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53节
可不管如何说,芸香草真的开始在兖州西南数县播散开来。一旦再于济宁府站稳脚,很快就能顺着漕河行销南北。
这是有勋为数不多感激漕河的时候。
三十里的路,有勋和倭丁都骑着马,不疾不徐,差不多一个时辰多点也就赶到了,加上他出发前在铁瓦殿小憩会儿,到的时候天刚麻麻亮,齐整的水渠那边,都能看到丰沛地界大泽那闪亮的边沿,似乎还有不少浮冰在其间,济宁下过雪,徐州也下了雪,而越过这带,只要进了河南地界就没下过雪,这仿佛是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有封,有封啊!”推开一间信众的屋舍门,有勋就见到。嚯,高有封和徐光启,二位堂堂的翰苑学士,正用长条板凳架起张床,相于枕藉于其间呢,有勋连喊了几声,这二位都没有醒,而是呼呼打鼾,看起来是累极了。
好不容易高有封被喊醒了,望着眼前的二哥,擦擦眼,恍若在梦中般,接着四下望了望,才晓得是实在的,“二哥你怎地来得如此早啊。”
“我刚从济宁府来,巡检了鱼台县一圈,这不就来南渠找你俩来咯?”罗庵信众们赶紧给勋祖搬来椅子,有勋就指着几位倭丁道。去,给乡亲父老把庭院洒扫干净,再去挑些水来。
“哈!”倭丁跪在地上赶紧叩首受命。
吓得几位在此住着的信众,也作势要跪,有勋连忙说不用,不用,这是他们在倭国的礼节。
而后倭丁不由分说,就开始动了起来。
徐光启也被有封给肘醒了,开口第一句也是勋二哥你怎地来得如此早啊,这鸡都没打鸣呢。
“我这不是听闻你两位大学士把水车菩萨给接生出来了嘛,特地来眼见为实。”高有勋兴奋地说道。
说起这个,有封和光启也立刻不困了,立马洗漱洗漱,连饭也不用,说二哥走,这便带你去看。
庄子很快就敲响了钟声,一干年轻的男性信众听到声响就聚拢过来,高有封就指着有勋说,这便是你们的勋祖。
“我是来看水车菩萨的,别怕。”高有勋很和蔼地对大家说道。
于是大家结伴而行,又走了三四里地,远远便看到横跨南渠的大闸楼,“二哥,机关,不,水车菩萨就在里头。”
第105章水轮?虫子
待到走得近,高有勋算是看清楚整个水汽菩萨的构造咯,其实就是个在河面上的木制楼房,依托两岸分成两座,高低不一,看起来每边的楼房都有独特的功用,中间用
一架木梯勾连,木梯下方连着整个水车菩萨的「心脏」,粗壮的立轴还有下轮,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得属下轮。
“这叫下轮,竖起在水面上的叫立轮。”徐光启向有勋介绍说。
有勋颔首,他自然懂得。
立轮有立轮的好处,一来是立轮可以做得很高大,用木制框架稳定在河面上,二来立轮的叶片做大做长些,在翻转时可将流来的水给阻隔,升高水位,而翻转过去的水位就会变低,一高一低的水位差,恰好能构成很大的动能。
立轮怎地带动舂米的装备呢,很简单,需要个转动轴就行。所谓「轴间横木间打所排梢,一起一落舂之」即可。
不过立轮也有立轮的缺点,那便是如果想要带动磨盘的话,便需要做两组齿齿相扣轮轴。一个连在立轮上,一个连在磨盘轴上,立轮翻转,带动轮轴,轮轴上的齿再激动与磨盘相连的那祖轮轴,以便将竖着运动的能量转化为平面旋转的形式,这样就能催动磨盘旋转,这便是中国古代比较标准还是比较简易的「水碓磨坊」,也是最常见的水力机械。只不过这般做的话,能量肯定要损失部分的。
不过对于以稻麦为主的农业来说,立轮同时带动舂杆和磨盘都是绰绰有余的。这样的话,先用舂杆将麦谷去壳,旋即将其运到另外个闸房去,用磨盘可以磨成面粉,徐光启说,按前朝农书所言,水轮机械非但能将麦谷磨成面粉,还能将稻谷做成精米,也很简单,只需将磨盘拆下,改换成「砻」,这种工具能先利用水能将稻谷去壳为粝米,完工后再将「砻」拆下改换成「碾子」,还是利用水能,将粝米碾成精米。
“此乃前人所言的水轮三农事也。”徐光启总结道。
水轮磨坊,只要一日时间便能制作出千人所需的米谷。无论是麦还是稻,已是中古时代机械稳稳的鳌头咯。
“前人的智慧,真的是享用不尽啊。”对此高有勋也慨叹道。
而徐光启设计的下轮,同立轮则有所区别,便是将水轮如磨盘那般,同水面平行,齿叶做得更密集更短小,这样便能最大限度利用水能,同时直接可以驱动闸楼内的机械做工。
待到高有勋进入到闸楼内,俯身便能看到下轮和立轴再往上最重要的机关,有舂杆也有磨盘咯,磨盘上面悬着个大的木斗,用四根木杆牵拉,可以不断往下倾倒麦谷,而后被磨盘磨成面粉。
更叫人激赏的是,徐光启又增设几组齿轮,用包虎雄他家造出的皮革为带,只要拨动机关,便能启动,能直接当作传输带,将舂出的麦谷,自动运到木斗处倒入进去,全省搬运的人力。
而闸房的一侧墙壁上,则堆着可自由拆卸组装的砻子和碾子,以备稻米所需。毕竟现在这边也开始种植稻谷咯,这么多的水,不搞稻田实在是可惜。
“这是否就是玄扈特意做了两个下轮的目的啊?哎,不对啊,既然这头的闸房已然具备水轮三事,那那边的闸房水轮是用来?”高有勋看到这,不禁有了疑惑。
徐光启便故意卖了关子,说二哥你进去看便晓得。
待到穿过木梯,到了另外边的闸房后,高有勋惊讶地看到,这边驱动的,是一个大筛箩,居然能往复运作,「能将粗面粉直接筛成细面粉」,徐光启说道。
待到高有勋看清楚后,才发现,这个下轮的立轴间,还有组上轮,而后便是旋索、旋鼓,还有掉枝,这个掉枝最了不得,其便是后来所说的「曲柄」,还有个与它相辅相成的机关——行桄,对的,行桄就是后来所说的「连杆」,合在一起便是曲柄连杆。只不过它的作用和后世是倒过来的,汽车用它将往复运动变为旋转运动,驱动车轮的。而它则是将水轮的旋转运动变为筛箩的往复运动,将粗面筛成细面。
只要将粗面粉变为细面粉,那所售卖的价格可就蹭蹭地翻了几番咯。
“磨出来后,用船运去济宁、济南、徐州乃至淮安,颇有利市。”
“玄扈啊,你这个水车菩萨不得了啊,这些机关都是在哪里学得看来的?”有勋兴奋地问。
徐光启说,其实全在前朝的农书之中,可惜我明都将其束之高阁。
高有勋一想怕是也对,别的不说,明人的文字里好像很少提及水轮,山水画里出现水轮机械身影的也很少。但这种技术其实唐宋便非常成熟咯,这不得不说是个倒退,简言之唐宋士人还讲究个经世济用格物致知,还能重视技术,到了大明士人往往就只剩单纯的审美追求了。若是大明连对水力机械都很淡漠的话,还谈甚么催动产业革命的可能性。不过是个为遮羞臆想出来的笑话,永远都是从萌芽到萌芽。
这时徐光启也说,泰西之书多重归纳总结,这也是我国典籍似有不及的地方,譬如我知轱辘、楔子、滑车、陀螺还有桔槔这五机械要诀后,便可在心中很轻松地将水车菩萨搭就成型。
“那我来考考你啊玄
扈,陀螺可以将水自由升降的吗?”
有勋这样一问,高有封就有些迷惑,陀螺这东西他只看过儿童鞭打戏耍过,可陀螺怎地汲水呢。
可徐光启却即刻回答,是可以的。
高有勋颔首,笑着又问,是瀑布往下冲激水轮来得好,还是河流来得好呢。
那自然是瀑布,毕竟水位差摆在那里。
“那我们用龙骨水车或陀螺水车,把水给运高,再以瀑布之势,竖着冲激水轮,功效岂不能陡增十倍?”
徐光启赫然,这又是叫我接生陀螺菩萨呢。
“你们二位大学士啊,到这里来是不是能比呆在翰苑中汲取更多认知啊?”待到大伙从闸房中走出,高有勋挽起袖子,问到。
有封很谦逊地说,玄扈是接生菩萨的主手。至于我,不敢说能之,只敢说「愿学焉」。
高有勋则说无碍无碍:“只是你俩要知道,甚么是实学,这就是实学。”
接着几人就坐在水渠边的一处树下,只看见听见大闸房的水轮,被长渠的洪波所激,声响宛若雷轰电射,翻滚搅起的水沫又如雪迸雨飞,再配合健硕的信众在闸房旁河面上停泊的船只,一个一个搬运背负装着麦谷和稻米的布袋,喊着号子往里搬时的情景,叫人不禁既有些惊骇但更是激奋。
这下就轮到好奇宝宝高有封忍不住反问了:“二哥,这水力取代人力究竟是好的嘛?你瞧,如果继续人力行船、舂米、碾米的话,一袋米磨出来能用到三十个人,有了水车菩萨后,只需要十个人不到,那多出的二十人怎地办呢?”
高有勋早就预备到他会这样问,有些在先前自己时代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在这个时代,人们就很容易不理解。
于是高有勋便说,减省下来的人力就去耕种啊,而后就能多产籽粒粮不是,就可以喂饱更多的人,慢慢的水力、畜力甚至还有火汽能将更多的人给空置出来,他们不就能找到更好的出路咯?
“出路何在呢?”高有封问,他的意识中,那除了农业,便就是去当兵去经商,连当工匠都不曾想到。
高有勋便正色告诉他俩:“去纺织,去满足更多人的衣食住行,罗庵只要能凭靠水力或是其他甚么的,耕作出更多的米谷,就能牧养出更多的牲口,也能纺织出更多的花布来,你跟在玄扈后面接生水车菩萨也见识到咯,一架水车菩萨镇守的闸房磨坊,能减省多少的力气啊!你所能生产的越多,百姓日用就越丰富,价钱自然也就越低廉,孟子说过的,衣帛食肉,不就是靠这些来实现的嘛?如果还按照老一套来,连孟子许过的愿,迄今也没法成真,这都多少年咯,还不能证明必须要革新要创造的吗?”
“二哥你所言的老一套是?”徐光启也好奇。
高有勋就比方道,若是我们不搞罗庵不接生水车菩萨,那这些灾民何处去?不是被卖去两淮当盐丁,就是被河南的那群豪绅用二三斗粗粮给买下当了庄田奴隶,这群奴隶不值钱,别说连匹骡马咯,就是连猪狗的价钱都不如,主子也不会看重,统统扔在田土里刨,多多益善,待到天灾再来,连丁点积蓄都没有,哪里能够扛得住,免不得又要流离死亡,待到河南真的千里无人烟,官府和朝堂又靠什么来维持赋税维持边防呢?
这番话,有封和光启都听明白。
说白了,高有勋就是要用技术密集型和投资密集型,来扭转传统的人力密集型,人力越多,创造的价值反倒越少,生活反倒越贫苦,而后便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这就是自古至今跳不出去的陷阱。
于是高有勋便又说,我带来大笔的银钱,这次不单单是要赈给灾民的,更是要投注到这种闸关水轮还有田地里去,让银钱能生得更多的银钱来,就像给久病之躯补充血气般,慢慢的病人能吃粥吃饭,然后能下地能活络筋骨,久之才能痊愈,也只这般,百姓才能真的得救。
接着有勋就开始当场算账,说建起多少闸关水轮来,既能带动多少人得食,其后又能叫多少人投入到营田中,又说每顷田投几两银,再靠罗庵的谷仓按份收成,就能得到多少米谷,米谷富余后,就能容纳更多的灾民来,接着就很紧要了,我准备让部分灾民不再稼穑,而是聚集在织棚中做工,并且也要用水轮来纺织,我算过的,有了水轮,一昼夜可纺纱百斤。若是单靠徒手,一昼夜纺纱不过二三斤而已,到时水轮滚滚,数百成千的信众再利用水轮来纺纱,我们很快就能把整个江南的棉纺花布行当给挤垮。
打价格战就是。
“击垮?”高有封和徐光启,尤其是徐很紧张,我们松江府到底甚么地方开罪你勋祖,怎地要用水轮机来对付无辜的棉农和织户啊。
我读书做举业,那也都是亲娘点着灯熬着夜,摇着纺车,一根线一根线供出来的啊。
高有勋便说,松江、苏州那边的棉农和织户还有背后的商贾,若不想彻底垮掉,那就
也要用水轮,这样棉花、生丝的需求就愈发大了,整个天下才能颠覆。
这就说得二位有些云山雾罩,不明所以。
可高有勋却预言道,不必多说,且拭目以待罢。
接下来有勋就迫不及待地问徐光启,水力纺棉有眉目吗?
徐光启终于艰难地摇摇头,说水车菩萨还缺个东西,不能牵拉极短的棉绒,拿来捻生丝倒是可以,所以我还得继续钻研才行。
“无妨,我们先种棉和芸香,去江南那边继续挣钱便好。”高有勋说到时水轮之争剧烈的话,你徐光启还有其他的人才是自然会被时代浪潮往前推,逼得你们不断改良机械的。
说了这么多,高有勋也是口干舌燥,他便告诉二位,你俩在此在慢慢磨练,我过两日就要前去归德府那边的桃园塞,去联络圩寨的力量,呼应互保。
至于制造更多水车菩萨的木料不用担心,阿九他父亲能购到大批杉木,我结识的皇商王士俊也可以,沿着水路送来便是。
“二哥,你且等等。”就在高有勋牵来马准备离开时,有封喊住他,然后从袖口拿出些东西来给他看。
高有勋定睛看,真的被恶心到了,只见有封手掌心捧着的,是几排还沾着雪泥草叶的东西,似乎烂坏掉了,颜色黑黄,密密挨在一起。就像是两副死人狰狞扭曲的牙齿般。
“此是?”
“蝗虫的虫子(卵)。”徐光启在旁一说,高有勋就觉得背脊顿时发寒。
汉字「秋」为何是禾加个火?
就是因秋收时节,我们的先民就要燃起火来防备蝗虫。
故而《诗经?大田》里有云:“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神灵庇佑再加上火烧,才能避免蝗虫对庄稼嫩苗的残害。
然徐光启和高有封又说,二哥不用过分担心,这片腊月新年,下了几场雪,这些虫子最怕雨雪,耐不住,已破烂掉,再也孵化不出幼虫和成虫来。
只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你俩现在就去鱼台县衙门,找县令班正清,叫他发动百姓和信众,找到任何水潦处,搜寻蝗虫虫子,我开格悬赏。”高有勋觉得必须要抓紧时间,在春耕前将这几个县的蝗虫虫子给扑灭殆尽,不能留一个活口。
因蝗虫最恐怖的地方就是,可以孤雌生殖......
也即是雌虫成虫羽化后,不用交配也可产下虫子,而这些虫子竟然也能发育,羽化后竟全是雌虫,而后这批雌虫再来孤雌生殖。
但凡有几只漏网侥幸的雌虫虫卵羽化的话,你就等于旋即而生无穷无尽的飞蝗大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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