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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肩上的大明 第356节

 “这不怪黑大哥,圩寨在归德府也有安插的耳目,风声多少也能听到些,马上便到了不是鱼死便是网破的境地,你不同于我,我是土生土长的归德府人,我太清楚这里咯,小时候,那时我还有家,打从记事情起,就能见到家门前的乞丐,娘告诉我,他们全是从怀庆府来的可怜人,问起来,乞丐们都哭着说怀庆府本是个好地方,可就是因北枕太行南环黄河,中流丹、沁,年年冲刷,膏腴早就变为荒芜,因这般的地理形胜,引得河南各藩王府都喜将陵墓建在这里,占地甚广,百姓细民如何能在那藩王陵寝内耕作呢,而该摊派下来的钱粮却永为定制,一星半点都不能短少,有人受不了逃了,那留下来的就要替他们分摊,这叫「包空」,你该是熟悉的,只是包空包空,越包越空,怀庆府最后差不多全府的人都逃得干干净净咯,当时我只觉得怀庆的灾民好可怜,可谁料到没几年,便轮到归德府,突然不知从何时起,归德府的税粮就变得好重好重。”马廷追述起往事来,眼神变得深邃又激动。

 高有勋默然。

 包空这种事,他自然了解。

 这也是祖制啊,即明朝开国时,是根据当时土地的荒熟不等而「起科」的,比如开封、汝宁、归德还有南阳,因元末兵乱,大部分田地抛荒。故而起科的税粮就很少,到了现在,这几个地方哪还有荒地呢,几乎角角落落全被开垦尽了,可税粮还是那么多,一如国初,这便宜了谁?全都便宜了豪绅、卫官、勋戚这群特权者。

 而倒霉的怀庆府,大概是因元末幸运些没怎么遭受过兵祸,可这种幸运进了明朝却变为了不幸,税粮定的高,藩王又争相来占坟地,再加上黄河年年闹灾,又背靠太行山没法回环,最终各种因素叠加,全府而今已是「人逃地荒」,其下辖的修武县,原来的编户是六十里,现在只剩二十九里,等于丧失了一半户口,就这还是纸面上的二十九个里,这些里实际还剩几个人丁,鬼知道。

 最终

 魔幻的结果出来了:

 怀庆府的耕地只有开封的十分一二,可税粮却十倍于开封府。

 畸重畸轻如斯!

 别笑,这就是大明朝给高有勋不知道第几个惊喜。

 既然藩王目怀庆府为坟地,现在怀庆府就真的成了个毫无生机的大坟地咯。

 而马廷所说的,归德府前几年税粮变得好重好重,也很好理解。

 因归德府几乎是河南唯一没有藩王封地的。

 开封府有周王,汝宁府有秀王,卫辉府有潞王,南阳府有唐王,河南府有伊王,怀庆府其实也有个卫王不过是没有就藩而已,算来算去,真的就剩归德府硕果仅存。

 不知是万历何年起,明廷终于调整了河南各地的税粮,可不但没能救活怀庆,反倒压倒了归德。

 毕竟只要收上来税,由谁来负担朝廷是不问的。

 其他府都有藩府,地方官便会利用藩府来打埋伏,最后七七八八的分洒,自然全都洒到归德府的头上。

 “很快,我也尝到了家破人亡抛地逃荒的滋味......”马廷说到这,眼睛红了起来,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

 有勋看着自己的手腕,想起来萍叶,萍叶大概也就是那时被迫逃出归德府的罢。

 “人,哪怕被当作禽兽也好啊,禽有飞翼,兽有四足,饿着肚子吃不饱时,他们能飞能跑,可人真的就是被当作牲畜的啊,我记得那年我就十三岁,黄河决口后退潮,我家在河滩上找寻到一块河血土,全家人忙了半年,披星戴月,春耕秋收,我那时也能当半个劳力用了,娘和妹妹天天来田头给我们送饭,当年多收了几斗粮食,爹高兴坏了,可他也知道很可能要被寻趁,便偷偷地将粮食给倒在袋子中,藏在家中的地窖,有时还告诉我,儿啊,马上就能给你娶媳妇咯。”

 再接下来的事,马廷不说,高有勋也能猜到。

 先是衙门的胥吏来,说今年的税粮你家要完。不但要完,并且又加重了五分,问缘由的话,胥吏就说你家殷实,没有登在荒册上(荒册那是给士绅卫官家的。至于藩府勋戚,谁敢去收他们的税),另外归德逃了不少编户,你家还得「包空」,你想甚么法子我不问,可一千年一万年,该交的也要交,该包也要包。

 其后衙门里的书办也来,告诉税粮要折银交到木柜里,可百姓家中哪里有银,只能到府城内的银号里折,结果折色被压低,又上了大秤,又被盘剥了遭。

 马廷的爹气得呕血,全家辛辛苦苦耕出来的粮食,就这样被刮得一干二净,连半斗余粮都没剩下。

 可这还不算完,最后来了几个如狼似虎的,说是睢阳卫的,说马廷爹耕作的那块河血土,是他们卫在归德府的插花地,马廷爹这属偷种牟利,不但要把田交还,还要追比拷打。

 全家的天,顿时就塌陷了。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爹被关到牢中,用了刑,被打得如血葫芦般,快死的时候才被抬出来,当街就咽气了,临死前抓着我的手不放,眼睛都合不上,不知道是放不下我,还是放不下那块田土......就这,那睢阳卫的还告诉我,父债子偿,夫债妇偿,我娘生生被他们给逼死的,在晚上投了黄河,尸首都找不到咯,我带着妹妹逃走,可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只知道要早些离开归德府,一路往东一路往东,妹妹饿得没法,吃了土,活活胀死了,我抱着妹妹的尸体,都要疯了,在路上走来走去,就是要找个松软的所在,我用手挖妹妹的坟,累倒饿晕后,醒来后就察觉自己已被卖了......现在你该知道,我的仇人到底是谁了罢?我的仇人,就是把人当牲畜的那些人。哪怕惜儿再劝我,这种仇恨我是决然放不下来的,哪怕有了圩寨又能怎样?他们还不是要处心积虑地要把我们重新变为牲畜,任意地鞭挞我们,随性地叫我们死。所以我才说,不是鱼死便是网破,哪怕是条砧板上的鱼,也要咬崩掉一角网!”

 这便是马廷的决意。

 高有勋低下头,终于知道了句话,河南是怎样的,王朝便是怎样的。

 对于经历过地狱的人,还有甚么可怕的呢。只有仇恨才能支撑他继续活下去,只有复仇才是活下去的意义。

 第108章土贼

 很快,前去黄鹄楼赴宴的时刻到来。

 高有勋牵着马出万寿寺走在最前头,归德兵备道周恺派来的吏员在旁引路,马廷同另外位假扮为长随的圩寨寨主跟在后头,最后面是几位佩刀扛剑的倭丁,惹得归德府城不少百姓驻足,十分好奇。毕竟前几十年的倭乱距离他们实在太远,无论是时间还是方位。

 归德府,同河南大部分的州府相同。即便没有藩王,可却挣脱不得卫所,本府有归德卫,西面又有睢阳卫,各是五千户,因在内陆。故而算是非实土卫所,即并非个独立完整的政区,和河南承宣布政司交杂相处,军民混同,衙署对峙。

 所以归德府有句俗话

 ,问你家住哪,往往有人回到:“在卫里头。”

 黄鹄楼也在「卫里头」,不过不是归德卫,而是在睢阳卫的飞地插花地中,待高有勋他们穿过府城的北门,再往黄河边走时,便见到该楼高高的屋脊飞檐,当真是宏伟,周围的市井,楼台亭阁、列肆码头,错落有致,三百六十行无不周全。更厉害的是,环绕着黄鹄楼,自府城北门那里又筑起圈类似瓮城的城墙,将这块地给包在内里,而最北端对着黄河的,则是道城墙兼高堤,格局一如老泗州城的邵公堤般,于是有勋便问那引路的吏员,“这睢阳卫在归德,岂不是城外城?”

 那吏员就说,这得属汤家的威风,谁叫他家世袭河南都指挥佥事掌卫印呢,莫要说睢阳卫他的前所独大,便是在这归德府,也是能数得上号的,那得是这个——吏员竖起大拇指。

 “莫非,这小城全是睢阳卫的?”

 “是啊缇帅,其实汤家早就不住在自己卫里,嫌那里偏远,还是府城热闹繁华,文教又兴盛,便把自家田庄全都托付给长随们打理,阖家搬到这里来。”

 “我就不信,睢阳卫就算在府城有插花地,可能这般大?”跟在高有勋身后的马廷怀着满腔愤恨,故意开口问。

 那吏员看看四下,就低声说,北面本是府城的「古城」,因离黄河太近,三五年就要被淹一次。故而早就迁到这里,那睢阳卫的汤家就借机在古城这块圈地,百姓肯走的叫他们自愿滚蛋,不肯走的就用棍子打,老爷们揣着袖子嘴里念着慈悲慈悲,可家奴们下手一个狠过一个,这府城加上方圆数十里地,住在这里的做买卖的,哪个不要付他僦资啊,又有哪个不晓得睢阳卫汤家的「小北城」有个绰号,叫「棍子地」啊,不过也只敢私下底说说,上次有个孩童不小心说漏嘴被他家的长随听到了,当街被扇耳光,都打得口鼻流血,嗷嗷求饶,造孽啊。

 高有勋见这兵备道的吏员还有些朴素的正义感,又觉得马廷这般激愤,怕要出事,便故意大声对马廷说:“你初来乍到归德府,这里谁个做主都不晓得就胡乱张嘴,小心秃噜了也被汤家长随掌嘴!”

 马廷会意,就识趣地忍下来。

 “那倒不会,那倒不会。”这吏员急忙摆手,说爷爷您是何等人物,汤家虽在归德府称王称霸,也霸不到您的脑袋上啊,您是朝堂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他汤家说到底也就是个草头王罢了。

 他娘的,官清如水吏滑如油,这狗吏就是狗吏,怎地都脱不掉满嘴胡诌,高有勋就叫马廷给了这位三两银子,喜得他是眉开眼笑,一路上又问他不少掌故。

 这归德府内外啊,虽说正是迎春社火的日子,可也只有寥寥几行的举着神祇赛神,人心早就零落咯,乡村凋敝,府城内的民生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尤其是粮价一日三惊,家家是缸里没米灶里无薪,哪还有心思赛神呢?

 可这丝毫不影响黄鹄楼张灯结彩,十几台戏班杂耍都在,归德府衙还有各县县,以及兵备道的官吏都齐聚一堂,城内的唱的姐儿、小官们也都浓妆艳抹风情万分。

 兵备道周恺亲自在门前迎接,看见高有勋到来便上前作揖。

 “周乌台何须如此,折煞我咯。”有勋急忙抬住。

 两人寒暄几句,周恺便热情地为有勋介绍当地的名宿耆英,有勋也一一告礼,只见介绍道苗文秀、范明丞还有大名鼎鼎的汤希韩时,有勋故作惊讶:“都说河南有四大豪绅,这归德的苗家和范家便足以平分秋色,更听说有归德八大家,汤家赫然在首,叶家紧随其后,这河南省啊。依我看,端的是你追我赶万物勃兴的境地啊!”

 这话阴阳怪气,如一道道鞭子,甩在这群人的面皮上,这什么四大八大的可不是啥好称谓,平日里都是被这几家忌讳的,不过好在河南的三司衙门都不太管基层的事,豪绅们飞扬跋扈些倒也司空见惯,这番有勋也是代表锦衣卫来的,大伙也不像他上达天听时说河南归德的坏话。故而也只能小心翼翼赔笑,纷纷自谦道,这都是愚夫愚妇们胡乱编歌谣唱着闹的,哪里敢顶撞有勋。

 “多喂这灶王爷点糖,省得他上了天,在玉皇大帝面前嚼舌根。”待到有勋在楼梯拾级而上时,后头的汤希韩变了脸,小声对其他士绅说到,赢得一片附和。

 倒是马廷听到了,回头瞪了汤希韩眼。

 汤和他四目相对,又拦住了自家几位有些发怒的侄子,意思是——“要是本地,今天叫这奴才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可他毕竟是钦差家的,忍忍,别生乱子。”

 在筵席各自按级别坐定,周恺摸着胡须,看到有勋身后寸步不离的倭丁,就很好奇地问,这群夷丁都是在朝鲜得来的?

 “皇上威照海外,有倭国的都督率众来投顺,这群人不愿再回去,便就被我纳为家丁。”高有勋答曰。

 “都说高缇帅是福将智将,要我说啊,该是奇将才

 对,特立独行啊,人家都是去抗倭平倭,缇帅却收了倭丁当家奴,丝毫不在乎华夷之辩呢,可算当的个奇字。”落座的范明丞摇头晃脑,出言暗讽。

 “爷爷打赢了,收区区几个夷丁有得甚么说的,还是不似这河南的归德的四大八大的,专收华人为奴啊。”高有勋哈哈大笑,粗言粗语的,可粗中有细针,针砭得范明丞差点下不来台。

 看来,这新进归德府的年轻人,是有备而来的,要来寻趁我等?

 周恺也有些尴尬,心里想:“这锦衣官,我算是看得出来,表面妆粗鲁武人,可却是个不善与的角色。”

 于是周恺就立刻岔开话题,化解气氛,委婉地向高有勋解释,我们归德的诸位士绅因河南大水大旱的,都想买入些粮食来救济,着实好心,谁料几位家奴在外不修省,误买到了贼粮,这缇帅您是明了的,还望缇帅包涵明察。

 高有勋侧过身躯,周恺说的时候,他做出很仔细倾听的尊重姿态,听完后一拍桌:“好,听周乌台的,我高某平生最敬知书达理的,周乌台说到哪里了,那就在哪里了,我高某往前一寸,那就是得寸进尺的嘴脸。不过我在这里也斗胆说句,我高某不得寸进尺,也别想有人得寸进尺。”

 “爽利,爽利。”周恺知道高有勋这话是在震慑在座的所有人,可也只能顺着毛捋,在场所有豪绅们也都强笑附和。

 而后,高有勋长长唔了声,用手指反复弹着桌面,就不再言语咯。

 也不动筷子,旁边的窑姐儿看凶神恶煞般的倭丁,压根也不敢来敬酒。

 其余人都你看我,我看你,又齐齐看着低头皱眉的高有勋,闹得筵席是鸦雀无声,比冰还冷。

 “哦,来,来,快给缇帅敬酒赔不是。”汤希韩会意,赶紧对侍立着的汤敏挥手。

 汤敏赶紧接过酒盅,刚准备敬酒时,“你是汤家的家主嘛?这事和你个庠生相关嘛,也不怕被革掉冠带?”有勋抬眼就问。

 “非也,非也,只是那日对缇帅有所唐突,特借薄酒谢罪。”汤敏强颜欢笑,捧着酒盅的手都微微发抖。

 “唐突我就要赔罪,唉,那你意思是高某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啦!”高有勋突然作色,就差句靠恁姨娘了,叫汤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周恺看这下去不是个事,急忙对汤希韩使眼色:“别把小的往前面顶了,你是家主,你敬酒。”

 汤希韩毕竟也是个能忍的,当即只能起身,端起酒盅,汤家的子侄个个都面露羞愤,低头看地,其余士绅也都暗自叹气。

 “是汤某治家不严,买到赃粮贼粮的恶奴也就是逃匿了。若被我抓到,当断其首,首级送给缇帅赔罪,在此我也替归德所有的士林缙绅,向缇帅赔个不是,马上买粮,我等都要亲自稽核才行。”这汤希韩也是鬼,来了句「代归德所有士绅」,其他的一听,当我们坐在这里是泥胎木偶呢,也只能都站起来,端着酒盅,团团对着高有勋敬酒不迭。

 高有勋浅浅喝了一杯,嘴里还说见外见外,都坐下都坐下,首级就不必咯,我在朝鲜看倭贼的首级也看到腻歪,而后宣布道,此事到此为止,又将归德士绅们联名给江二问罪的信给拿出来,伸到烛火里给烧没了,一笔勾销。

 周恺和归德所有士绅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兵道的御史要负责督查辖区内的所有卫所。要是这事被捅出去,自己也落不着好。

 这下筵席的气氛才缓和了些,待到酒过三巡,高有勋就故意问周恺:“唉呀,这归德兵备道的职分可有些重啊,是不是要防范山东来的流民滋事生乱啊?”

 周恺便说,确有这般的职分,只是这些年,山东的灾情不比河南,反倒是河南往山东的流民更多。

 “那归德府有匪情嘛,山东有响马,河南有趟将,还有各地的矿贼,听说都乱作麻了?”高有勋就问。

 周恺就答道,归德地方,本道员也算尽心尽职,再加上诸位士绅的援护,总还算得上缉宁。

 “皇上去年就说,每到灾情便可能民变,民变若是处分失当,那可就化为贼人蜂起,这灾民啊,也就此可区分为顺民、胁民还有逆民,遇到逆民,可就犹豫不得,必须得这个。”高有勋用拳头捶了下桌面。

 还没等周恺说甚么,那汤希韩眼珠一转,自作聪明,就径自对有勋说:“响马、趟将那样的流寇在归德倒是没有,可却有土贼。”

 “土贼为谁?”

 后面马廷和那位寨主脸色微变,可他们事前都知道,这是高有勋故意在套话呢,便又不动声色起来。

 “宁陵桃园塞的水贼,也是土贼,不但劫夺过往商旅船只,还筑寨啸聚,据传还要勾串河南、南阳二府的矿贼,要来归德攻城略地残虐乡人。”汤希韩即答。

 高有勋佯醉,骂了句,那当地兵道和卫所都是干甚么吃的,这等土贼为何不剿灭,梗阻了黄河水道,朝廷救灾的粮食也

 进不来啊。

 “缇帅所言甚是!”在场的士绅们无不欢欣,他们也自认为在套高有勋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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