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65节
“我汤希韩在桃园塞吃了败仗,你高有勋和蒋忠俊狐假虎威的,要叫我餐一刀。但只要我再诱骗贼酋功成,不说将功赎罪罢,至多我不干,把职务交给我余下的儿子,那汤家在归德府的根脉就还在!”
这便是汤希韩的想法。
听完汤的想法后,周恺想到最后还是没敢答应下来,而是找到蒋忠俊。
蒋知府对汤宁愿舍生也要保黄簿的想法嗤之以鼻:“周乌台啊,你真的是聪明一世......而今我等最棘手的是甚么,是保住府城不被贼人给打破,可现在只要数万贼人一来,归德府的陷落那便是板上钉钉的,无他,你是归德这里的兵备道副使,自己都知道手下没半个耐战的兵丁,这些站垛的都是被点集来充数的,真打起来,怕是连半个时辰都顶不住。故而我们才需要招抚,招抚为上啊周乌台(你到底懂不懂啊),汤希韩说高有勋通贼,我还当个甚么打紧的,远的不提,那太湖的湖贼,长江的江贼,两淮的盐枭,哪个又和当朝阁老勋贵还有藩王没有勾串?若高有勋吃贼人杀了,我们不用担责,若高有勋说退贼人,他作成他的大功,我们保住归德府岂不也能雨露均沾?若你听那汤希韩的鬼话,不管汤死不死,也能上报朝堂请个死于王事的体恤,黄簿
就能保住,而贼酋有可能被骗杀,也有可能不被骗杀。但你只能骗杀其中一二,那真正的大头目既然能拉起数万随从,怎地会入这般的圈套,就算认栽吃你杀了,其余贼人一时愤怒,打破归德府,你我还有阖城吏民全都要逃不过一个死,用数万无辜人命来换汤希韩他家不被揭黄,值得吗!”
周恺一想,确实如此。
所以,去劝退贼人,非要高有勋不可,这汤希韩是门都没有。
周恺点点头,说那还是依前议而行罢。
兖州府鱼台县武唐亭铁瓦殿,高有勋叉着腰,大氅迎风飘荡,立在用土堆就的「将军坛」处,李大年则手举令旗上下翻动,随着他嘴里的口号,下面「踊跃从军」的乡兵,实则绝大部分都是罗庵信众,裹着头巾,赤着前胸后背,在春日的和煦中口鼻喷着热气,齐齐应着李大年关于戚家拳的拳势指令。
“下插势!”
“喝!”所有乡兵迈半步向前,左臂握拳伸出。
“埋伏势!”
“喝!”
“抛架子!”
所有乡兵半跪,转身回头,再冲右拳。
“拈肘势!”
“喝!”
只见所有乡兵操练得力,如蜂聚蚁连,拳拳生风,高有勋是豪情万丈,心想这罗庵信众再过两年,就能跃为不亚于戚家军的一支精锐之师,别说镇住山东还有河南交界地,需要时也能成为全庆行都司的优质后备兵源的嘛。
而今正是春耕时节,乡兵每日也只能按各自地域集结,短时间练拳。随即就得去田间地头,不过高有勋有意模仿了黑复生圩寨的「装旗」制度,要乡兵们按照聚落和田界结束队伍,集得快,散得快,兵农合一。
没几何时,周恺的那位信使骑着马,遥遥地再度驰来,见到高有勋的旗帜后就翻身下马,磕头苦苦哀求道,说他来的时候,贼人已点起大军,逼近睢阳故城,距归德府城不过一日之遥,千万军民的性命,全在缇帅一念之间啊。
高有勋则很客气地把信使给拉到坛上,叫他看看眼里的这些乡兵,说都是仓促招募,训练还远远不精,更别说米谷供应断断续续的,我想要救归德府,那也是力有未逮的啊。
信使非常着急,他这次要是带不回好消息,那贼人马上就要围城断道,再想出来报信可就难上加难咯,非得在高有勋这边得到个准信不可,便说只要缇帅能出面,那招抚便招抚,贼人提出甚么条件,归德府上下自当答允。
并且信使保证,这是归德官员、士绅还有百姓们共同的心声,决做不得半点假。
“不对啊,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督理的是兖州府荒政,归德是河南布政司还有巡抚在打理,我在这里练的兵,那是为将来的防矿的,就算防,也是防河南矿贼越界流窜到山东来,你若要异地借兵,先让河南巡抚张一元和山东巡抚孙鑛谈拢罢。”谁料高有勋铁石心肠,甩袖不认人。
无可奈何的信使只能跪下,抱着有勋的大腿,说杀汤希韩,上下都愿杀汤希韩。
“谁是汤希韩,我不认得,杀不杀他,与我有何干系。”高有勋绷着脸,冷冰冰的。
“对,对,缇帅哪里认得汤希韩?是小的一时昏悖,说错了话,还望缇帅大人不记小人过,早些镇抚了贼人,叫归德府得救,那归德人千年万载也不会忘却缇帅您的恩典。”
高有勋这才将信使给扶起,又唤人来将他的马给喂饱,保证说既归德府拿出诚意来,那归德的惨痛民瘼我岂能袖手旁观呢,且等我出马。
归德府来的信使顿觉眼前满是光明,千恩万谢,这才忙不迭地上马扬鞭而去。
随即,高有勋走入到铁瓦殿内,在那里无生老母的画像下,徐光启、高有封、普洞见还有释明空等,正聚在改良后的印刷机前,试印着戚家拳,不,是《罗祖拳经》呢。
在印刷机的平坦台身上,嵌着预先刻好阳文的铅板,合计有四块,接着释明空与普洞见举起偌大的特制墨团,像涂油般,均匀地将墨涂抹在铅板上,这种墨的味道十分浓郁,说直接些就是很是刺鼻,可耐用性非常强,沾水和曝晒都不会轻易变色,也不易风干,而后在翻板上,用包虎雄他家所产的优良皮革带,将一版大切的纸张给固定住,在将其扣在台身上合拢,徐光启则摇动轮轴,将其推送到悬起的压板下方,高有封则抬起脚,用力摆动摆杆,摆杆牵动螺栓,将压板均匀地压下来,再摆回去升起,徐光启再反过来摇动轮轴,将台板给抽出翻开,足足四面八幅的拳经图便刻印成功,高有勋解开皮革带,取出一看,确实清晰,不亚于江南的石刻印刷。
整个铁瓦殿内拉着的绳索上,一叠叠挂着的全是《罗祖拳经》,以备晾干装帧之用。
速度呢,也不亚于雕版印刷。
按徐光启的说法,虽雕刻铅板颇是费了些银钱和工夫,可一旦刻就,印刷起来就十分耐久便捷。
若是要印别的书籍,别
刻一版,或是熔掉旧的再刻一版都是可行的。
“好,这便不会亏本。”高有勋很满意。
因为印刷机只要开动起来,决定它盈亏的其实不是技术本身,而是印刷品的数量,一块印版,只要印刷和出售的数目越大,它的盈利就越高,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有勋不由得又想起老朋友,古登堡印刷机来。
古登堡用压榨亚麻油的机械还有金属活字,搞出了崭新的印刷机,可为啥最后还落得个落魄结局?单纯因印刷厂的投入大,而主打产品《圣经》非但篇幅长、文字语法繁复,导致制作周期也很长,三年才能印一轮,而且太耐用了,一个服务数万人的教区教堂,百年内差不多弄到一本圣经也就足够,这无形加大了古登堡资金回转的压力,最后将其压垮,也是自然而然的——但很快,古登堡虽然倒下,但大大小小印刷厂却找到真正的生财之道。嗯,不是靠印圣经,而是靠给教廷大量印赎罪券。
其时的罗马教皇到处派特使布道,当然最终目的就是兜售赎罪券,动辄几千几千的数目,又没有抄写员能短时间内靠手写弄出这么多的赎罪券。可信众们听布道时愿意花钱来救赎自己灵魂的激情却只能持续那么一瞬间。故而印刷机很快就取代抄写员,至于赎罪券这种被正常人所看不起的印刷品却完美符合了经济学的三大条件:
成本低,只需要一张纸和几行字;
巨大的市场需求;
不需要印刷商自己开拓维系销售渠道,只要印好后往教堂里一扔就行。
数百万张赎罪券,一方面叫教皇吃得盆满钵满,另外一方面也给欧洲的印刷商们积累的第一桶金。
新科技的发明并不一定能带来社会革新,只有和广阔的市场前景结合在一起,才能做到这点。
呃,很快印刷商就挖到了第二桶金:“在德国印刷反赎罪券的九十五条论纲(直译过来,叫做关于赎罪券效能的辩论)。”
当然,马丁?路德反对教皇在德意志兜售赎罪券,并得到许多德国诸侯的支持,不是因为诸侯有多么反对天主教,而是教皇经常反复地到德国来「直销」赎罪券,妨碍了诸侯领国的本地主教卖的赎罪券。于是马丁?路德的《九十五条论纲》因短小精悍通俗易懂而被大量印制流传,而后教廷急了,又大量印刷反九十条论纲的宣传册,你来我往,大街小巷,传播迅速,斗争好不激烈,当然笑得最开心的还是差点都要把印刷机给开冒烟的印刷商们。
“罗祖拳经,也是大量印给兖州府西面数个州县的信众观看习拳用的,我们就是要叫人人都有拳练!”高有勋是摩拳擦掌。
他从不会小看印刷品的威力。
印制拳经,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
人心是甚么,人心在史册里,可更在印刷机里。
谁掌控印刷机,谁就能掌控人心。
那罗祖的五卷六册宝卷和圣经差不多。虽经数代子弟的增添修缮,可依旧过于冗长难懂咯,高有勋已要求释明空,发挥大刀阔斧的精神,将其枝叶全都删掉,将主干提炼而出,缩减为凝练明晰的白话文字,印个几万册,顺着黄河东西还有漕河南北流播出去。
“后面还可附上广而告之的嘛,譬如芸香草,譬如高丽参......”高有勋在传播经典的同时,也时刻不忘将其同商业紧密结合。
“二哥你看。”高有封此刻指着那印刷机底部框脚,有勋看去,只见那里竟然有块铭牌,上面刻着干支还有一串数字。
有封就说,这是他们认可专利的方式,用带着干支的圆筒自由搭配,再附上随即生成的数字,好了后便刻在铭牌上,一台印刷机就只配一块,再将其登记在公所的簿册中备检,他者即便仿制得手也能一眼看穿。
“只是,二哥......看穿后又能怎样。难不成有闽浙粤的偷学这印刷之术,我们还能千里万里去他那里捣毁不成?”高有封跟着有勋走到殿角处,追问道。
高有勋大笑起来,说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创设专利钱,是要将这些机巧藏私在罗庵圈子内,密不外传?那样目光岂不是太短浅了嘛。
“有封你说,就算有那么些个人,磨尖了脑袋,将你和玄扈所创制的这种印刷机给偷学了去。学到个九成九,学到个以假乱真的境界,那我问你,他学完后又该如何?”
“......”高有封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会把千辛万苦剽窃来的共享出去吗?”
“不会,多半还是会藏私。”
“那就得了,专利钱专利钱,不是为了藏私,而是用银钱引得民间高人不再藏私,只要罗庵收集机巧有了规模成了气候,我们便能将其归纳,印刷成册,教授万千信徒同来熟习,互相参悟,你追我赶,那样所能卷起的浪潮。尤其是二三宵小盗窃之徒所能逆转的?”高有勋一席话,叫有封是茅塞顿开。
于是高有勋就指着西南的方向
,那是单县所在地,秘密嘱托有封道,你和光启找到匠作,另刻几版,印制《无生老母灭蝗功说》,三千五千份随你,发给罗庵各捕蝗队,而后等人心齐整后,练的拳势也就能派上用场,去捣毁扫清单县的蝗神庙!
“啊,真的要破山伐庙啦......”有封心想道,可看二哥的神态,全然不像是在说笑。
至于有勋自己,则继续是带着几名倭丁,差不多算是单枪匹马,朝着归德府而去。
数万矿贼沿着黄河的故道,风尘仆仆,杀气腾腾,已至桃园塞同圩寨的兵马会师,绕过宁陵城,直抵府城下,差不多也就是十来个时辰的行军距离罢了。
第118章 王自简
久旱的河南大地,春来这几个月的光景,依旧是没有雨水降下的,黄河南北内外,便和沙漠差不太多,被东西南北的风刮来的黄沙,沉积在黄河枝干处的各个河口,从远处望的话,已看不到黄河的水了,黄沙和河沙合并,隆起的地方宛若山脊上平直的长城,而凹陷的地方像是一道道裂开的峡谷,原本处在归德府、南阳府交通驿道必经处的水石铺还有观音堂,前者的名字之残留一半咯,石头满地都是,可水却无迹可寻,在清晨时分,鼓噪的西风又刮起来时,守垛的归德乡兵吆五喝六,察觉了恐怖的异样,他们站在府城西面的垤泽门还有曹门的谯楼处,赶紧将告警的烽火给燃起来,可他们内心也懂得,这烽火狼烟其实是啥实际的作用都没有,因方圆三百里,几乎都没一个官兵存在。否则怎地会让矿贼和土贼来得如此顺当,又如此气势汹汹呢?
风越来越烈,虽说是春风,可丝毫没有丁点润湿的感觉,好像就在府城外与黄河间平坦的空旷土地上翻滚着肆虐着,搅起一片片暗黄色暗灰色的沙幕,一道沙幕撕裂开来,须臾又组合为另外道,面容都辨认不清的矿贼还有圩寨的寨民,成群结队地在这群沙幕中行走,矿贼们都是长面容暗黄,专门以凿山掘墓为生,也即中原土地上叫人闻名丧胆的「毛葫芦」,他们前阵全是长枪大矢,裹足缠头,两翼跟着的则是提着铁砧、铁锤、内杆还有短棍的短兵,往往还配着藤牌,叫人吃惊的是,这群毛葫芦有着异常严密的结束制度,最高指挥便是大角脑王自简,下面又有小角脑,各领二三千众,自成一阵,照各自掘坑的山头为旗号,小角脑下面又设「头子」,每头子领十四五名矿徒,接战时远有弓矢,中有长枪,近还有短兵,俨然是土法的鸳鸯阵,而桃园塞的寨民,则隔着差不多半里路距离,同矿贼大军平行。
太阳升高了,又是个天杀的干旱无云的日子,阳光被风沙裹着,最初是昏暗不明的,可当风沙慢慢缓和停摆下来后,光线震颤着愈发明亮起来,慢慢穿过了贼军的军阵,也穿透了归德府城的雉堞、望楼还有敌台,等到归德乡兵看到风沙的帘幕撤去后,足足数万从头望不到尾的庞大贼军阵势后,个个都惊惧不安,别说没有正规军来,就算有,也未必是这群矿贼的敌手啊!
黑复生、马廷骑着马,穿过自己的阵队,来到矿贼大角脑王自简的阵门前。
王自简,脑门和腮帮都如石头般盘结起来,眼睛被挤成一道缝,粗壮的胳膊垂着,说话就像是用铁锤一下一下凿山般,他对桃园塞圩寨非常欣赏,认为只要有他们的引路,即可攻破归德府城,也可扫清四周那些豪绅的田庄。
“还有那些豪绅家的坟墓可以掘。”王自简大呼,完了就咂了咂有些干裂的嘴唇。
黑复生晓得,这位大角脑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伴随王自简的有一支由驴子和骡子组成的队伍,驮着的全是土制火药。虽说是土法煎制,可矿贼们往前都用其炸山开洞,威力可不比官产的要来得小,对归德府这种长久未经战乱的城池来说,随便找个防守薄弱的地带,埋下火药,将其炸穿,就能冲进去,大开杀戒为所欲为咯。
“何须大角脑出手,我们自当同府城通声,叫他们出买城的银钱。”黑复生即答。
王自简就问,多少买城钱合宜?
“五万两如何?”
“好!”这群矿贼经常采掘铅来烧炼银子,对银钱也是非常熟悉并热衷的,“归德府只要能拿出五万两来,咱们就不为难它,绕过去,去山东青州。”
王自简为何要去山东的青州呢,只因那里的颜神镇是王的老家。
嘉靖年间,颜神镇的矿贼大举,首领王堂也如而今这般,流动劫掠东兖、莱芜、临城、曹县一带,还击败过都指挥杨纪,还杀死过指挥使杨浩,山东河南两省大震,各兵备无一胆敢阻截接战的,都以矿贼出自己辖境为幸,一直从当年正月闹到次年四月才被勉强平定。
而王自简,正是王堂的族裔后代。
他听说山东地界矿贼也是多不胜数,便想要脱离河南这个缺乏米谷的地界,进山东去大展拳脚。
那沿路所过的大州大郡的
,刮些孝敬银子,也属于情理之中啊。
听完黑复生的话后,王自简当即许诺,五万两银,与桃园塞一万两。
此刻归德府城内已是鼓声震天,家家户户的女人抱着孩子,是暗自哭个不休,逃是逃不出去的。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将值钱的东西,还有仅剩的米谷在家院里掘个坑埋下,搞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来自欺欺人。
“贼军这是兵临城下了啊。”府衙监牢里的汤希韩睁眼,竖起耳朵,唤来狱卒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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