿汤家的恶行,便直接为徐家女儿建「烈女祠」,要把汤家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世代不得翻身,这申请已交到了宁国府还有督学的手中,估摸着多半会被批准。
眼看理亏的汤家,便请来了高淮。
高淮这厮,领着群税军,实则多是淮泗的游徒奸棍,外加卫所余丁拼凑,窃出京营的飞虎旗,在江南借着追查水鸟翠羽失窃案,到处破家灭门,不知有多少缙绅遭了这凶险奸贼的算计,敲诈的银钱小部分解送入京贿赂万岁,大部分都落入高淮自己的腰包里。
于是高淮领着三百多税军家丁,进了宣城,而后硬是栽赃徐家窝赃,藏匿了几羽水鸟翠羽,要徐家拿出一万两白银来抵罪。
徐元太带着群生员、举人前去高淮的行辕理论,结果几位生员的脑袋都被打破了,说到了期限还拿不出一万两来,就要锁拿徐元太去诏狱。
其后高淮才露了真面目,派人对徐家说,你们撤了这桩案子,并且答应不要建甚么烈女祠,那便既往不咎。
这时,徐家才知道,汤宾尹和高淮是勾串起来,沆瀣一气的。
事情流传出来后,不光是宣城,连带四边州府的士林,都是气愤不已,大家互相连通声气,要保徐家保斯文保民生,坚决治汤家的罪,
坚决修徐家女儿的祠堂和牌坊,还坚决要将高淮和税军这群蠹害给赶回京里去。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了!”慈圣太后听完后,是勃然大怒,就问税军到底是甚么来历,我怎地先前从未听过。
此刻沈令誉才牵出了高有勋来,就说是现今后军都督府佥事高有勋在淮泗清查建寺时,与高淮所创的,高有勋同此事有无牵连我不敢说,可税军现在正是高淮的羽翼爪牙。
“在天下败坏皇上名声的,不正是高淮这种阉贼嘛......”慈圣太后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口,“汤宾尹这种斯文败类我管不着,叫那个人去过问,可徐元太可是三朝元老,居然叫个土棍还有阉人逼迫凌辱到这般境地,这大明朝成了甚么,成了盗匪窠臼了嘛?官成了盗,兵成了匪,司礼监那边我还是能问的着的,叫陈矩来,唤那高淮回来,务必要治他的罪过,决不叫他再能出去祸害人。”
沈令誉内心大喜,赶紧说皇太后可谓盛德郁郁,这眼疾很快就能得菩萨庇佑,幽而复明啊。
没几何,得到太后移文的司礼监,便召开了场内部的临时会议。
“高淮这厮过分了。”陈矩说道,等于先定了论。
“只是皇上那边棘手,会不会保?”其余几位秉笔太监有所担心。
陈矩就说无论如何,先把高淮给逮回来,他在江南那边也折腾得声名狼藉,臭都臭到了千里之外的皇城里来,皇上即便有心保,也是保不住的,再加上是太后亲自过问,我们司礼监决不能怠慢。
“祖爷说得对啊。”几位秉笔立刻表示承办。
他们私下底也互相看了看,决意要借着办高淮来狠狠打下高有勋。
等陈矩出去,说要去景仁宫当值后,这几位恭送到司礼监的门口,而后便聚在院子的槐树下,商量起来。
“那高有勋仗着恩宠,提督大工,坏了这百年来的规矩,既然他不仁,也就别怪我们不义。”
“要紧的还是万岁爷的看法。”
“万岁爷?万岁爷不就喜欢竖起立柜来储银子嘛,我们也捧出会聚敛,能言善道的年轻人来,锦衣卫里想要上进的百户、小旗甚么的多如牛毛,高有勋不就是认了御马监旧的掌印才飞黄腾达起来的?”
“对,这才是釜底抽薪的高招妙招啊!”
这几位挤眉弄眼,说着还时不时发出会心的奸笑。
今日,一向呆在翰林院里清修的榜眼汤宾尹,穿着方巾便服,急匆匆地跑到指挥同知弟的门前来,咚咚咚抓着门环叩打个不休。
“睡庵,你这是怎地啦?”待到高有勋自书斋里,同有封还有光启出来接待时,见到汤宾尹满脸的焦虑神情,就好奇地问道。
“宣城,宣城那头来信了......”汤宾尹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摆着手指,好不容易才把事情给说清楚。
可徐家女儿自尽的事,这时全成了罗生门,在汤宾尹的口中又成了另外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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