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79节
而西南的便是播州杨家,其故事内核是杨文广。
杨文广最突出的功绩便是讨伐侬智高。
宋元明三代,朝廷屡对西南云贵川用兵,军队的频繁调动,自然将西北麟州杨家的故事传入到西南来,杨文广的形象便应运深入西南蛮夷的人心之中,甚至后来又发展出个东南的「子系统故事」来,即杨文广去福建平九洞十蛮。故而迄今闽地也有不少自称杨文广后裔的,漳州儿童在过冬至吃粉团时还会唱:“杨文广,一粒浮,一粒爽。”
很顺理成章,地处贵州的土霸王播州杨氏就通过修通谱的方式,将杨文广吸纳到自家的宗谱里来,将祖先攀附到了这位的身上。
至于真正的播州杨氏,到底是谁的后裔,这不重要。
但你若信播州杨氏是杨家将的后代,也该信高有勋真的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后代。
史实便是洪武年间,明朝大儒宋濂亲笔写了篇《杨氏家传》,煞有介事地追溯了播州杨氏的世系,等于是官方正式认可其编造出来的通谱。
当然一切都是交易,只因当时雄踞播州的杨铿结束观望态度,率先向明廷贡献方物,以示臣服,宋濂的文章,必然是明廷授意下的投桃报李之举。
二百年过去了,播州杨氏对内俨然是个独立的土司王国,可对朝廷则以忠义杨家将之后自居,等于在给自己统治播州的正当性涂脂抹粉。
此时,播州杨应龙已同朝廷势同水火,可依旧抱着接受招抚大事化小的侥幸心理,便暗中拉拢部分与之亲善的朝廷武将、书商、游手,索性将杨家将的西北、西南两大系统汇总合流,也搞了出「黄河夺淮」的闹剧,为自家刻意营造悲情形象。
而且播州杨氏在大肆刊印《杨家府演义》时,还采取了著名的「熊大木模式」。
熊大木是谁?
其实熊大木不是谁,他可能是个真人,也可能是个化名,更可能只是个符号。
冒名熊大木的实则是许多的书坊主也即出版商,这些书坊主为解决书荒问题,往往亲自上阵,越位取代创作者,东抄抄西抄抄,主要还是抄袭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为主,堪称明朝的「抄多多」,七拼八凑出稿子来便立刻刊印发售,甚至边连载边收费。可想而知,熊大木的作品主打个商业至上,手法粗糙平庸,迎合市场口味,追求快速获利,和如今的网络小说也差不多。
可想而知,用熊大木模式炮制出来的《杨家府演义》,其艺术内涵和历史价值是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的。比如在演义雏形《北宋志传》中,杨六郎杨延昭离开的明明是三关,也即今河北的雄县霸县一带,可唱词里却来了个「待焦赞问我所在,只说往眉山打猎未回,不可漏此风与知」,也就是说杨延昭离了河北雄县,去四川眉山打猎,差不多得打飞机去,明显是拼凑时不用心,把西南系统里的东西给杂糅进来。
粗糙错谬不打紧的,市井人对《杨家府演义》很喜欢很热捧,甚至惊动了万历皇帝。
因郑贵妃也在看。
而慈圣太后的眼睛虽然接近于盲,却也直接在听,还听得津津有
味。
“用小说唱词来反朝廷,这是给朕征伐播州上眼药呢!”
越是这样,对播州的征讨就越不能手软。
土司不可能永远占土为霸,这和集权制的皇朝是很难兼容的,改土归流才是大势所趋。
再者,啺葜液凸厍踔乙狄哑较ⅲブ菅钣α对谖髂希蟾攀钦娴牟幻靼渍馐钡木质扑咽翘豕陆帕寺铮哺玫搅嘶咏U抖险馓趺こΦ氖笨炭�
可要对付播州,就得脱身朝鲜,毕竟明军的兵力还没富余到几线并存的程度。好,将朝鲜的事让给朝鲜人自己去办,这便是上策。
沈一贯还有石星也对此策表示赞同,说礼部再拘泥虚文套路的话,刁难朝鲜不说,更是冲着陛下来的。
不过这会儿,沈鲤却发话。
沈鲤,长须,发秃,额头很高,肤色蓝黑,古貌古心,说话也是四平八稳慢条斯理,他说册封光海君自没有甚么问题,朝鲜往后继续为藩屏,可保东北无忧,可......沈鲤有意把全庆行都司也绑上了光海君册封上来,将其包装为一个一体的议题,“臣愚见,册封光海君,就该撤除全庆行都司。”
“哦,老先生这是何解呢?”万历很礼貌地询问。
而沈一贯和石星也都在不知觉中,侧视着沈鲤。
沈鲤说,一来,皇上出兵的理由是为朝鲜兴亡继绝的,既册封光海君,那就代表大明认可光海君为新的朝鲜国王,便不合再叫行都司占朝鲜的国土。那般的话与关酋之索取又有甚么区分呢,上邦对藩属,就该像父母字幼儿那般,幼儿以孝诚换父母的帮扶,这才是正理,岂有父子二代争产争利的说法呢?
再者,既然东海波澜已平,而播州征讨又箭在弦上,国库内帑尚未恢复元气,为何还要每年将三十万两白银投入到全庆行都司里去,这实在是靡饷之举,不算高明。
对的,理论上明朝财政确实要投一笔给全庆行都司的,名目自然是「备倭银」。
沈鲤的意思是,这笔银钱随着行都司的撤除,自然就不用再付了嘛,省到那就是赚到,多一分力气去平播不是更好?
当然沈鲤说得如此冠冕,核心目的还是那句话,把撤行都司包装为一个话题,往册封朝鲜还有出兵播州上面强行捆绑,等于在强制万历对行都司的存废表态。
只因归德府的消息已传到沈鲤的耳中。
沈鲤是个清廉正直的士大夫,可本质依旧还是士大夫,他不会不懂。如果高有勋在归德真的要搞清田退田,真的要撤废卫所的话,会对自己乃至整个归德府的士绅造成多么剧烈的动摇,可以说是在挖我们的根基啊。故而沈鲤的战术就是「你挖我的,我便来挖你的,看谁速度更快」。
同时,沈鲤还说,全庆行都司的土可归还朝鲜。但兵丁可直接移作平播州的先锋的嘛,不代表撤除行都司后,朝廷就无兵可用。
“陛下,全庆行都司虽每年账面用得备倭银三十万,可实则朝廷拨给的银钱不超过十万两,其余全是行都司自己开出来的事例银。”石星发话了。
这也很符合明朝财政特征,沿海各省备倭的银子,差不多都是藩司开例自筹的。对全庆行都司来说,若是将其撤了,对朝廷每年也就减省区区十万两,可——“若东海战乱再起,朝廷再派士马前去平息,按前例的话,每年一百五十万,不,二百万两,都未必够啊!”
听完石星的进言,万历也表示赞同。
然沈鲤却坚持道:“朝鲜编练三手军有成,今已练兵近二万,而关酋元气大伤。即便有零星倭寇来犯,朝鲜自保有余。至于东泉所言战乱再起,岂不闻关酋当初与朝鲜交恶,是朝鲜阻绝倭国贡路所致?而今海上互市已重开,倭寇再举十万二十万兵大犯朝鲜,那当初东泉你等力劝皇上开互市,岂不是自堕国格,毫无成效,徒落笑柄?”
这沈鲤的最后一句,叫石星当场下不来台,且极具杀伤力,直顾是背脊发凉。
对啊,你石星和高有勋当时可是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只要重续倭国互市贸易的道路,便能消弭倭乱的,那既然消弭掉倭乱咯,还留着行都司备倭做甚?若三五年后倭乱再起,害得我大明还要搞第二次东征,那你们撺掇皇上开互市,屈尊与反复无常的倭贼做买卖,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笔账又该找谁来算呢?谁来负责!
石星不可能听不出沈鲤的弦外之音,便着急要反驳。
可瞬间,他却见到沈一贯的眼神,那意思是「稍安勿躁,后发制人」。
于是石星立刻低下头,憋着口气,别提多难受,可还是得忍着。
接着沈鲤又进言道,今者京师市井内,有大量阅读《杨家府演义》的,被其中的谰言蒙蔽,多有对朝廷口出诽谤激愤之语的,和那左道惑众有何区分,臣请将所有此等刊物一并禁毁,并说:“幕后居于指挥者,大约便是与播州杨应龙交好苟且的二三武弁,还有盘踞京师的那
群不轨山人。”
这话也说在万历的痛点上。
杨应龙是肯花钱在京师的舆论场中的。虽未必能对明廷决策造成什么决定性影响,可也能让万历很难受就是的。
更别说那群一抓到机会就要兴风作浪的山人集团咯,多是些游方僧道或是钻刺为生的奸棍,将皇宫朝堂渗透得是漏洞百出,万历早就想要把他们给驱逐出北京城了,就缺个合适的借口。
这时沈鲤已完全把自己打扮为对播州用兵的最激进者,他甚至还说,禁毁妖书邪书作成后,还请陛下下诏督促各路人马,讨平播州海龙屯,自此国家便可保百年无虞。
刺头,就剩杨应龙一个而已。
当万历询问这平播各路人马,该是哪些时,还没等沈一贯和石星开口,沈鲤和张位就主动推举了:“高有勋在朝鲜平灭倭乱,功勋卓越,自可挂印平播,督帅全庆行都司士马为其中一路。”
高有勋,撤掉你的行都司,叫你无地生钱,再推举你去平播,带着你的腹心部属,去烟瘴崎岖的贵州,去和杨应龙死斗罢,最好斗个两败俱伤,等于是同时给国家除去两害。
第133章真朝廷就该连续爆炸
对沈鲤的建议,万历还是有疑惑的。即便平定播州,那也不用舍近求远啊。
对此沈鲤的答复是,西南的明军多孱弱不堪战,精锐全在九边或者沿海,可浙闽粤还要承担备倭的职责,高有勋在全庆行都司已练得二万假倭,先前又于河南募得数千兵,不妨合并起来,前往平播,再将刘綎部队给抽调回来,其最熟悉川贵地形,平播庶几得胜有望。
“皇上,归德虽言之有理,只是臣觉得,全庆行都司毕竟不同国内的都司,持兵杖者多为丽人或倭丁,自朝鲜至贵州千里迢迢。若是骚扰了沿路的民众,可就不太好咯,臣于世庙时正值青壮,目睹过倭乱,知义乌南兵一夕练成后,便立罢外地客兵,无他,客兵虐民甚于倭寇也。故而臣以为,全庆、河南之兵驻留原地听用便好,一者倭乱尚可能有余波,二者河南矿贼也可能会死灰复燃,若真要平播州,还是朝廷派饷,由当地巡抚、都司打造兵备,募集子弟为好。”终于,沈一贯出来说话了。
“四明所言,看似有理,实则依旧糜饷。”沈鲤意思是练兵不调动不平叛,那就是浪费钱。
沈一贯没有焦躁,而是对沈鲤摆事实讲道理,他说世庙时倭乱教训便不提,只说就近播州杨应龙也派五千兵,名义上是帮朝廷去朝鲜平倭,可走到半路上又折回,苗兵不比其他,素无部伍纪律。故而来回路上多有劫掠害民之举,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往后腹地叛乱,不如剿抚并举,暗中募兵修造守战器具,待到平叛后,再行解散,各自散归务农,方是正理。
沈鲤还待抗辩。
沈一贯便说,归德您要全庆行都司与河南新兵去平播,那全庆行都司得先行海路水道去河南同新兵会合吧?归德您的乡里可就在那,是大军必经之处啊,还请届时归德您宽宏海量,晓谕士绅民众,供应军食。
“......”沈鲤顿时有些窘迫。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他今天在朝堂里有些话刚出口,沈一贯和石星等明日就能叫快马跑去告诉高有勋。故而撤掉全庆行都司给高有勋施压,是他筹划已久的。然却被沈一贯三言两语就给破解掉了,言外之意就是:“高有勋的部众现在老老实实呆在朝鲜,呆在虞城北面的丁家道口,自己修修堤坝,自己种种麦谷,难道不好吗?非得全从归德府过境一遍,归德公你就安逸了嘛,到那时候高有勋对你是怎样的看法,我可不能保障啊......”
然沈一贯只是暗示威胁沈鲤,却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球是被踢到沈鲤的身上的,可沈鲤方才豪言壮语都凿凿地扔出去,再收回去,岂不是给皇帝个「言语散漫」的坏印象?于是青黑色面皮上,硬生生白了几块,梗着脖子,不知该开口还是不开口。
还是万历说话:“河南连年灾害,不合再过兵,即便叫高有勋参与平播,也该径去长江口岸,再乘船发至重庆府——算了,高有勋援不援,先叫兵部堂议题本报来,授刘綎四川镇守总兵官,并预备授高有勋京营钦差职务,领军前往播州,须知,此两军实乃精锐后手,前往播州还须时日。故而重庆知府现兼管川东兵备道,不可玩忽,整饬备战,对杨应龙依旧示以招抚面目,使其不得先发制我。”
“陛下英明。”沈鲤首个抢在其余阁臣前高呼道。
“只要他高有勋立刻从归德府开拔,去瓜洲渡上船,那全归德府便可苏生。”平台召对结束后,回到寓所的沈鲤洗濯了手面后,坐在帽翅椅中,对递来毛巾的沈令誉说到,好似卸下了一大心病。
沈令誉很高兴,就说慈圣太后那边进展也很好的,太后多次表示,愿在立储这件事上多逼促逼促天子。
“是啊,国家
久不立储,这叫个甚么事呢?”沈鲤言毕,就又提到《闺范图说》,并告诉沈令誉,高有勋是锦衣卫的,和郑国泰他们都是妃党的,在这书里生造郑贵妃的事迹就是他们做的好事。没想到,大明朝真的要被这群幸进之辈搞得纲纪凌迟如斯,中宫皇后没在闺范图说里,皇长子生母也不在,皇贵妃倒是在,真的是,咄咄怪谈!
“阁老,我等拼尽这性命,也要把国本给正住。”沈令誉虽只是个医师,可责任感却格外强烈。
沈鲤点头,说马上你陪我用饭。
饭端上来了,虽然贵为内阁大学士,可沈鲤所食的分外俭朴,沈令誉恭恭敬敬地在旁侍坐,不断给阁老夹菜。
“张洪阳(内阁次辅张位)被留下来了。”平日里沈鲤从来不把内阁里的事在家说,严守秘密的,可今晚却一反常态,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可很快又戛然而止,沈令誉也不敢多问。
毕竟,沈鲤联想到张位不久前的一道奏疏,心底便觉得这番留对,怕是不同寻常。
万历是静摄的,除非遇到征倭平播这般大事。不然极少平台召对,这次又单独留张位在宫中用餐问话,只怕是......
“爱卿啊,你的那道奏疏,我已细细阅读过。”果然,万历直接对张位提到了奏疏里的事,“你说,矿利是出于天地之自然的,矿可益国,不病民,只要朕派出些内官,至有矿之处开掘,一如朝鲜之事,如何呢?”
张位汗下如雨,只能唯唯诺诺,说臣是江西新建出来的,确见采矿之利,诚如陛下之言,又见而今国库也好内库也罢,都有空虚之虞,倭乱刚平,播乱即起,想要士马饱腾,哪里短少得了银钱呢,臣苦思冥想。除却开海贸易外,也只剩开矿一途而已。
张位也是很懂万历的,知道这位皇帝懒于行政,却勇于敛财。
然张位为官以来,也算是清正廉洁的,为何前段时间忽地上了道奏疏,力劝万历要大采天下之矿呢?
还是同阁部之争分不开。
吏部尚书孙丕扬不是发明了个掣签法嘛,理论上以后大家不用在京察里互相搅了,直接抽签便好。
可掣签法被攻讦比想象里来得更早。
因各路人马每六年就要在京师里大闹一番,目的不是「谁来当官」,而是「谁来当好官谁来当大官」,你搞个掣签法看似公正,其实是得罪了许多人。
甚至最后吏部都不干了,因京察运作的时期,百官谁个不要看我吏部的脸色?现在若大家都在瓶子里摇签子,那还要我们吏部作甚?
这不,各路人马都开始蜂起骂吏部尚书孙丕扬。
孙丕扬也很委屈,然而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那就是他无力解决万历长期来缺官不补的恶习,官僚制度是需要选拔、升迁运转起来的。不然的话还不如废除掉,孙丕扬便多次上疏请求万历将吏部呈上去的推补官员的公文尽快批发,万历只回了句「吏部推补似有不妥」,便再也没了音信,孙丕扬焦躁不安,又请万历明示哪里的注拟有问题,万历又装死,留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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