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45节
“你既失身于他,那而今也该为他妾室,怎地会进这太白楼来?”高有勋发出首个疑问。
灵犀就说,那个人奸猾得很,既得了我的身子满足了他的色欲,就想到自己身为个不第的生员。若是蓄养侍妾美姬,岂不是要被济宁乡党议论叱责?加上家中还有只母老虎,故而就又诓骗我,将我卖给了济宁的水户,本想打发我去远处的州府卖身,死都别回济宁来戳破他的,可谁料人算不如天算,这济宁府中有个大的回回商人,看中了我,时常来光顾我,我合这大回回的心思,恰好不久前这大回回的婆娘去世了,而大明律法又规定,回回不可嫁娶回回,只能同汉人通婚,这大回回索性就想要我来续弦。
“.......”先前,高有勋还想着「大明不晓得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我呢」,这不,这不就又来了嘛。
连旁边的嫣柔也听得是目瞪口呆。
济宁府,回回,青楼还有续弦,这些是怎地扯到一起去的呢。
那头,阿九闷声闷气地坐在别房里,恼怒那有勋和嫣柔把她给撇在一旁,更惶恐马上有窑姐儿到来,又该如何应对呢。
正想着,一阵珠帘被掀起来的哗啦声音,三四位粉头黛面的都嘻嘻笑着走进来,阿九抬眼一瞧。唉,这,这连妆容都没一个能入眼的,刚准备将水户给喊来,说换一批,却被这三四位给围住,“瞧这位公子,真的是苏模苏样的,眉眼美得很,身段俊得很。”
原来在明朝,无论男女,能被人说「苏样」的,那就是最高的赞誉。
毕竟此时的苏州乃是全国都市风尚的引领者,从生活行为,到服饰穿着、器物使用、书画古玩、戏曲表演,都是品味、身份还有境界的最高象征,这时人夸你「苏模苏样」的,那和后来赞扬某人「洋气」是一个道理。
苏模苏样的阿九,就这样被三四位姐儿围在中间,躲躲闪闪,尴尬极了,心想到底是谁嫖了谁,只能开口,先抵挡阵子,哑着嗓子妆粗,问可有甚么顽弄的。
“打双陆,怎样?输了有罚的。”一位姐儿将肥肥的手摁在阿九的肩上,嬉皮笑脸的。
“啊,双陆啊......”阿九面色惶恐。
却更合了这几位姐儿的心意,个个如母虎般,将阿九目为羔羊,恨不得将她给撕烂吞肚子里。
“你又说事关荒市灾民的生死,现在也可告诉我咯。”这边,高有勋追问灵犀第二个问题。
灵犀便说,我托身的那大回回,住在济宁的回回营中,家中偌大的产业,屠宰、制革、纺毛、造蜡、烧瓷,无所不包,本钱何止三五十万两银呢,而今风闻缇帅来提督大工收罗木料烧造砖料,有心攀结。
这下,高有勋就听懂了。
青楼风尘女,说来说去,还不过是个「利」字。
灵犀嘴里的大回回,想要接下替皇家烧造的生意。
而高有勋又有心用烧造工棚吸纳灾民。
而害灵犀的那个畜生,则用荒市将灾民给圈住敲骨剥髓。
大家的矛盾焦点就是这个。
在利益上,大回回和高有勋是能在一个阵营内的。
不过这倒不坏,起码不用骗我,大家都是利益互换。
“依你看,那个黑心烂肺的,还有这大回回,你更想哪个?”此刻,嫣柔也问出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灵犀就很严肃地回答道,大回回虽也贪图我美色,可何曾害我家破人亡,丧我的名节的,又何曾推我进火坑的呢?若是缇帅能替我和夫君报仇,那大回回不但愿帮缇帅安插赈济灾民,还肯奉上金花银三万两,协济大工。
“也能叫你堂堂正正,执掌大回回家的家务。”高有勋举起手指点拨道。
灵犀被说中了,有些窘。
可接着高有勋就哈哈大笑起来,对灵犀道,那我得尽快拜访拜访这个大回回。
有意思,士绅、回回,这样的话,统一战线是越来越壮大了似乎。
既然问清楚,那未免夜长梦多,高有勋和嫣柔很快就辞别了灵犀的房间,又出手阔绰,给了水户二十两白银,说不尽心处,容来日再叙。
水户得了银子,自然百般奉承,恨不得高有勋他们日日夜夜都来,就打听这个那个,想要清楚底细。
“休问。”嫣柔只是举起扇子,打了下水户的手腕,“小心银子重到闪了手。”
等等,阿九呢。
高有勋这才急忙穿到别的院子,打了打门,问九,九公子你在不在。
吱呀声,阿九拉开了房门,一对吊梢眼怨气未消地盯住有勋,好像在骂他丧了良心,而嫣柔则好奇
地伸着脖子往里张望,这一望不打紧,只看到三四位姐儿,有的喝得不省人事,舌头都大了,趴在桌上不晓得咕噜着甚么,还有的衣衫都没了,就剩件小衣在身上,拉着帷幕缩在里面,露出双眼来。
桌案的中间,摆着双陆棋。
这几位不自量力,还当阿九是个纯质公子哥,想用双陆来诓她,谁料被阿九几番回合,杀了个片甲不存,愿赌服输,喝酒的喝酒,脱衣的脱衣。
“姐姐们,不如下次我们用银钱来当筹码罢?”阿九转头,很亲切地提议。
帷幕里的姐儿个个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
趴在桌上,眼神喝到迷离的那位姐儿,直接将酒水自口鼻喷了出来......
“和大回回协办倒是最好不过的,他有技艺,灾民可以出人力。只不过如灵犀所言,荒市荒市,将灾民给牢牢圈死了,还有灵犀也告诉我个紧要的消息,马上数万灾民,是要被卖作盐徒,送去长芦、淮左的。”回去公馆后,和二位夫人在一起,高有勋说出当务之急。
“盐徒?”出身淮安府的阿九,对这个名类并不陌生。
高有勋说是的,自从我在淮扬,促成盐司和盐法太监行了纲盐法后,先前荒废的盐务又兴盛起来,可盐户逃亡改易的十分严重。所以蒙剽他们就急着想要在淮地安插盐徒炼盐,这群失地的灾民自然是上上选,而荒市据说也得了买人的银钱,不几日就要把荒市给撤掉,把人送走。
“可去当盐徒,和进烧造工棚,倒也无甚区分啊。”阿九疑惑道。
“不。”高有勋斩钉截铁,便告诉阿九说,“还是普洞见和尚的那句话,我要米谷,我也更要人。”
灾民去当盐徒的话,便不再是我的人,那便等于是我的损失。
第97章回回的虎皮
阿九有些隐忧,她不明白小五叔这到底算赈的甚么灾,赈灾不是喂给灾民谷米,安插他们,不叫他们流散逃荒便是行的嘛?可小五叔却要偏偏控制住灾民才行,这合乎规矩吗?
“我为这天下所拘,所能凭靠的,自然也只能如此。”仿佛看出阿九的困惑,高有勋长叹声,对着窗外风中潇潇摇动的竹影说道。
“小爷是要先在鱼台、金乡将罗庵的田土深耕细作罢,而后工期一至,便可把进烧造工棚的灾民再安插到彼处去?”嫣柔倒是猜出个八九分来。
高有勋颔首,而后嗓音很是平稳地说道,这条路注定是有磨难坎坷的,“到处都是祖制、成法、规矩,我们这番啊,就好似那进了贡院高墙围棘的举子般,顶着天下的干系写文章......”
“左不得伴小爷(小五叔)走下去便是。”嫣柔和阿九同时回答道,还都起了身,看着有勋。
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呢,有勋很感动地伸出手来,同二位的握在一起,又各自扣住对方滚热的手指,彼此心照。
忽地,阿九看着有勋:“光瑛的孩子都下地这么久,小五叔竟无只言片语在我俩的面前提及?”
“......”搞得高有勋的手指,是抽出不是,不抽出也不是。
“孩子叫甚么名来。”嫣柔也问到。
高有勋哑口无言。
说叫「援朝」吧,怕是两位妻子都会如阿泷般,说哪有叫这样草率的名的。
“还未有取名呢,本来还想在德王府时叫爹取的,可一心就念着大工和救灾的事,竟然忘却掉了。”良久,有勋也只能这般支吾道。
“唉,也不知你在朝鲜那边还有甚么事瞒着我们。”阿九不很高兴地提及。
端的是叫高有勋的耳轮都阵阵发烫,嘴上还说哪里能够呢,我对二位夫人那叫个坦诚相见。
嫣柔便说都坐下罢,择日不如撞日,不妨我们今夜就集思广益,将小爷的头生子的姓名给敲定。
没法子,高有勋只能挨着这二位精灵剔透地坐着,将烛火给拨亮堂后,各自取来爿纸墨。
“小爷你便写个「高」字便行。”就在有勋刚提起笔来时,就被嫣柔及时框住。
有勋无奈,好不容易做了爹的主,却做不了二位老婆的主,也只好写下个「高」,端端正正放在烛台下。
那边,嫣柔写了个「嘉」字。
阿九则笔走蜿蜒,又补了个「贞」字。
高嘉贞。
“这个姓名好得很。”嫣柔拍了拍巴掌,阿九也难得附和,表示赞同。
“喂,你二位和直接面刺我有甚么区分?”高有勋将三爿纸拼合起来,不满地想到。
可也只能不满地想。
开了这个头的话,高家下代是不是要以「嘉」字通辈呢?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叫嫣柔和阿九怀上才对......虽说子嗣多可能会有乱子,但子嗣贫弱所产生的问题更大,那日本的丰臣氏便是鲜活的例子。
想到这,那日本局势如何,还要等下月海船将简报带过来方能晓得。
至于灵犀所说的大回回家,在济宁很好寻找,出了南门楼继续向南,来
到回回聚居的「回回营」便好。
这回回营啊,也叫达官营。
元明两代,回教的传播达到新的高峰,元朝的回回多是沿着陆上或海上的丝绸之路外来的色目人,当然也混杂不少土著回回,他们或为蒙元皇帝服军役成为「探马赤军」,或给蒙元皇帝包税、放贷、营田,或是垄断了大都皇宫所需各种各样的手工制品。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元朝回回的实力都雄厚得很。
到了明朝,回回的辉煌过去了,可朱元璋起兵时,其大将常遇春、徐达麾下确有为数不少的回族将兵,在平定山东后,多留在该处军屯,主要聚居在济宁、泰安、德州、聊城还有棣州之地,形成不少的「回回营」,这些人也被汉民唤作「达子」,军官则是「达官」,洪武五年朱元璋曾下诏规定:“蒙古、色目人现居中国,许与中国人通婚,不许与本类自相嫁娶。”朱元璋此举自然是希望把回回给「融掉」,本意是好的,可回回除去色目人外,大多不过是信回教的汉民,现在他们互相通婚。反倒利于回回人口的增加,以及回教的传播,到明中叶,回教同罗庵颇为类似,主要便随着大运河上下蔓延兴盛起来。不过这时回回在政经上再也没有元朝的特权,而是蛰伏起来,转入农商经营里去。
这不,高有勋骑马至济宁回回营时,多远就能望见壮观的「回回寺」,其四周绕着院落,目测占地足有十亩开外,最气派的要属门楼,高约有六七丈,差不多与济宁城墙平齐,寺门向南,待高有勋进到营内,只见建筑密集紧凑,且墙壁高大森严,心底不由得在想:“这回回营世代在此,也亏得如今天下还算得泰平。不然攻伐一起,四面将壕沟掘出,这不天然是个能同济宁城分庭抗礼的要塞壁垒?”
而那回回寺,就是这壁垒的自然中核,其寺门朝南,门楣尖拱,内中外三层,渐近渐小,全用青白两色花岗石砌就,便是拿将军炮来轰,也撼动不得,牢固异常,高有勋抬头望去,寺门顶部还有个极大的平台,用雉堞圈住,此是「望月台」,乃是回回们斋月时用于望月,决定起斋日期的所在——回回的天文水平普遍不差。
寺门后,高有勋只是望了眼,是座矩形的大殿,也用花岗石杂以木材筑就,俨然要塞中的司令部。
从朝鲜归来的高有勋,在军事上多了份敏锐。
那大回回名曰「包虎雄」,营中最大的宅第就是他的,四周全是烟气蒙蒙的作坊,多远就能问到牲畜肉还有皮的味道。尤其是皮,那味道钻到鼻子里来,可叫人浑身难受,又腥又臭。
“缇帅,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先前听闻缇帅驾临避尘园开事例银,某不便前往(宗教习惯),居然还要缇帅亲自到来,当真是万死莫赎。”那包虎雄穿着的是传统的纳瑟瑟织锦,金光璀璨,外面则蒙着波斯的速夫羊毛呢长袍,裹着洁白的缠头,配着柄镶嵌「回回石」(宝石)的弯刀,立在宅第街边,打好远就迎上来,又是打躬作揖,又是将有勋接下马来,十分热情。
高有勋看这包虎雄的面相,方脸阔颐,络腮胡子,修剪得十分精细,隐隐还有熏香的气息,颇具清真的洁净感。
进了院子登了堂,酒菜也都准备好了......嗯,酒?高有勋怀疑看差了,但确实在桌面摆着金杯,里面荡漾着醇厚的液体来着。
“这?”高有勋倒不是说自己不能饮酒,而是担心包虎雄这般会不会算破戒呢。
“哦,缇帅,这叫舍尔别,不是酒,而是种饮料,用水果加上昂贵的回回药或香料,再加上蜜糖,煎制而成的,不是酒,不是酒,就是种发酵用来解渴的饮料。”这包虎雄世居中原,早和那石流龙一样,除去衣着打扮和宗教信仰外,说话举止同华人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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