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38节

　紧接着，高有勋直接问贺，此番大工，就拿中正殿来说，你包一万四五千两银子就能将其修复，这银钱是如何减省到这等地步的，我先前对着图式殚精极虑，最多最多也只能减到二万三四千两银。

　“减省的最大诀窍，恰在石础。”贺盛瑞说到。

　而后他告诉有勋，木材的花费所有人都是瞩目的，可石础却被忽略掉了，绝大部分人（包括傻不拉几的皇上）都误以为宫殿焚毁了，石础顺带着也就要更换掉。可其实旧宫殿的石础完全不会在火灾里收到任何损毁，最多就是被烧黑，而内官监就趁机把换石础的开支列入单子中，从中渔利，可只要找几个石匠，把烧黑的石础稍微凿一凿，便如崭新的一般。

　“好，好！”高有勋大喜，怪不得这贺郎中能比自己多省几千两来，原来就在这石础啊。

　贺盛瑞又说，可以派几个得力廉洁的官员，去全国各处调集木料库存，还能将旧的木材废物利用，这样又能减省千余两。

　“对，贺主司果然有办法的。”高有勋极度赞许。

　最后贺盛瑞还告诉有勋个究极减省大工银的「秘术」，也即是他在工部题本里所提出的「铸钱」这一款。

　以银铸钱，实则就是利用兑换差价来生利。

　这个本是那群内库太监的秘术，他们次次都以此牟利，并且不告诉万历皇帝，具体操作是这样的：

　大工银到位后，以一两银为成本的，可以换取铜料，铸造六百九十文铜钱，然后再把铜钱拿去外面市场上兑换，四百五十文铜钱就能兑回一两银，算上一百文给工匠作为工食和酬金的话，那么每费一两银便能得利一百四十文，这是非常恐怖的兑换利润，也算是变相的铸币税：一万两白银作本的话，靠铸钱便能得利二千五白两左右，利润率在四分一。

　只不过每年七十五万两的大工银，不能全拿开铸钱，因铸的铜钱太多，会贬值的，削薄利润，按照贺盛瑞的预算，十万到十五万两拿来兑铜铸钱，最为合宜，即可产生二万五千至三万七千五百两白银的利润。

　最后，哪怕是大工的剩料和渣土，如若掌控得当，也是笔不菲的款项。

　“好，听贺主司一席话，如读十年书啊！”这下轮到高有勋击节赞叹了，“你别害怕，这次大工不同往次，本来都是工部的冬官们去施工，巨珰们负责监工和报销，这次由我来提督大工，这意味着甚么？意味着我们能一起为皇上减省大笔银钱，不用被那群阉竖贪墨，给皇上省钱那就代表给皇上赚钱，贺主司你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可贺盛瑞却吓得更加颤抖。

　先前工部题本时，署名就是侍郎徐作，他没敢署，就是怕减省大工银会遭到太监们的攻讦诋毁，这差不多是工部的惯例了：每次开工时，大家都要

　聚在一起，推选个在题本上署名担责的人来，这趟轮到徐侍郎了。

　待到高有勋的记忆回到当下，紫禁城外面的风雪依旧。

　万历挥手，勒令各主事的太监们退出景仁宫。

　太监们退席时，个个都对有勋怒目相向，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咯。

　只剩司礼监掌印陈矩还留在当场。

　缓过劲来的郑贵妃，猛地拍了下桌案，对着高有勋：“好你个......！”

　“行了，朕丝毫不想这事闹大，高有勋，路是你自己走的，你今天是大闹腊八粥宴，把皇贵妃娘娘最亲的内侍给充去南海子，这番面子朕算是给你咯，你不妨痛痛快快地告诉朕，每年的大工银......”

　“七十五万两，不用地方再加派事例银，五十万两归陛下内帑，其余的交给臣，臣保证将西六宫照四年为期，修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的！”高有勋径自报出价码来。

　说实话，这个数目已让万历和郑贵妃非常满意。

　本来万历就是利用西六宫的火灾开大工，从国库里搞银子，化公为私，增殖自己内帑的。

　现在按高有勋的价码，不但能修好西六宫，每年还能躺着多出五十万两白银，可以的。

　不过万历的性格是极度贪婪的，他还不够放心，便又将司礼监带着别色墨注的那份单子取来，是看了又看，琢磨了又琢磨，就问高有勋：“这修复补缺石础，居然和木料的花费差不多？”

　“皇上，石础遇火则脆则裂，便不能在支撑上面的梁柱和墙壁了。否则引起坍塌，那是如何都补救不回来的。”高有勋满面严肃地对着万历和郑贵妃科普了更换石础的必要性。

　万历颔首，又问石料你打算如何弄来？

　“一半自滦州，一半自浚县。”

　“石料似乎不能装船，不然水上遇风浪易沉。”

　“皇上英明，故而臣早就同冬官们商议，照得世庙（嘉靖）时宫殿也曾遭过大火，工部打造过旱船运石，此旱船有十六轮，前面多匹骡子牵拉，最为得力，我等预备复制。”

　好，万历顿觉将大工交给有勋来提督，还是足以放心的。

　另外，高有勋又说：“可在神霄殿内东裕库内立起储备银两的竖柜数十，每柜盛放银钱若干，由臣钦差总督的关防还有司礼监掌印的关防方能出入，实则大半银子，储备在臣于通州张家湾大工督工行辕的银库立柜之中，如此做，特为方便臣进出西六宫工场，不被巨珰所干扰，而每年五十万两白银，至期限立为皇上结清一次。”

　“准了。”万历反正只要你每年足数交上五十万两便好，其余的他懒得细问。

　旋即，万历指了指高有勋。

　几名宫女便给有勋端来腊八粥。

　“吃了粥再走。”

　高有勋谢过，而后看着这粥，里面是粳米、白果、红枣泥、核桃仁、栗子、菱角米，心底想到：“管它这味粥里有几方食料，统统先吃进肚子里。”

　想到这里，高有勋举起了勺子。

　经此一战，高有勋最大的收获便是获得了大工银银库的所有权。

　三日后，高有勋再度骑马来到了京西的十库，数十位司钥宦官，以甲字库的潘靖为首，惶惶不可终日地跪在库房前头，只敢用眼睛瞄到高有勋的靴子和马镫，听话回话。

　“看关防！”高有勋举起印章。

　“已看得！”司钥宦官们跪着，齐声俯首喊道。

　“为协济大工，我要开丁字库取铜料铸钱。”

　“遵令！”

　高有勋下马，将潘靖给拉起来，潘吓得身躯都软了半截，可高有勋却告诉他：“我不白领丁字库的铜料，每铸一千贯钱，我给诸位五十两垫付银。”

　潘说不敢要不敢要。

　“拿着！”高有勋严厉地要求。

　潘只能说，恭敬不如从命。

　又过了数日，张家湾的坝头，铸造铜钱的大工棚已搭好，四周都用墙壁围住，高有勋决心在告辞京师前，来这里绕一头。

　工部营缮司郎中贺盛瑞伴同在高有勋的身旁。

　之前在泗州衙门时，高有勋见识过铜钱的铸造流程，明代各衙门还有卫所都有各自的铸炉，有机会也会铸钱来满足自身的财政需求的，另外能搞到甚么模子就用甚么模子，只要铜料足够，使钱的老百姓也不会问你到底是哪个朝代的通宝，连海对岸的日本都不在乎。

　这时明朝的民间已大部用白银，铜钱的使用量锐减。毕竟与白银相比，铜钱无论是铸造还是携带运输，都很不方便，成本较大。

　故而贺盛瑞提议，用大工银铸钱兑换，得有个合宜的限度。

　铸炉炉火熊熊，即便刚刚下过雪，铸钱的工匠们或是赤裸上身，或者只穿件内衣，兜着皮兜，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铸钱的工具，是两个各半空的类似箱包的范模，夹着许多铜钱的印模，待到其合拢，工匠便将熔化的铜料从顶端的孔道灌入进去，等到铜钱被浇铸出来后

　，还要被固定在镟车上，固定起来修磨锉治，使其边缘平滑发光，这是高品质铜钱的标志。

　而在这种修磨锉治的过程中，竟有四分一甚至三分一的铜料被浪费掉。

　“太心疼了。”高有勋对着贺郎中指出这种现象，是痛心疾首，他对贺郎中说，你这么能减省，为何不想想法子把镟车给省掉呢，这样的话一两银为本能铸钱足足一千文，利润率不就超过一半了嘛，十万两大工银为铸钱本的话，起码能盈利五万两......

　贺盛瑞只觉得有勋异想天开，可还是要尽力解释给他听，说这镟车若是被省掉的话，那工匠就会趁机在浇铸时掺入大量的锡和铅以方便锉磨，并从中得利，这也是「破冒」的一种，而掺的杂质多了，铸出的钱必然低劣，那么兑换商和百姓也就对你拒之门外，铸了便等于没铸。

　听了贺郎中的话语，有勋只能叹口气：“为何不用冲压法铸钱呢？”

　这可碰到贺盛瑞的知识盲区咯。

　高有勋便说，冲压的话，就是直接用冲击力，将铜钱银钱给冲压成形并打上模印。不但减省人力，能大规模铸造良币驱逐劣币，还可节约大批钱料，能让铸币税成倍增长。

　“缇帅说笑了，哪来这般大的冲力。”贺盛瑞哂笑而已。

　难不成用将军炮来冲压铸币。

　可高有勋却萌发了促使罗祖教的新神祇「火汽菩萨」降世的念头。

　火汽菩萨为何不先在朝鲜和日本的矿山内运用抽水，而后稍微成熟后，再用来冲压铸币呢。

　非但可以铸币，还能用火汽菩萨的力量均匀地将钢铁压成整片状，稍微打造打造就能当做护甲，也不用再耗费大量人工锻造叶子形状的甲片编缀成护甲啦。

　只不过而今，也很难给贺盛瑞个直观的图式，诉说火汽菩萨的神威，暂时也只好铸钱套取四分一的利润咯。

　“玄扈啊，你知道将军炮、神飞炮还有佛朗机炮吗？”鸣玉坊的指挥同知弟里，高有勋在书斋内问徐光启。

　徐光启说大略是晓得的。

　“若没见过实物的话，我签一份牌票，你可去工部看。”

　徐光启纳闷，就问勋二哥是不是要我学习铸炮呢。

　“我得了无生老母的神启，说火汽菩萨为救亿万失乡儿女，就要降临在这世上，玄扈啊你就是接生的人。”高有勋的这套理论非常直白粗暴。

　无生老母是所有神祇的祖源，我作为勋祖，则是她在世间的先知代言，无生老母选你徐光启当火汽菩萨的「接生人」，不用单独通知你徐光启，而是只能通过托梦给我，我再来告诉你，待到足够的菩萨经我们的手降世，儿女们就能最终得救咯。

　徐光启有些惶恐，说实在不知这火汽菩萨是怎样的。

　高有勋就说，方才我问你的是将军炮，将军炮是怎地将炮子给推出数里开外的呢。

　徐光启就回答说，是火药爆燃，自炮管内冲撞而出，扇成炮风，将炮子给推将出去。

　“对，现在火汽菩萨也与此有类似，只是火汽菩萨不似火药只爆燃一次，而是能用火汽之力，往复推动重物。”

　“啊？”徐光启的反应，和那贺盛瑞颇为相似。

　“玄扈，你看。”高有勋说着，就把自己先前大致绘好的火汽菩萨图式交到徐光启的手里。

　这火汽菩萨大肚子，有手臂，看图画确能燃火喷汽，好似那小说话本中的哪吒啊。

　只是......叫我将其形体和机巧给造出来。

　“再有我代替无生老母注魂。”高有勋说。

　面露难色，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徐光启，卷起绘着火汽菩萨的「尊容」的图式，便说我自会回去苦思冥想，构建菩萨的「金身造像」出来，告辞。

　“等等......”关键时刻，还是高有勋的脑筋扭转过来，及时举起了手，对徐光启说，“玄扈啊，我回想起来咯，无生老母告诉我，说若火汽菩萨降世的缘分未到的话，可先由你来接生水车菩萨。”

　之前在工棚内看铸钱浪费那么多铜料，高有勋一时头脑发热，便有了搞火汽菩萨的想法，又晓得徐光启、贺盛瑞等都是精通机巧的人才，便在一时冲动下，用无生老母叫火汽菩萨降世的话语，要求徐光启去造物。

　可冷静下来后，高有勋才不得不承认，技术革新不是造个东西出来就行的。

　高有勋在穿越前大学里读书时，教授曾经在课堂上谈过个话题，那就是你们都在课本里学过毕昇活字印刷的故事。可有无想过活字印刷为何在中国古代转瞬即逝，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规模化应用呢？而欧洲的古登堡印刷机，其实同中国古代印刷术完全不同，是属于别人的原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