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9节
“多谢错爱。”高有勋急忙婉言谢绝。
虽说他是想进京卫尤其是锦衣卫的籍,可花银子捐便好,这种玩命的勾当还是避得远远的,这时代出海可不比现代坐飞机去冲绳游玩,遇到海难海盗的,那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不过他也有心巴结吴有孚千户,就说自己有艘百料船,借给潘千户顺着江河到出海口,还是可以的。
吴有孚略微有些失望,可也没强求,只是叫高有勋紧随好张给谏,借船的好意我领受了。
没两天,潘千户果然登上百料船,离开了泗州。
让高有勋讶异的是,他去临淮关交待送别时,看见与潘千户一道站在船头的,竟有之前在泗州湿翠堂里遇到的那位叫「嘉旺」的。虽然嘉旺戴着斗笠,蒙着外衫,可眼睛明亮的高有勋还是一下就认出来,心里想:“那日在老聃先生祠里与江二先生一起烧炼的那几位道友,恐怕来头都不简单。”
他也感到自己正慢慢接近核心政局......的边缘。
更让高有勋感到惊奇的是,那个锦衣卫千户吴有孚似乎还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使命,这段时间他与徐光启跟着张贞观还有三位巡按到处跑,吴千户却是置身事外的,而是三番五次地去祖陵与蒙老公碰面,不知道两人到底在搞些什么。
“我懂了,我懂了症结的根本所在。”待到腊月,张贞观一行离了泗州,回淮安府后,高家在白衣巷的新宅邸已落成,高有勋坐在院子中,抄着袖子,对徐光启、高有封、高有爵,还有爹,总结了起来:
天灾因素只有三四成,大部分还是朝廷的「漕政」所致,一个是「北堵南分」,还有一个是「重税江南」。
“自打永乐爷定都北京,朝廷的万事都仰仗漕运。虽明知黄河在河南、北直和山东所流经处,是西南高,东北低,却逆水之性,垫高东北段,迫使黄河全部南流。一旦雨季,黄河卷来泥沙,水重,而淮水则水轻,水重者覆入水轻者,很容易叫洪泽等湖倒流为害。可淮泗遭灾还不是最厉害的,那黄河两岸的归德、单县、曹县更是糜烂不堪,无可救药。”
高祖辉听到归德,不由自主想起萍叶来,只能垂头叹息。
徐光启则拱手,替高有勋说出另外个人祸,便是「重税江南」:
“越是保障漕运,就越不能离掉对黄河的北堵南分,而潘司空的蓄清刷黄,也不过是这个根本国策的枝叶而已,如是淮泗、山东、河南、河北是年年水患、旱灾、蝗灾不断。非但不能有所出,还得朝廷来赈济,故朝廷就越只能依赖在江南所征的赋税,苏、松、常、嘉、杭、湖这些大府的赋税,又占了江南总额的大半,然江南也会遭灾。但别的地方遭灾朝廷还会救济下,江南遭再大的灾,该征的赋税却一钱一厘都不能少。不然的话,朝廷靠什么养官,又靠什么养兵!故而在重税和灾情的双重压迫下,江南州县一遇小小水旱,百姓就不得不流散四方,朝廷却依旧征粮征税,不足的部分只能转嫁去江南其他州县,呜呼哀哉,税不能减,岁不可必,黎庶元元又将何以为命啊!这各地的灾,怕是都要和江南的灾牵扯在一起,互为交叠,日积月累,我恐终有一日会像这泗州邵公堤那般,不堪重负,一日溃决,国家都得遭灭顶之灾啊!”
对此,高有封深以为然。
不过高祖辉却非难道:“症结谁都知道,可谁知道怎么医?”
高有勋就说,按张贞观张给谏的想法,那就是黄和淮必须要分开,在祖陵北面的周家桥开浚,将黄河引走,不能叫它与淮水在清口合流。
“那不就是颠覆了潘司空蓄清刷黄的想法?”高祖辉又问。
高有勋点头。
高祖辉冷笑几声,从坐榻上起来,就说下去:“你们说出了病症不假,是个医生就也知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道理。若是那头的疮烂了,肉掉了,还能剜脚上的肉来补。但你要对病人说,为了补脚上的肉,得把你的头给砍掉,病人不得用拳头砸碎你的招牌?”
大家听到这都沉默了,无话可答。
因高祖辉的话里,「头」暗喻的是京城,而「脚」暗喻的则是江南。
只有牺牲江南救京城的,不可能牺牲京城来救江南的。
“他们北京人就不能自己种粮食自己吃吗?”徐光启嘀咕声。
“迁都?”高有封说,并说要是这京城还在金陵,会不会就不存在这般问题啦。
第51章总漕大使
“我的儿,你还不如说迁都到咱泗州来呢!”高祖辉的话就有些刻薄了,他指着高氏兄弟还有徐光启,训斥道:“别聚在一起就净说些呆痴话,你们有的等着升官有的等着进学,你们要救天下还不如先救自己,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救天下......”
说话间,外面
忽然传来锣鼓声和鞭炮声。
刚才还板着脸的高祖辉,顿时喜笑颜开,精神倍增,喊道:“哎呀,给我家有勋竖旗杆送牌匾的来喽!”
大家推开门,只见群差役街坊扛着旗杆和匾额,热热闹闹地走过来,说五叔啊,奉州衙的命,给你家竖旗杆来了。
“多累,多累!”高祖辉急忙叫人给大家散赏钱,还说马上烙饼设酒来款待。
呐喊声里,大家将旗杆给竖起来,那旗幡摇荡,上面写着的是「秀拔成均」四个大字,这表的是高有封得了北京国子监监生(汪知州帮忙的),而匾额上则是汪一右亲笔题的「尚义」两个大字,是表彰高有勋将粮食无偿散给灾民的义举的。
这下,白衣巷高家二百年来最风光的时候到了。
院子里,高祖辉乐得合不拢嘴,给了前来送喜报的马州同十两银子,又说还有十两是给知州老爷的,院子里白衣巷高氏族人还有其他街坊帮忙张罗,又是烙饼,又是送酒菜的。
高祖辉就站在堂前,不断地拱手致谢,嘴里不断说着吉利话。
等到他看到席位张设好后,下意识地喊了句:“萍叶啊,你将爹放在柜子里的那副钧窑杯给......”
可他回过神来后,就立刻不说下去了,炮仗声,贺喜声,还有碗盏的声里,高祖辉又想到,萍叶是再也回不来了,来来去去的人里,这孩子穿着夹袄裙子的小身影再也没了,便喉头一滚,热乎乎的泪就夹不住流下来。
街坊和差人们在炮仗声里,没听清楚高祖辉的话,看他流泪,只当是他为儿子争气而欢喜的。
只有高有勋立在爹的身后,听到了这句......刚想安慰两句,忽然吴千户吴有孚穿着便装,出现在自家门口。
“你怕是不能去盱眙当典史。”吴千户还是那样开门见山,直接对走出门来的高有勋说。
“是官府里有甚差池?”
“不,江二先生要你去淮安府当差,当总漕衙门里的大使。”吴千户说着,便从怀里取出封信来,说江二就在淮安候着你,有些事得当面说,你照着这信里所写,去淮安寻他。
这江二先生,当真是又大方,又古怪。
大使,是漕院里典吏的职名,管文簿出纳和府库的。
按吴千户所说,本来江二应该是要他去盱眙,给自己的私盐贩运提供庇护方便的,可现在又临时安插他去淮安漕院,想必是某个计划好的环节有变。
“十日后,我自当启程。”高有勋将信收好,答复吴千户。
吴有孚点点头,转身骑上马,跑离了高家宅子。
天上开始落雪。
吴有孚纵开马力,一路从泗州城直跑到那祖陵下马桥,这会下马桥三十余店铺都修复得差不多啦。只不过再不归鲍大隆那三兄弟把持,而是租给泗州的商贾们,再让蒙老公在里面抽分。
雪愈发大了,祖陵的砖瓦墙壁上,被水浸过的痕迹累累,枯死的松树歪七扭八,狼藉倒在神道两侧,立在门前看着这一切的吴有孚千户也涌起阵伤感,便对着神道尽头的皇祖寝殿跪下,双手合十,深深跪下。
而后几个身着绣衣的小太监,将吴有孚引入蒙老公的宅第。
蒙老公正抄着袖,坐在火塘边拨着火呢。
吴有孚走到蒙老公对面,坐在垫着褥子的椅子上,也对着火焰烤着手,咒骂这泗州的冬天,和北京也差不了多少。
“两淮盐法太监有了缺。”绕了圈后,吴有孚说出了蒙老公最关心的情报。
蒙老公抬起脸来,在红彤彤的焰火照耀下,脸色更加白,和涂了白垩般,他心里想,不枉这个锦衣卫千户来了七八遭,每遭或恐吓勒索,或施以利诱,前前后后拿了自己几千两银子,总算回报给自己个有用的消息。
并且吴有孚是锦衣卫,锦衣卫和司礼监、东厂的勾连也是最深的,他既然开口,那想必就是有戏,关键就看蒙老公能出价多少。
不管如何,必须要离开泗州这个鬼地方,守着祖陵提心吊胆不说。要是以后大水再来淹几遭,自己迟早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晓得张诚张老公这个差事要多少银子来求?”蒙骠开门见山。
“两淮的盐法太监啊!”吴有孚故意加重语调,“这个差事可是与督造丝织、镇守市舶相差无几,是个登仙的美差。”
“只求卫帅报个数目,我蒙骠竭尽所能也要攀得!”
吴有孚点点头,说:“张诚公公那里孝敬一万两,我这里,主要见蒙老公你豪俊爽利,倾心于你,就想交个朋友,只要个脚力钱足矣,两千五百两,不二价,要是事不成,足额原数退还。”
蒙老公咬咬牙,唉,这钱财不能守,越是守反倒越容易被吴千户这种人惦记,本来人生爱好就两个,一个是让小太监和侍妾唱曲,还有一个便是服用妙药以求阳物复生,可而今才晓得被鲍大隆奸棍耍弄,梳拢来的美姬侍妾全被鲍给享用了,心灰之余,也把剩下的侍妾
全遣掉,这时只见他转入内室,没多久捧出个匣子来,给了吴有孚。
就着火光,吴有孚开了盖,满眼的珠光宝气,便将盒子盖上,笑了笑,就说:“都说蒙老公富比王侯,今日见了,当真是名不虚传。”
吓得蒙骠急忙说,登了这个「两淮盐法太监」的仙差,我老的家底也就摇荡干净啦,你就别再杀鸡取卵啦。
这时蒙骠也很后悔,他的三个义子,两个死了,一个逃了,要是还在的话,好歹也能将这吴千户给挡一挡。虽说效果不大,因他晓得,这吴有孚锦衣卫的千户是承荫得来的,他背后的家族势力,又岂是自己能得罪的?为今之计,只有先谋得盐法太监的职务,再做长远。
风回卷着雪,顺着门,呜呜地刮进到屋内来,门板来回咣当着响,吴有孚笑了笑,摸摸络腮胡须:“当年皇爷爷贬冯大伴(冯保)去南京孝陵充净军,当个司香的奉御,都说冯大伴带着值一两百万银子的财宝上的路。”
“冯大伴的财宝,不是都和张江陵(张居正)的家产一样,被张鲸给抄没掉了嘛!一并去抄的,还有锦衣卫卫帅刘牢有。”
“事是这么个事,可冯大伴的财宝在他死后交到皇爷爷手里的怕是只有什一吧,其余的什九全被张鲸、刘牢有给私分掉了,而当年跟着张鲸后面的,就有蒙老公你呀。”吴有孚冷不丁提起了这件旧事。
“我老当时只是个跑腿的,那张鲸私吞的财宝,我是一概不知啊!”这吓得蒙骠是屁滚尿流。
吴有孚转过身来,背着搅起来的风雪,阴鸷的眼神盯住蒙老公,缓缓说了句:“坊间都传言你蒙老公借着守陵的便宜,悄悄接纳了张鲸在冯大伴哪抄来的财宝,起码有三十万两,全都埋在这祖陵寝殿的下头?”
“这,这真是说笑了,要是埋在这下头,被洪水冲掉怎办。再者如果是真的话,我着急离开泗州,花银子买这盐法太监又做甚。”
吴有孚仰起脖子,干笑两声,说我聊与蒙老公你戏耍戏耍,谈些不着边际的野狐禅罢了,言毕就要蒙老公专心等自己的好消息,便夹着那装满珍宝的匣子,离开了蒙骠的宅园.....
十日之后,高有勋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衣柜,从洪水里拾回来的衣柜,也是载着他从现代来到明代的衣柜,依旧还是那副黑漆漆死沉沉的样子,丁勿用摊开身躯,倒着躺在柜顶,睡得鼾声绵绵,那尾巴还一甩甩的。
高有勋抬起脚,看到那双沾着泥点的靴子,是萍叶给他做的。
伸脚进去,还是那样合适。
高有勋站起来,在地上又踏了踏,便走到自家正堂处。
庭院的地上和胡乱栽种的竹子、桃树落满了雪,日色刚明,星星点点又开始下雪,风倒是息了,大早晨的高祖辉和有封、有爵就在外头烧纸,灾后的泗州虽不如过去热闹,可街坊邻里间断断续续还是传来爆竹声响。
第52章佛陀
“有功啊,萍叶啊,哑姐啊......你们的墓碑坟茔都在修着呢,过年了,爹啊给你们烧化纸钱,宝钞有,银元宝有,黄边钱也有,你们在那头能吃得好穿得暖,有钱使,不被那群孤魂野鬼欺辱着,等我高家的宗祠盖好,你们就安逸了,有睡的有聚的。”高祖辉一边对着火盆扔黄纸,一边絮絮叨叨着。
高有勋走过来,也烧了不少,而后合掌,对着火苗,静静地跪了会。
马上他就要去淮安府了。
临行前,高祖辉说这些天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太冷了,听说淮水都冰结起来啦,便给高有勋外面蒙上件对襟的胖袄,又给他靴子边围上「脖子」,「脖子」里面塞的是干草和鸡毛,是保暖用的,嘴里还担心说,要是水都冻住,行不了船该怎地呢。
高有勋说,那就只能步行去淮安府啦。
“他娘的,这个江二,还真把我父子俩当下人使唤了?”高祖辉不由得有些怒气。
“爹,我主要是跟着江二先生,瞧瞧有没有大的利市,这有封刚得了北雍的监生,三年后再去应举就简单多了。要不是江二先生送的三千石米,哪里能得到这样的好处呢?还有,别在归仁集定风水了,依我看,对岸盱眙山哪次犯洪水都淹不着,那才是真正的风水宝地,我们高家给泗州城做了这么多善事,在那买块地聚聚福运,也是应当的。”
“行,我马上叫有封去请陈学正再去瞧瞧,水灾那些日子他始终躲在山上,地形风水怕是看得透熟了。”
踩着雪,高有勋辞别了家门,向永泰门和临淮关走去。
日色刚出来就隐没掉了,因为下雪,奶沟汪的水面果然结冰,泛着冷冷的光,高有勋踏着脚下吱吱呀呀的雪,来到了巍峨的永泰门下,几位百姓正背着柴捆打外头归来,城门和城楼被水冲坏的地方勉强用土方填充上了,更容易积雪,使得城墙从远方看去,砖墙是青色的,土墙则是覆着雪是白色的,一块一块的参差不齐。
出了城门,站在临淮关,高有勋呼着白气,见到淮水还未冰冻,可却已成了醒目的深黑色,水流的速度也似乎缓慢许多,慢到看不出流动的样子,变得静止而沉寂,在这种黑水的衬托下,两岸土地和光秃秃树干上盖着的雪更加白了,醒目而分明,空旷又寂寥,几只水鸟时不时发出悲鸣,在空中上上下下盘旋阵,又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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