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80节

　这时，明朝内地的缺官问题已很严重，就连巡抚和巡按都缺，竟然找就近的官员兼摄，譬如在面对杨应龙的一线处，万历竟然直接让重庆知府兼川东兵备道，这倒霉的知府不晓得到底要忙民生还是要忙军备还是两个都忙不过来，其他的掌钱粮者兼掌军屯的，掌兵戎者兼掌盐政马政的情况比比皆是。

　甚至还有知县兼其他县的父母官的，那还得骑着马流动坐衙。

　最后孙丕扬也怒了，受不了内外夹攻气，连上二十道奏疏请辞，前十九道也都是留中不发，最后次孙丕扬心想找皇帝肯定不行，便请吏部侍郎孙继皋直接去内阁疏通，请到张位，请他票拟谕旨，放自己回乡罢，我孙丕扬已「久病残喘」，时日无多，务必请洪阳相公您玉成丕扬的愿望啊。

　张位便请内阁商议此事，毕竟吏部尚书不是小虾米，去留是会引起天下瞩目的。

　老惯例，首辅赵志皋说你们看着办，其实心底：“吏部该辞就要辞，省得在朝廷里只会碍着内阁的事。”

　其余阁臣也都附和说，好好好，孙丕扬的命都要没了，还不准让人回家休息嘛。

　结果张位真票拟了孙丕扬的辞呈，写道：“回籍调理，痊可起用。”

　“我真羡慕孙富平啊，说辞就能辞，不像我古稀之年还要在阁内殚精竭虑的。”赵志皋老先生摸着胡子，羡慕不已。

　票拟递上去后，再度验证了「紫禁城里全是漏风的墙」的真理颠扑不破。

　孙丕扬知道张位真的要叫他回家，顿时病也不久了，喘也不残了，蹦跳出来，大骂内阁畜生，要和张位这厮斗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原来，孙丕扬辞职真的只是做个姿态。希望内阁能百般挽留他，也希望能引起万历对他请求的注意，谁料到张位你来真的？

　于是孙丕扬立刻写了道奏疏，说臣之所以

　连续二十次请辞，实乃：“大学士张位仿效严嵩，谋取元辅之位，要尽收六部之权，臣见他结党弄权，迫害忠良，故畏而避之耳。”

　张位：“？”

　可孙丕扬还是不折不挠，又说张位结党的人，臣就知道两个。

　一个是杨镐，一个就是高有勋！

　张位急了，说杨镐确实是我举荐去朝鲜的，可高有勋和我有甚么关系？

　孙丕扬就说，起初高有勋确实和你没关系，可杨镐去了朝鲜，立即百般巴结逢迎高有勋，虚捏战功，这不还是你在幕后结党的？

　石星和沈一贯听到后，一呼惭愧惭愧，二呼侥幸侥幸。

　另外，阁部闹起来后，万历却又下了旨：“以后宜协恭和衷，毋得自相抵牾，以伤国体。着照旧供职，不准辞。”

　孙丕扬不准辞，张位也不准辞，你俩都是朕的翅膀，不然就要伤了国体。

　“伤你妈个......！”张位也怒了，憋不住，立刻上疏，将事情前前后后告诉了万历，骂孙丕扬是扬言要去心实欲留，是在要挟陛下要挟内阁，这是吏部的老毛病了，得治，得狠狠治。

　不治的话，臣也辞。

　当然，张位何尝不是「扬言要去心实欲留」呢？

　他知道，一切都在万历的允或不允间，便上了这道主张采矿的奏疏，来博得万历欢心。

　现在张位也懂，为何以前历代阁老，都想照死里压制吏部。

　换我当首辅，我恨不得把吏部给铲平烧光。

　可殊不知，张位也落入了万历的圈套中。

　现在万历告诉张位：孙丕扬又上了道奏疏，说沈鲤也和高有勋结党。

　张位差点没被噎死。

　孙丕扬的逻辑是这样的，杨镐是你张位举荐的，杨镐现在和高有勋关系好，代理他在全庆两道营田，这等于你和高有勋也结党。

　杨镐是归德府人氏，沈鲤也是归德府的，杨镐现在和高有勋（略去），这等于沈鲤和高有勋也结党。

　合着，杨镐还能这么用？

　张位惶恐，又提出自己要辞去大学士。

　万历笑着说不必不必，朕不准你辞职（朕要你给开矿背书），孙丕扬说的话都是诬陷，朕是晓得的，你和沈鲤二位老先生都是清白的，卿且回去，如何处分，朕自然会办。

　张位回去后，一夜都没睡稳当，赶紧派出自家的亲信书办，去秘密找沈鲤。

　沈鲤连拍额头，呼道果然被我不幸猜中，张洪阳张洪阳你糊涂啊，眼珠转了转，就立即对来人说：“最怕陛下谴责孙富平，那样在外人眼中就全是我们的不是，速速回告洪阳，开矿可，孙富平却辞不得。”

　而后沈鲤也摇着头，说这孙丕扬也确实荒诞不经，我怎地也和高有勋结党？

　可他俩压根来不及。

　次日，沈一贯和石星不知哪来的消息，立即上疏给万历皇帝，说张位素无过错，为何屡次三番地遭奸人诋毁？

　万历皇帝反应也很快，立遣文书官到孙丕扬的宅中，当面叱责：“你因无故对内阁起了疑心，便使气任性，污蔑无辜，甚失体面，说含血喷人都不为过，全无大臣风度，足见先前辞呈，实乃矫情，沽名钓誉，原非本心。”

　至于张位，万历皇帝评价为「久侍讲闺，小心廉慎」，你说他有甚么问题？

　至于杨镐和高有勋，万历皇帝评价为「久在疆场，小心廉慎」，你说他俩有甚么问题？

　还不是你自己有问题？

　这骂得孙丕扬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是辞也不是，不辞更不是，思来想去，还是辞吧，这次是真的辞了，还不得不写封信向万历道歉认错，然后卷铺盖离开京师。

　速度快到连首辅赵志皋都没反应过来，待到这位主动来，请万历不要准孙丕扬的辞时，孙都出了北京城门咯，追都追不回来。

　“唉，这下，吏部没了尚书，朝政可怎地转得起来啊，缺官不补的问题怕是要日复一日地败坏下去。”这就是赵志皋的想法。

　赵志皋虽也不满吏部老是和内阁斗，但他要的是，内阁能压着吏部做事，现在吏部直接连头都没了。难道要内阁去具体办六部的事务嘛。

　可万历不管。

　万历现在忙着在锦衣卫、宦官里抽出人选，要派往全国各地去大采矿呢。

　毕竟马上平播要烧大把的银子。

　可沈一贯和石星也没闲着，他俩立刻指使人刻印大批招贴，在上面说沈鲤、张位、杨镐还有高有勋结党，沈鲤和张位在内阁，杨镐和高有勋在边疆，互为表里，张位向皇上建言采矿，马上天下就要遭受「矿灾」，高有勋业已在河南招募矿徒，是磨刀霍霍，杨镐则从朝鲜招矿徒，是箭在弦上，而幕后指使者，正是沈鲤。

　勇敢揭露真相的吏部尚书孙丕扬，立刻遭谴去职，这背后的水啊，我都不敢想象有多深有多黑。

　一时间，朝野清流舆论大哗，他们平日里都认沈鲤是谦谦君子，孙丕扬的官声也是一等一的，可谁想到沈鲤竟是如此厚黑

　手辣的伪君子......

　沈鲤和张位又急又气，到了直跺脚的地步。

　可又有甚么办法呢，万历皇帝已向四面派出矿使。

　开弓没有回头箭。

　沈鲤和张位于是也只能请辞。

　结果就是，留中不发，或是不允辞，现在万历的文书官都预先把格式写好，到时誊个大臣的名字上去就行，反正都是轱辘活。

　此事还没消停，暂且驻屯在鸭绿江边还没归国的刘綎、麻贵、董一元又爆了。

　刘綎他们被open到了高有勋割下的首级后，心念念就想封爵，可见朝廷始终没动静。难不成真的还要驱赶我们去平播才能有爵位，三位沉不住气，就贿赂了军中的御史，叫御史替自己提醒提醒朝廷。

　刘綎更会来事，还对御史说：“不行的话，把我的首功翻个番？”

　本来，朝廷和内阁对封爵的态度是「容议」、「在议」、「再议」。

　可这几位武弁贿赂了御史，给自己说好话，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这御史比较刚正，向朝廷举报弹劾了刘綎。

　第134章新爵位和萝卜坑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还没给的，你不能主动来索取。

　这就是皇权的实质。

　刘綎被御史宋祖光举报到都察院后，这桩公案迅速移去了兵部，由兵部堂议，商量个对这位大刀将军的惩戒。

　这下兵部尚书宋应昌可犯了难。

　你要说这事也不全怪刘綎。

　朝鲜平倭确实大捷了，不然我宋某人怎么升到枢垣来掌印的呢？

　况且朝鲜三路功勋都是很大的，你若封其他人就必须封刘綎，若罚刘綎那岂不是意味着对其他几位也都不会再封爵咯？

　那皇帝你还要不要人平定播州了啊。

　狡兔死走狗烹，可这狡兔还没死光呢，您就唱这出？

　再者刘綎砍下倭寇的首级数目也确够封伯的。即便他请御史翻一番，可底线也还是行的，问题不在于刘綎有无虚增首功，而在你万历愿不愿认这个底线，而不是出尔反尔。一会儿保证有封爵，一会儿又要严查首功，先前康丕扬他们去朝鲜都勘核过了，你一时兴起又要全盘推翻嘛。

　最后兵部一顿忙乎，侍郎、郎中还是兵科那边的给事中给出的处理意见就是：“刘綎对缅对倭都立下过大功，不过此君一向狂诞，得胜后都有些不检点的行为，说不该罚那肯定不妥。毕竟他塞给宋祖光一千两贿银，铁证如山，可也不必罚到底，可免掉他马上要授予的四川总兵官，其余的继续听勘。”

　也行，四川总兵官本是万历要加给他的，现在削掉，空对空就对了。

　“可那样谁去当这个四川总兵官呢？”宋应昌问。

　兵部的官都说，唉呀，老先生还担心这个，都说播州杨应龙家赀累积亿万，海龙屯里珍宝堆积如山，别说贵州、湖广、四川那一圈的武弁咯，就连京营里的多少人，都对平播的将印是眼热到冒火啊。

　宋应昌叹口气说，你们有所不知，兵者，生死存亡的大事也，而今国库空虚，兵备废弛，先前征倭时我就感觉堪堪有口气在吊着，实在是不能输掉哪怕一场战役啊，一场打不赢，这口气就要断，就意味着要继续打五六场乃至十几场再去扳回，那样饷银的靡费又何止十倍呢，你召些庸才去平播，莫非真当那海龙屯是纸糊的不成？

　随即宋应昌又举明朝在安南的重大失败做例子，说安南初期打得非常顺手，都已经在那里建郡设县了，可也未能站稳脚跟，连续丧师十多万，又死了几位君侯啊，这播州名为土司实为土王的局面，自皇明肇始便是这般。故而不得不找到位文武全才的前去征伐，用兵的胜负不过表面文章，攻心、改制才是深意啊。否则，往后西南那边动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正堂中，一群兵部官员面面相觑，始觉得这播州的文章，着实不太好做。

　“按理说，鸡栖是最合宜的......”思来想去，宋应昌还是这个答案。

　用高有勋，持久，他能有办法一面种田一面开矿一面做买卖，推平海龙屯。

　用高有勋，省钱，他能把上下打点得清清楚楚，还会不超过预算。

　用高有勋，安全，他负责战区就像是上保险似的，不会出甚么纰漏。

　别人平播用三百万两银子，他大概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万。

　最关键的是，他能在平播后，不打折扣地执行高层的想法，把播州成功改土归流，你瞧，朝鲜全庆两道都能被他经营得如铁桶般，那播州再偏远，还能比朝鲜南道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